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漸漸都走了。

待最后一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立即拉起小姑娘的手，跑去麟德殿東邊的太液池畔。

只要不是落水死了，找到的概率還是很大的，畢竟發生其他事情的概率更小，也沒幾個人真的會連一只小貓咪都不放過。

我們沿著池畔走了幾百米，都沒見著一點貓的腳印、毛發，那銜蟬應該是沒有來過這里。我暗暗松了口氣。

不在東邊的太液池畔，那應該就是跑到附近其他宮室或者樹林里了。麟德殿的北邊是長安殿、仙居殿，長安殿是長寧的住處，仙居殿暫無人居住。南邊是廢棄已久的還周殿，和向來是新晉寵妃所居的承歡殿，聽說夢夢現在就住在承歡殿。

我趕緊祈禱小貓咪是去了北邊的宮室，最好是跑到長安殿去了。我也可以借機去看望長寧，和她多說會兒話。若是跑南邊去了……還周殿破破爛爛的，又很久沒人打掃，太陽快落入后山，夜間的濃霧逐漸泛起，雖然我不信鬼神，但多少還是有點恐懼。若真那么不巧，跑去承歡殿……我心里倒是對夢夢沒什么芥蒂，但兩人相見總還是有那么一點尷尬。

“安姐姐，怎么辦啊，宮門就快要落鎖了。”我的袖子被小姑娘緊緊攥住，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宮門落鎖之后，我們出宮城回興慶宮，宮城守衛必然會通報給曲姑姑。曲姑姑不近人情，看我們晚歸，會罵我們手腳慢，延誤工時。她定會責罰我們的……”

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那我們分開找，這樣快一點。我去北邊的長安殿和仙居殿，你去南邊……”

“安姐姐我怕……”小姑娘面露膽怯，抱著我的手臂，緊緊依偎著我，“聽宮城的宮人說，還周殿鬧鬼，我害怕……承歡殿的賢妃娘娘，聽說也不是好相與的……”

“行，我去南邊找。北邊長安殿的元昭儀為人和善，你不用怕。若是害怕沒人在的仙居殿，你可請元昭儀派人跟你一起去。”我拍拍她瘦小的肩膀安撫，“找到了就先回麟德殿等我。沒找到，也先回麟德殿。”

說完，我先目送她離去，再自己跑進麟德殿附近的樹林里。

夜幕降臨，樹林的小路上沒有宮燈，冷風簌簌。小姑娘膽子小，斷然是不敢大晚上鉆進樹林里來找貓的。

小貓咪這種生物，冒然進入陌生的環境也會感到害怕，一害怕就會躲起來。樹林茂密，正是小貓咪躲藏的好地方。且這里離麟德殿近，小貓咪跑到這邊來的可能性很大，所以盡管我膽子只比小姑娘稍微大一丟丟，也要壯起膽來仔細翻找一遍樹林。

“喵？”

“喵喵？”

“銜蟬～”

我貓著腰，翻著低矮的樹叢，輕聲呼喚。

翻了好一會兒，貓毛都沒翻到一根，我的老腰倒是酸得不行。

直起身來活動一下。

抬頭仰望夜空，月亮猶抱琵琶半遮面，隱去一半身子在云里，星子零零散散點綴其中，一閃一閃彰顯一下存在感。

突然“咻”的一聲，有異物極速穿過矮樹叢。

緊接著，我聽見了小姑娘的喊叫：“安姐姐！安姐姐！銜蟬跑過去啦！快！快抓住它！”

我聽清楚了喊叫的內容，立馬飛身出去追那只不聽話但能跑的小貓咪。

冬天的樹林里，枯木橫生，小姑娘“哎呀”了一下，我便知道她被亂木絆倒了。于是轉頭先回去扶她。

她爬起來擺手，讓我不要管她，先去追貓。我一咬牙一跺腳，攬起小姑娘的肩膀，擁著她一起追。

天這么黑，樹林里雖不至于有什么毒蛇猛獸，但總歸不安全，讓一個小姑娘獨自呆在這兒，我不放心。

小貓咪可真能跑啊。

我轉身去攙個人的功夫，就又不見了蹤影。

但看它離去的方向，應該是南邊沒錯。那我們就朝南邊去找。

好不容易走出樹林，終于又見到宮室，我和小姑娘都停下來喘了會兒氣。

“喵～”

