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泓志,目光專注又狂熱,里面仿佛有許多光芒。
像那一年他們在西湖畔的一個下午,陽光很好,曬得人懶洋洋的,他們就坐在亭子里,誰也不說話,溫暖的風拂著面,半湖的水面都蕩漾著陽光,似隨手撒下的一層碎金子,閃閃爍爍。
照如心中的某種希望,先是徹底熄滅。
沈家不接納她。
否則泓志不會說這種話。
他是先明白了,他們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是不成了。
只有私奔。
什么都拋下。
什么都拋下。
照如眼眶瞬間通紅,她嘴角揚起,臉上的笑意一如往昔,她嗓音都變了,問泓志:
“你當真什么都拋下了?”
她是什么都沒有的,而他擁有的太多了。
家人、前程、門當戶對的姻緣、富貴安穩的生活……像是一棵樹連根拔起。
為了她!
泓志點頭,眼淚紛落。
他可真是沒出息,當著照如的面落淚。
他們一向心意相通,她的眼神,讓他看清她的心。
她對自己始終有情,就是見再多達官貴族,她也對他初心不改,就如他一樣。
泓志笑了一聲,拉著照如的手,低聲說:
“今晚,宵禁前,咱們灞河邊見。”
“好。”
泓志走了,照如又追出去:“泓志!”
隔著眾人的歡聲笑語,泓志在等她的下文。
照如卻半晌沒開口,泓志便要再回去找她。
照如這才抬手與他作別,笑道:“我等你呀。”
泓志躊躇滿志地走了。
回到家里,果然都在找他。
泓志拄著拐,笑著對母親說:
“跟幾個同學去茶館兒坐了坐,晚上我們還相邀小聚呢。還是懷安做東呢。娘以為我去了哪里?您只管放心好了,我跟照如反正是不會分開的。娘此時不讓她進門,或許以后還會改了主意。”
母親被兒子看穿了心事,說:
“你在家里躺這么久,可不是慌著要出門?既然是懷安請客,那你看要給他帶些什么好,你爹那里有幾壇好酒,你要不要帶一壇?”
“這些小事,娘就莫操心了。我回屋睡會兒,不然晚上沒精神。”
沈泓濂從父親書房出來,迎面碰見泓志的貼身小廝來旺。
來往懷里抱著一壇酒,看見他就與他見禮打招呼。
沈泓濂認出那壇酒是父親的藏品,便叫住來旺道:
“你拿這酒做什么用?”
來旺道:“大少爺,是懷安少爺晚上請客呢,夫人叫小的搬了這酒,讓二少爺帶著去赴宴用。”
懷安科舉及第,就沒再住在沈家了,他自己另租了房子住。
懷安雖中了進士,但名次非前幾名,并沒有授官職,只是一個待用。
但畢竟是今年的新科進士,登門結交的人還是不少。
期間就有周大人,他聽聞沈泓濂弟弟的好友中了進士,便想讓沈泓濂幫忙牽線,想要懷安當他兒子的教書先生。
懷安在長安待了這么久,又另租了房子住,早已是囊中羞澀,聽說有生計,便求之不得。
他們約了今晚到周宅一聚。
沈泓濂才與懷安分開,他怎么沒聽懷安說另有安排?
莫非是泓志在說謊?
看著來旺抱著酒離開,沈泓濂緩緩踱步思索了會兒,腳步已經換了方向,朝泓志的小院走去。
這幾日天氣都很好,迎春坐在院子里做針線活,聽到腳步聲,一抬頭看見沈泓濂,立刻有些驚慌地站起身。
她雙手無措地捏著衣角,輕聲喚了聲:“大少爺。”
沈泓濂神色自若,道:“泓志呢?”
“二少爺睡下了,說晚上要出去赴宴。”
迎春一見到沈泓濂,聲音就與平日里不一樣。
沈泓濂淡淡看她一眼,說:“你跟我來,有樣東西給泓志。”
說著,徑直走了。
迎春猶豫了片刻,還是連忙跟了過去。
她不緊不慢低著頭走在沈泓濂身后。
她以為是去他的院子或是書房,只顧著跟他的步伐走。
過了會兒,忽然發覺不對,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又來到了小花園的那片竹林小道。
迎春吃驚地看向沈泓濂,轉身就要走,卻聽見沈泓濂道:
“你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迎春,你雖然躲著我,我還是每天都關注著你呢,你想我不想?”
