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賢妃
- 畫屏舊夢
- 燈燼落
- 3210字
- 2024-04-18 06:00:00
興慶宮獨立于宮城之外,坐落在皇城東南角。
原是明宗做藩王時的府邸,明宗一朝,一度成為政治中心,后來因戰(zhàn)亂逐漸失去政治功能,變成太上皇和太后的閑居之所。
先帝未曾立后,后宮中位份最高的是徐賢妃,也就是如今的賢貴太妃。
梁子暮的母妃還懷著他時,因一些事惹得先帝大怒,被貶為庶人,囚于宮殿不得外出。他母妃生下他后,據(jù)說是幽思過度,不久便郁郁而終。他能順利長大成人,最終登上至尊寶座,賢貴太妃在其中出力良多。因此他也以太后之禮,讓賢貴太妃居住于興慶宮。至于為什么沒給太后之名,就不得而知了。
領我去興慶宮的是張公公,守門宮女瞧見前來的是御前總管,以為是皇帝有要事說與太妃,急急忙忙又畢恭畢敬地將我們引至興慶殿前。剛要朝里通報,張公公便用拂塵示意她噤聲,然后撩袍跪下,我也跟著跪下,卻被張公公制止。他磕了一個頭,朝里喊道:“奴才張守全叩見太妃娘娘。年節(jié)將至,陛下?lián)哪锬锘I辦宮宴之時缺少人手,特派尚宮局李司簿前來協(xié)助。”
居然是以這個由頭把我送進來嗎?好吧,他果然擔得起“善于用人”這四個字。我以為我是來做咸魚的,結果只是換個地方打工,還是越級打工。協(xié)助太妃籌辦宮宴,壓根兒不是一個小小司簿的工作,那是六宮局六位頂級高管聯(lián)合的工作。絕不浪費任何一個可以壓榨員工的機會,他可真是老板屆的楷模。
行吧,不想做金絲雀,就要自力更生。
不過倒是讓我提前升官了,六品的司簿,月錢比女史高出一倍。這可以讓我在出宮之前多賺點錢,可是工作量翻了數(shù)倍……
我可以穿越回梁子暮發(fā)瘋的那天嗎?真想一簪子下去,他一了百了,我也一了百了。就不用像現(xiàn)在這樣,氣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每天的工作都做不完……第二天繼續(xù)累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新老板——賢貴太妃看我不順眼,我的工作無論完成得怎樣,她都不滿意。
具體體現(xiàn)在,我規(guī)劃冬至宴,因為預算只有那么點,賓客人數(shù)不變,菜品質(zhì)量不變,只能從節(jié)目費用上縮減。所以建議把以前的費錢費人力的大型歌舞,換成賓客們圍爐下棋、作畫、寫詩、賞花。嘖,多年風雅啊!
賢貴太妃聽了我的預案,只斜昵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又得起早貪黑重新規(guī)劃了。
我多次修改預案,她皆不滿意,終于在季秋的某個清晨,我爆發(fā)了。
我天未亮就跑到賢貴太妃的寢殿外蹲守,準備宮女一開門,就沖進去!沖進去……幫娘娘梳妝。
嘿嘿,打工人就得有打工人的自覺!該獻的殷勤還是得獻。
卻不料,賢貴太妃壓根兒不給我獻殷勤的機會。她嫌我審美太差,手腳又笨,讓我負責端洗臉水。
端就端嘛,端洗臉水可以一直站在太妃的身邊,離太妃近,可以觀察太妃的神色,揣測她今日的心情,好知道應該用什么方式套取到她對冬至宴的真實想法。
可我還是太樂觀了。太妃的貼身侍女試了試水溫,說太涼了,讓我去后廚換熱水。害……我知道這只是支開我的一個借口,是純粹不待見我的表現(xiàn),但我一個小小司簿也不能說什么……
我從后廚換熱水出來前,特意多兌了點剛燒好的開水。因為從后廚到太妃的寢殿,需要一段時間,水肯定會涼一點兒,按照太妃喜歡折磨我的習慣,她必然又得挨會兒才用水,水肯定又涼一點兒。所以多加點開水,到她用水的時候,水溫就剛剛好。
啊!我可真是個聰明蛋兒啊~啊……啊!!!
“哐當!”
一盆開水泠頭澆下,我成了個熟得通紅的聰明蛋兒,銀質(zhì)的水盆飛到遠處,“哐哐哐”地一頓旋轉才停下。
我用手背抹開眼皮上的水,艱難地睜眼仰頭看去,沒看清和我相撞的是何人,太妃的貼身侍女就跑上來擋在那人面前,一臉戒備地瞪著我。
我趕快爬起來低頭認錯,“是奴婢不長眼,不小心沖撞了貴人,請貴人恕罪。”
那貼身侍女的臉色愈發(fā)陰沉,我又趕緊跪下,“不敢奢求貴人原諒,奴婢自去慎刑司領罰,只望貴人體泰安康,心適如常。”
灰溜溜地跑去遠處撿起水盆,再灰溜溜地把水盆放回后廚。最后,當然是正大光明地回自己的臥房擦藥啊。
既然答應了梁子暮來興慶宮,就最好在這兒好好待著,慎刑司在宮城的內(nèi)侍省,只要我在興慶宮貓著,就可以躲開責罰。
哈,我可真是個聰明的熟蛋兒啊。
只是無臉見人而已,物理上的“無臉見人”。
午間,我以為可以因為“無臉見人”而偷得浮生半日閑,太妃娘娘不知道怎么起了興致,破天荒地叫我去為她布菜。
行,只要她看著我的臉還能吃得下去飯,就算她牛。
她果然很牛,面對我這一張布滿水泡,水泡還潰爛流膿的臉,還能面色如常,外加跟貼身侍女點評菜品,真不愧是上一屆宮斗冠軍。
等太妃吃完飯,我端來漱口茶和手巾,待膳房宮女退出的時候,準備一并退出,太妃卻叫住了我。
“你和她,一點都不一樣。”她幽幽地說了這么一句。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個“她”,是指誰?