一個白色的點從眼前閃過，消失于前方宮室微微敞開的大門后。

不是吧。這小貓咪還讓不讓人喘口氣啦？

我攬著小姑娘，一瘸一拐來到小喵咪消失的大門前。

抬頭，門上的匾額鐫刻著三個秀麗的篆字——還周殿。

我隱隱約約覺得有些奇怪。

其他宮室殿的匾額都書楷體、陰文，且字里會鑲金箔。唯獨這還周殿書小篆、陽文，不鑲金箔，換成朱砂墨。

人都道還周殿是冷宮，早已廢棄，無人修繕打掃，必定破敗不堪。我看這擦得锃亮的匾額，這平滑無痕的大門，這四周潔白平整的圍墻，比麟德殿還干凈完整！哪里有會鬧鬼的樣子！

這分明是有人日日清掃擦拭，細心呵護的。

可為何大門會微微敞開？

已經有人進去了？或者，特意打開，是在等待什么人進去？

不會吧。不會是等著我進去吧？

“安姐姐你看。”小姑娘指著門檻上搭著的抹布。

……

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只是負責打掃的人開著門，方便進出清掃而已。

我放下心來，扶著小姑娘讓她先靠在柱子上，我上前叩門，朝門里邊喊道：“有人嗎？我們是來尋貓的。我們娘娘的貓跑進去了，能讓我們進來找貓嗎？找到貓我們就離開。”

我喊了好幾句，回答我的只有我自己的回聲。

既然沒人，那我就不客氣了，直接攙著小姑娘就跨進門去。

這還周殿倒不大，進門后就是一條直通正殿的游廊。游廊兩側都掛著藕荷色輕紗，每兩個廊柱中間，都綴有玉璧環佩，風一吹，佩玉叮當，頗有上古遺韻。

游廊也不長，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我們就走到了正殿門前。這殿門竟然也是微微敞開的，里面漆黑一片。

我和小姑娘對視一眼，都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里面倒是傳出一聲聲微弱的貓叫。

我不再猶豫，扶著小姑娘跨進殿門。

至于為什么一直執著地拉著小姑娘走，當然是因為……我，也，害，怕，呀！

多一個人，多一份膽嘛！

進殿后我在門后面摸索了幾下，抓到了類似燭臺的東西，掏出別在腰間的火折子，點亮燭臺，殿內的陳設瞬間清晰了不少。

我點亮另一個燭臺遞給小姑娘，然后推上門。這下，小喵咪就逃不掉了吧～

等我倆來個甕中捉鱉！

“喵嗚～”

我順著聲音，鎖定了小喵咪所在的方位，悄悄挪過去。

穿過層層疊疊的紗縵，繞過數扇屏風，終于看見小小一只白色絨球縮在一個小柜子底下。

“喵嗚……喵嗚……”

小喵咪的聲音越來越弱，還有些委屈可憐的意味。

我俯身趴下，舉著燭臺往柜子底下照。原來小貓咪把自己卡在了一個小罐罐里，拔出不來了。

我忍不住噗呲笑了出來，“快來看！銜蟬把自己卡住了，哈哈！”

腳步聲趨近。

我放下燭臺，整個人貼在地面上，挽起袖子伸長手臂去撈。銜蟬還在左右滾動，努力掙扎著想從罐子出來，結果越滾越到里面去了。把我氣壞了。

我繼續使勁往里邊伸手，手指一點一點靠近罐子……抓到了！

我的手臂也徹底卡住了……

“幫幫忙呀！快把我拉出去。”我焦急地喊著，還補充了一句，“要輕點哦，我手疼。”

一只干燥溫熱大手撫上我的右肩，我愣了一下。

手的主人以環抱的姿勢抱住我的上半身，右手手背抵著柜子底端的尖角，將我的右臂慢慢抽出。

這個懷抱是熟悉的溫暖，恰到好處的溫暖，不過于灼熱，不過于寒涼。

我似乎從未告訴過他，他身上的味道其實很獨特。雪山、松柏、油墨……明明是冷凝淡雅的味道，在他身上卻又浸潤出馥郁濃烈。

被這般淡雅又濃烈的氣息環繞著，我竟也有一瞬間的迷失。

懷中的小貓咪低低叫喚，我方才驚醒過來，用力推開身后之人，爬起來就跑。

不知道是誰開了窗，寒風撩起層層疊疊的紗縵，讓它們在殿中肆意飄舞，叫我看不清殿門的方向。

我胡亂跑著，撞倒了數扇屏風，懷中的小貓嚇得尖叫連連，我又趕緊捂住小貓的臉。結果小貓狠狠咬了我一口，我痛呼著丟開了小貓。小貓連著罐罐，一起滾落到一尊搖搖欲墜的梅瓶邊上。

我手疾眼快地沖過去扶住梅瓶，卻沒注意到旁邊有一架巨大的屏風朝這邊壓了過來。等我發現的時候，人已經被屏風壓倒了……

梅瓶也碎了，散落了一地的宮粉梅。

這時候，那人才緩緩走過來，揭開屏風，將我從一地碎片、殘花、亂水中拉起來。

看來是躲不開了，我選擇先發制人，“你……你怎么在這兒？”

他不看我，只遞給我一方絲絹，我不客氣地接過來擦。衣服是真濕了，大冷天的，就別計較那么多了，不被凍死才是最要緊的事。

他又隨手解下斗篷，披在我肩上。我還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吧……我是真冷啊……不好意思沒有暖和重要！

他系好帶子抬眼，夜色蓋住了他的眼眸，我看不清其中有什么，“這是我母妃的宮殿。”

我沉默了。

把人家亡母的房間搞得一團亂，我還能說什么。不被拖出去打死，已經是人家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