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儀來六宮局了。
據說是長安殿的小宮女端茶的時候沒端穩,將她的手燙傷了。皇帝大怒,立即下令將那小宮女拖出去打死。元昭儀不忍小宮女因為一點小事而喪命,求皇帝放這個宮女回掖庭。美人垂淚求情,這美人還是自己的白月光,哪里又有不答應的道理呢。
但是未免再有這種事情出現,皇帝還是讓元昭儀挑選出她信任的人,其余人等全部送回掖庭,并讓她親自來六宮局擇宮女。
夢夢疑惑不解,怎么會是咱們六宮局?
六宮局是掌管后宮庶務的機構,里面絕大多數為有品級的女官,雖有少數宮女,但是亦屬于六宮局管轄,與直接伺候后妃的宮女不一樣。
要深究的話,就是這六宮局的人大多有點背景。要么是小世家子弟,來皇宮鍍個金,回去好嫁人的;要么是選秀沒選上,留在這兒做后備妃嬪,或者等到二十五歲再出宮的;還有像我這種,從小宮女做起,通過女官選拔考試升上來的。
用夢夢的話來說就是:我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讓我去伺候那些妃嬪?
而且極有可能與那些妃嬪還是昔日好友。現在進宮了,一個成娘娘,一個成了伺候娘娘的宮女,多尷尬啊。
我覺得這沒什么問題。以前看那些宮廷劇,不是說進了宮都是皇帝的女人嗎?管你是六宮局的女官,還是辛者庫干苦力的宮女。對于皇帝來說,就連那些娘娘都是伺候人的。誰又比誰高貴了呢。
我覺得納悶的是,這皇帝是不是太寵元昭儀了。這寵是寵,也未免太招搖了吧。就連皇后挑宮女都不敢從六宮局里挑。這不是給元昭儀樹敵,招人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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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尚宮召集眾人去六宮局門口等元昭儀。
她來了。
她開始選了。
她隨手指了幾個人,然后說夠了她累了,就這么走了。
沒有任何意外,我被選上了。
由于我是這次被選的宮女中品級最高的,所以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掌事大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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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她表示要就寢,吩咐其他人退下,只留我伺候。
殿門被重重關上,她拉起我的手走到里間。
“姐姐。”開頭就是一句帶著哭腔的呼喚。
我下意識地回抱住她,然后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了,沒事了。姐姐在,姐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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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告訴我,她真是被那皇帝綁回來的。
我心里罵了句:wo kao!
原來那年走散后,她一直被六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囚禁在一處別苑。
待如今朝堂穩固了,才又讓她換了個身份,正式成為他的妃嬪。她如今的身份是,大理寺卿元聞林的妹妹,元黎。
沒想到《瘋批皇帝囚禁愛:愛妃你往哪里逃》還是一本紀實文學。我現在對這本書的作者——愛你沒商量更加好奇了。
我又問,皇帝有沒有欺負你。
說完我都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問的是什么爛問題!
長寧垂下眼臉,輕輕地搖搖頭,垂在胸前的發絲亦如柳條般微微晃動,“沒有。陛下對我很好,沒有欺負我。”
我不信。
能干出囚禁白月光這種事的人,多半暴力又瘋批。
她出聲笑道,“姐姐你別瞎猜了,陛下對我真的很好。”這小妮子竟然還臉紅了。
“你喜歡他?”
她的臉更紅了,連帶著耳朵都紅了,還抿起嘴來,聲如蚊蠅般“嗯”了兩聲。
什么鬼東西?這丫頭斯德哥爾摩了?
“其實陛下一直是在保護我。”她喝了口茶,將臉上的緋紅壓了壓繼續解釋道,“當年云家散了,但是仇家還是沒放過我們。長姐嫁給秦小將軍,他們不敢惹,就來尋我。想抓住我威脅清洲哥哥。”
清洲,是皇帝的字。
所以,多年囚禁其實是保護?那現在把她接進宮來,也是保護?