太妃娘娘好像能聽到我的心聲,開口回答了我的問題,“她是個和你很像的故人。”
啊?我更迷惑了。到底是像,還是不像?
“你和她一樣,有一雙清澈無暇的眼睛,什么心緒都藏不住,叫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轉頭看向庭中不斷飄落的楓葉,思緒也隨著楓葉飄落到蒼茫云霧籠罩的從前。
“她卻和你不一樣。”
“她那么單純、高潔、質(zhì)樸、純真,哪是你這種潑皮無賴可以相比的。”
“她容色傾城,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襯得六宮粉黛皆是庸脂俗粉。上天造物是極不公平的,只要她出現(xiàn),萬千華光都將集于一身。可是她啊,卻并不在意自己是否美麗。”
說到這兒,太妃娘娘斜睨了我一眼,用絲絹掩唇,嗤笑道:“你的臉本就平平無奇,如今還成了這幅鬼樣,本宮竟糊涂地將你和她作比。”
我服了,這一個二個的,都在發(fā)什么瘋啊!人身攻擊,攻擊我能有什么成就感?
她又忽然換上一副悲戚的表情,“本宮倒希望她丑一點,像你一樣做個性情卑劣的人也無妨。那樣,她至少是快樂的。”
我說太妃娘娘,你懷念故人就懷念嘛,說我壞話干嘛。
“本宮知道你是皇帝的人,”她猛地回頭,直直盯著我。她的瞳孔是純黑色的,我的身影落在她瞳孔上,如同掉進無盡深淵,再難爬出。
“好孩子,本宮知道你沒有錯,你做得都很好。可是啊,本宮也有自己的私心。”
直到我被攆出來,我都沒想明白,太妃娘娘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精神狀態(tài)如此可怖。
平日里惜字如金,今天跟我說了這一籮筐神神叨叨的話,我真懷疑,她是不是在宮中待太久了,早就瘋了。
我低頭想了一路,回到臥房,臥房前卻站著一個人。一個熟悉的人。
她今天穿得很漂亮,光彩奪目。
我就說夢夢是很好看的,煙雪還不信。她只是換上了宮裝,綰了繁復的發(fā)髻,佩戴上那些只有主子能用的首飾,就如此神采飛揚,可見我的眼睛有多尖。
我半蹲行禮,卻不知道該喊她什么,“奴婢愚鈍,不知娘娘的封號和位份是?”
“賢妃,你該喚我,徐賢妃。”她的聲音如雪花一般輕,面上不見喜色。
“賢妃娘娘,萬福金安。”
“嗯”
我起身向她靠近,她躲閃著退了一步,我再靠近,她再往后退了一步,她快要跌倒的時候,我伸手將她拉住。
“夢夢,你害怕我?”
她神色凝重,像是做了心虛的事但又強作鎮(zhèn)定。
“你沒有對不起我,這是你想要的,你去爭取了,你獲得了,這是應該的。”我弗去她肩上的楓葉,抬眼笑了一下,“至于過程,那并不重要,只要結果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替你開心。”
她滿臉不可思議,“我讓你燙傷成這幅模樣,你也不在乎?”
我抬高手臂,替她整理好微亂的發(fā)髻,“那只是個意外。”
她打落我的手,“那不是意外!”
我嘆了口氣,把她拉進屋,“外面風大,進來說吧。”
她倏然甩開我的手,冷冷說道:“我們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說的了。”
“好,那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是為了家族榮譽而選擇成為后妃的吧?”
這是我能接受的唯一理由。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就太可悲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女孩子飛蛾撲火,任誰都會痛心惋惜。
她沒有回答,我就默認是了。
數(shù)十天之后,我臉上的水泡還不見好。我跑去找給我開藥的御醫(yī)算賬,那御醫(yī)很是囂張,說都怪我自己沒清洗好,指著我鼻子詛咒我,說我的臉一輩子都好不了。
又過了幾天,我偶然得知賢貴太妃是夢夢的姑姑,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釋。我也終于明白,那御醫(yī)不是詛咒我,只是陳述事實。畢竟,他是興慶宮的御醫(yī)。
半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這難道是我的報應?
之前我做辣子雞丁讓梁子暮過敏,害得夢夢和煙雪下了大獄。如今這算是,她報復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