第二天清晨,長寧一醒來我便將昨晚皇帝來看她的事告訴了她。
她知道后很開心,還沒有洗漱完畢,就吩咐長安殿另外一個大宮女秋惠去準備酥山,她要親手做玉露團給皇帝。
沒想到這皇帝竟然喜歡奶油蛋糕、冰淇凌這類的甜品。酥山、玉露團就相當于現代的奶油蛋糕和冰淇凌。
我原以為這個時代就算有類似冰淇凌的東西,但是無論是口感還是色澤都無法與21世紀的冰淇凌相比。可最終的成品還是很驚艷的。
就是這兔子形狀的玉露團,怎么看都與昨晚那個皇帝的形象不符。
“娘娘,您確定要送兔子狀的玉露團?”人前我還是喚她娘娘,“不應該雕個龍或虎嗎?”
她訕訕道:“我,我只會雕兔子……”
害,不錯了。有這手藝,起碼比我強上數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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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我端著那兔子狀的玉露團隨長寧去紫宸殿給皇帝送飯后甜點。
紫宸殿是內朝,我們自然進不去,只是去告知守在殿前的大內總管張公公一聲。張公公看到來的是元昭儀,老遠便走下階梯來親自迎接。
“奴才請昭儀娘娘安。”
“張公公請起,陛下可在,本宮來給陛下送茶點。”
“哎呦,請昭儀娘娘恕罪。陛下方才去蓬萊殿探望皇后娘娘了。”張公公將身子沉得更低,像是真怕長寧會怪罪一樣。
“那就勞煩公公將這玉露團好生冰鎮,莫要弄化了。”長寧笑瞇瞇地回道。
我受意上前將玉露團端到張公公面前,張公公抬頭接過,略微驚訝了一下又迅速低頭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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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洲哥哥去看望皇后了,”我們回長安殿的路上,長寧一直神色落寞,我也在思考其他的事沒有與她攀談,這會兒快逼近蓬萊殿她突然開口,“也是。那畢竟是他的皇后。”
“娘娘慎言。”我扶著長寧的手臂,輕聲提醒她。
她馬上反應過來朝另一條路看去。陳貴妃正乘著步輦,一臉傲氣地朝我們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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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遠遠看過去,還以為是蓬萊仙子降世于這蓬萊殿附近呢。原來是元妹妹啊。”陳貴妃自步輦下來,很是自來熟地拉住長寧的手,笑得燦爛。
“嬪妾參見貴妃娘娘。”
“妹妹快請起。”說著,便熟稔地拉著長寧往望春亭走。
“元妹妹,你我有多久沒見了。五年?不對,是七年。”陳貴妃拉著長寧倚靠在亭子的扶手上,身子往前傾。
嗯?這陳貴妃不會玩這么簡單的手段吧?想假裝被長寧推下湖去,好去告狀?
“七年,足以讓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陳貴妃輕笑一聲,然后用染著寇丹的指甲輕輕描著長寧的眉眼,“可是妹妹還是那樣標致,讓陛下念念不忘。姐姐我真是羨慕啊。”
“貴妃娘娘謬贊了。是陛下可憐我一屆孤女漂泊無依,念著昔日留情,舍我一個安身之所罷了。”長寧輕巧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簾微垂的同時勾起嘴角。既拉開了與陳貴妃的距離,又顯得謙恭有禮。
忽然,陳貴妃苦笑道:“好妹妹,你能告訴姐姐,陛下究竟喜歡你什么。”她原本艷麗的妝容在此刻顯得格外猙獰,“我處處模仿你,為何陛下就不能分一點愛憐給我呢!”
是了。在長寧未回宮之前,陳貴妃一直在模仿長寧。從衣服首飾,到妝容發型,再到才藝愛好,都一一模仿。長寧喜歡素雅的衣物和妝容,她就一改往昔明艷的打扮;長寧最擅作山水畫,她便放棄最愛的昆舞,從頭開始學作畫;長寧飲食清淡喜酸甜口,她便不再吃帶辣味的食物。這一切都不可謂不盡心。
但是模仿再像,也終歸不是那個人。最終不僅沒得到心愛之人的回應,還丟失了自我。
就算所愛之人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就算他也同樣深愛著你,他也不值得讓你舍棄自己。
如果為了得到某人的愛,需要舍棄掉自我,那么就算最終得到了愛,又算什么呢?
搖尾乞憐所得的愛,那算什么愛呢?
那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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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皇帝又來了。
別誤會啊,是晚膳的時候。
我看著皇帝和長寧在飯桌上相談甚歡,不禁再次想起白日里陳貴妃的那番話。
然后感嘆,“對一個人的偏愛,就是對另一群人的殘忍。”這話真適用于后宮。若是做皇后還好,好歹礙于面子,會隔三差五地去走個過場。其他家世一般的妃子盼望都盼望不到。
呸呸呸!在皇宮還要講究愛情,是我瘋了還是世界瘋了。就該勸所有妃嬪,把做妃嬪當作一個職業就好。談什么感情,談感情多傷人心啊!