“嗯。自從清洲哥哥登基之后,那些追殺我的人就突然消失了。但是他們還是時不時地出來警醒我,讓我知道他們一直在暗處觀察。”她放下茶杯,又緊緊抓住我的手,“我很害怕,怕哪天就醒不過來了。”
我又輕輕擁住她,想安撫住她發顫的身子,給予她一點安全感。
“于是清洲哥哥就將我接進宮來,讓我身處明處,將那些人引出來,好一網打盡。”
這豈不是很危險?萬一皇帝安排在長安殿的守衛有漏洞了,長寧豈不是就是一明晃晃的靶子。
還有,都這么多年了。那些追殺長寧的人盡然還沒有被滅干凈,我該是夸這些殺手業務能力太高,還是該說這皇帝的手下實在是太無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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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
我守在長寧的床前,確認她睡安穩后,起身準備去拿個毛毯披上。
我在柜子里翻找了一會兒,沒找到合適的毯子,想想還是先回我臥房里找件厚衣裳。突然,身后傳來一道沉重的推門聲。
Wo kao!
就這么不幸嗎,我來長安殿的第一天就遇上刺客啦?
趕緊閃進里間的屏風后邊躲起來,又緊急巡視了一下四周,沒找到可以用來防身的武器。不對,矮桌上的凈瓶可以!
我屏住呼吸,微微挪步朝矮桌靠近,眼睛卻直透過紗質的屏風,隱隱約約地觀察刺客的動態。那刺客耳力確實不錯,好像已經發現我了,也朝著里間這邊緩步走來。
“噠噠,噠噠……”他的靴子踏在進貢的波斯地毯上,一步又一步。那波斯地毯那樣柔軟,怎么會有腳步聲呢。
是我的心跳聲。
Wo kao!
怎么辦,怎么辦!他越走越近了!難道今日我和長寧都要命喪于此了嗎?我的老天爺耶,我和妹妹才重聚,就要雙雙奔赴黃泉了嗎?這長安殿的守衛都是死了嗎?!刺客都正大光明進來了,怎么沒一個人發現啊!
不管了!狗急都要跳墻呢!我和長寧還這么年輕,不能就這么草率地死去。我們倆人都沒有武功,就算叫醒她也無法抵擋這一個刺客。現在唯有一線生機,就是一招之內將刺客置于死地。
下定決心,于是我咽了下口水,一個箭步沖上前,抓起凈瓶就狠厲地朝一腳踏進里間,馬上就要翻過屏風的刺客腦袋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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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抓住了凈瓶的底部。
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它似乎是想緩解一下眼下這種緊張的氛圍,于是撒下一些清冷的月光,讓它們透過菱花窗,撒在我面前這個人的頭發上,讓我看清了他的臉。
“我來看看阿黎。”
林簌泉韻,他用了盡可能溫柔的聲音,但還是藏不住威嚴。
“是,陛下。”我趕緊收回凈瓶,低頭屈膝向他行禮。
他用鼻音發了一聲“嗯”。我起身將凈瓶放回原處,保持著低頭的狀態,又向他行了個禮,然后退出里間。
“不用,你就站在屏風那里。”
我收回剛踏出里間的左腳,轉身立在屏風處,雙手交疊在身前。
我不敢抬眼偷偷看他,但是夜深人靜,還是有輕微的聲響讓我能夠大概判斷出他在干什么。
他先是坐在床前的腳踏上,幫長寧掖了掖被子,靜靜地看了會長寧。然后手搭在床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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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人有毛病吧,大半夜的敲床沿,是生怕吵不醒睡著的人嗎。
他就這么敲著,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心里有點窩火,這人鐵定有毛病。等等,他這半柱香的時間一直盯著長寧的臉?!咦——想想都覺得變態得很。
于是我悄悄抬眼,想看他不會真的變態地一直盯著我妹妹看吧。
“叮呤”
糟糕,四目相對。
我趕緊垂下眼睫。視線放下的那刻,我好像看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有病。
下一秒,他的聲音就如銀瓶乍破般在這大殿內響起,“我要回去了”。
“恭送陛下。”我輕聲回道。
殿門沉重地再次合上,我跑到窗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再轉頭望向長寧沉睡的面容。
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