“大少爺,我要走了。”
迎春滿臉通紅,剛一動,手臂就被沈泓濂抓住了。
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迎春完全呆住了。
“你慌什么?有件事,你查查。泓志說他晚上要赴懷安的宴,他是在說謊,因為懷安今晚根本就沒有設宴請客。你悄悄去查查,別讓泓志發覺。我擔心他再做什么傻事,上回他可是從你那里偷走了房契,你定也不想再出事吧?”
迎春腳步匆忙回去,也沒有敲門,徑直進了泓志的房間。
到了內室,一掀開簾子,就見泓志正在將打包行李。
已經包了一小包東西,見她進來,也是吃了一驚,道:
“你怎么進來也不吱聲?”
“二少爺,您這是要去哪里?”
泓志自然不敢對她說,但迎春聯想起方才沈泓濂說的話,隱約察覺出了什么。
她原本就心緒不寧,此時也繃不住了,“哇”地一聲哭出了聲。
泓志連忙哄她,說了會兒,他一跺腳,說:
“唉!我告訴你吧,迎春姐姐,你千萬不告訴我娘。迎春姐姐,你就是菩薩,不會見死不救是不是?我娘不許照如進門,我只好跟照如一走了之,等過個幾年,我們倆做了許久夫妻了,也就沒人能把我們拆開了。”
“我已經想好了,姐姐,你若是轉身告訴了我娘,那就是要了我的命。原本是要悄悄走的,這時候姐姐知道了,也能和姐姐好好告個別……”
迎春沒想到泓志竟要和李照如私奔,震驚之余,只好先安慰泓志不會把他的事情說出去。
她得知他們是晚上走水路,就勸泓志先睡一會兒,說自己會在他身邊看著他睡,哪里也不去,叫他放心。
迎春旁邊自己房間拿針線筐,借機從柜子里找出一粒藥丸。
那是她從沈夫人那里拿來的,是沈夫人夜里睡不好時安眠用的。
前些日子,迎春總是睡不好,就試著吃過幾回,還剩下幾丸。
她把藥丸放進茶水里,裝作若無其事,讓泓志喝些茶再睡。
泓志不疑心她,巧好也是口渴了,將一盞茶喝光了。
他原本是想躺著歇息歇息,不知何時,眼皮一沉,漸漸就睡著了。
迎春見他熟睡,連忙出去找了沈泓濂商量。
沈泓濂聽說泓志與照如約在今晚在灞河邊,要私奔。
迎春道:“大少爺,幸虧您提前察覺出了,不然二少爺真跟李姑娘私奔了,夫人該多傷心!可我答應了二少爺,不告訴夫人的,我該怎么辦啊?”
“那就別告訴夫人,否則泓志怪你,你還不是不好做人?這樣,你再給泓志服半丸藥。母親那助眠的藥丸,劑量我知道,那劑量,足能讓他睡到晚上。到時候早過了宵禁時辰,他也就不能赴約了。等他醒來,只說他自己睡過了點,他自然就沒辦法走了。至于李姑娘那里,她等他等不來,就知道他是爽約了。”
照如答應了一個客人邀約,借著去那客人府上彈唱,在傍晚時分出了蘭桂閣。
她怕旁人察覺到,并沒有帶什么體己,只是打扮得比平時華麗許多。
待離開蘭桂閣很遠了,她讓馬車停下,說要去旁邊布料店里看看。
那布料店存著她做好的一套衣裳,她就在那布料店換了,又將頭上的珠翠卸掉大半。
趁著馬車夫不備,從布料店離開了。
她走路去的灞河。
待她到地方時,宵禁的鐘聲敲響了,一聲聲,像敲在她心上一樣。
灞河邊離別的人很多,到處是買賣折柳的小販。
照如翹首以待,左右四顧,生怕沒有及時看到泓志。
鐘聲停了,河畔的人也漸漸少了。
天黑下來。
照如望著河面上大小船只,心里像是麻木了一樣。
晴朗了多日的天,忽然下雨了。
她沒有打傘,很快頭發就濕了。
忽然一把傘,遮住了她,她心中一喜,邊回頭邊欣喜道:“你……”
她還未轉過身,口鼻就被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
她嗅到一股刺鼻的氣息,腦子一沉,人就軟軟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