“歲安。”聽見長寧在喚我,我立刻停止胡思亂想。打起精神快步走到她身邊。
我們約好,人前她喚我歲安,我喚她娘娘;人后我喚她長寧,她喚我姐姐。
“清洲哥哥,這就是我從六宮局挑出來的掌事宮女,李歲安。”長寧拉著我向皇帝作介紹。
我立刻跪下,“陛下萬福。”
“李歲安,是哪幾個字?”頭頂傳來那熟悉的,帶著上位者壓迫感的肅穆聲音。
“回陛下,是‘木子’李,‘歲歲平安’的歲安。”
“歲歲平安?”
哈哈,沒想到吧,我名字的含義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枯燥。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哪幾個字,還要多問一句,他真是閑得慌。
“是。”
他悶笑了一聲,又繼續問道,“是哪里人?”
“回陛下,奴婢是夔州人士。”
“所以,這桌上才有一盤辣子雞丁?”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凌厲,壓迫感鋪天蓋地向我襲來。
他這是要向我發難了,我立馬解釋,“回陛下……”
“清洲哥哥!”,長寧突然出聲打斷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今日的晚膳皆由我親自準備。宮里飲食向來清淡,我便打算做點不一樣的,讓清洲哥哥嘗嘗鮮。”
他轉過頭去,對長寧溫和一笑,“朕知阿黎心善,但一味縱容這般惡奴,他們遲早會犯上作亂。”
“來人,”張公公應聲從殿外趕來,“壓入慎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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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盤辣子雞丁就讓我入了大獄。
辣子雞丁啊辣子雞丁,你害得我好慘啊!
白天我還在同情陳貴妃,這大晚上我就該同情自己了。真應了那句話:一個丫鬟不覺得自己可憐,倒覺得錦衣玉食的主子可憐。陳貴妃失去的只是愛情,我要失去的可是生命啊!
看著高出地面三丈,覆著厚重欄桿的小天窗,不禁想到那位大爺也曾待過這深深監牢,絕望的感覺倒也消散了一些。他都能挺過去,我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一枚銀杏應時順著天窗飄了進來,我拖著沉重的腳鐐跑過去將那枚銀杏撿起,小心呵護于掌心。
“梁子昭可真是幸運,”那熟悉的聲音再次自身后傳來,“武功盡廢、容貌盡毀、雙腿有疾,作為一個廢人將終身囚于冷宮,竟還有人愿意守在他身邊。他當真是幸運。”
“怎么,你很羨慕?”我回頭,面帶微笑地仰視著他。
“嗯,有點。”他也溫和一笑,然后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我手心里的銀杏葉。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道理你應該懂。”
“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對其他妃嬪我不管。但是長寧是我妹妹,她對你癡心一片,你必須對她好。”
“可我的眼前人是你啊,師姐。”他的目光從我手中的銀杏葉轉向我的臉。
我一陣惡寒,“有病”。
他輕笑一聲,吩咐張公公打開這牢房的鐵門,然后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你打算怎么處置我?炮烙,還是挖心?”這些都是他從前用來懲治人的酷刑。
“我怎么舍得。”
“那就把信王身上的蠱毒解掉。”
“師姐,不要得寸進尺。”
“那就炮烙挖心隨便來吧。”
“師姐就如此心悅于梁子昭?”他周身的氣息陡然變得陰冷,可見是真生氣了。
“沒有,”我望著他的眼睛,那雙與信王一般無二的鳳眸此刻倒映著我的臉。我微微睜大雙眼,那鳳眸中的我就流露出繾綣的神情。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理應報答。”我聽見我的聲音溫柔似水。
“呵,所以師姐就硬的不行來軟的?”他嗤笑著偏過頭去,不再看我的眼睛。
“那你吃嗎?”
“休想,”他咬牙切齒道,“朕等不及了,想看他的身軀被蠱蟲咬得千瘡百孔,血盡而亡。”說完,不等我再有言語,他便先一步走出了牢房。
看來他的確不再是那個還留有善心的師弟了。以前他雖然為人狠厲、手段毒辣,但總還是聽我話的。當然更以前,也就是他小時候才是最可愛的。不像現在,軟硬不吃。
我不是啥聰明人,計劃漏洞百出,賭的就是師姐弟一場的情誼。原本的計劃是:把辣椒籽掏出,將辣椒皮剁碎做成泥,塞入雞肉中。為了除去辣味,我還將辣椒皮用醋和鹽泡了好久。最后口感與燉熟的雞肉無異我才端上桌的。
梁子暮他對辣椒過敏,而這個時代辣椒還沒有正式傳入中原,宮內除了我以外無人會治。為了逼他解掉信王身上的蠱毒,我特意弄了巨量的辣椒,不怕他不答應。
結果這小子竟然覺察出了!一根筷子都沒動過!想來,還是怪我。怪我曾經做過太多次辣子雞丁、水煮魚片、麻婆豆腐等菜給他吃了。過敏過多了,對辣椒就敏感到這種程度。
你問我我的辣椒哪來的?嘿嘿,這多虧了我那愛走南闖北的師傅。他偶然間得了一筐,作為前世是川渝人士的我欣喜若狂,刻意留下幾個來栽培。進宮時也帶了一包籽,在臥房附近偷偷種,想吃了就去摘幾個。
我還以為他會因為我三番五次的謀殺行為而重懲我,到底還念著我悉心守護他十多年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