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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祿篇第三

【題解】

本篇在《逢遇篇》與《累害篇》的基礎上,從理論上探討了一個人“逢遇”或“累害”的根本原因。

王充認為一個人的富貴貧賤從根本上取決于這個人“命”的好壞,且一個人應當富貴或貧賤的命一旦確定,便與人的道德與所作所為再無關系,是不可能再被改變的,所以他說“祿命有貧富,知不能豐殺;性命有貴賤,才不能進退”,“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貴;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貧賤”。而那些命當貧賤而欲通過才力致富貴的人,也會因“命祿不能奉持”而終歸于貧賤。

王充在此篇中從根本上認同了命定論而否認了人一切作為的可能性與必要性,這或許與他長久以來沉淪下僚,不得重用的境況有著密切的關系。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壽夭之命,亦有貴賤貧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圣賢及下愚,凡有首目之類,含血之屬,莫不有命。命當貧賤,雖富貴之,猶涉禍患失其富貴矣。命當富貴,雖貧賤之,猶逢福善離其貧賤矣。故命貴從賤地自達,命賤從富位自危。故夫富貴若有神助,貧賤若有鬼禍。命貴之人,俱學獨達?,并仕獨遷?;命富之人,俱求獨得?,并為獨成?。貧賤反此?,難達,難遷?,難成;獲過受罪,疾病亡遺?,失其富貴,貧賤矣。是故才高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貴?;智寡德薄,未可信其必貧賤?。或時才高行厚(21),命惡,廢而不進(22);知寡德薄,命善,興而超逾(23)。故夫臨事知愚(24),操行清濁,性與才也;仕宦貴賤,治產貧富(25),命與時也。命則不可勉(26),時則不可力(27),知者歸之於天,故坦蕩恬忽(28)。雖其貧賤,使富貴若鑿溝伐薪(29),加勉力之趨(30),致強健之勢(31),鑿不休則溝深(32),斧不止則薪多,無命之人,皆得所愿,安得貧賤兇危之患哉?然則,或時溝未通而遇湛(33),薪未多而遇虎。仕宦不貴,治產不富,鑿溝遇湛、伐薪逢虎之類也。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雖才智如孔子,猶無成立之功。

【注釋】

①遇偶:指碰巧迎合了君主或上司的心意而受到賞識和重用。偶,合,一致。

②逮:到,及。庶人:泛指無官爵的平民百姓。

③下愚:最愚笨的人。

④首目:腦袋和眼睛,形容人類或其他動物。

⑤含血之屬:含有血液,形容人類或其他動物。屬,類。

⑥猶涉禍患失其富貴矣:“失其富貴”四字底本無,《事文類聚》卷三九引《論衡》文“禍患”后有“失其富貴”四字,據補。涉,經歷,經過。

⑦猶逢福善離其貧賤矣:“離其貧賤”四字底本無,《事文類聚》卷三九引《論衡》文“善”后有“離其貧賤”四字,據補。

⑧賤地:貧賤的地位。達:得到顯要富貴的地位。

⑨危:敗亡,滅亡。這里指喪失顯要富貴的地位。

⑩禍:禍害,危害。

?俱:一起。

?并:一起。仕:做官。遷:升遷,升職。

?得:得到,此處指發財。

?為:做,這里指從事經營某種事業。成:成功。

?反此:與此相反。

?難遷:據上下文意,“難遷”后似脫“難得”二字。

?亡:喪失。遺:丟失。

?才高行厚:才華出眾,品行高潔。

?必:章錄楊校宋本作“可”。

?信:相信,判斷。

(21)或時:有時。

(22)廢:廢黜,罷官。進:任用,提拔。

(23)興:起,這里指被起用。超逾:飛騰,跳過,這里指越級提升。

(24)臨事:遇事或處事。

(25)治產:經營產業。

(26)勉:勉強,強求。

(27)力:憑借人力取得。

(28)恬(tián)忽:淡泊。

(29)鑿溝:挖溝。伐薪:砍柴。

(30)加:施加。趨:催促。

(31)致:給予,施加。勢:力量,威力。

(32)休:停止。

(33)湛:大水。

【譯文】

凡是人因為迎合君主的心意受到賞識重用或者遭遇來自鄉里或朝廷的損害,都是由于命。有死生壽夭的命,也有貴賤貧富的命。自王公貴族到普通百姓,自圣賢之人到一般民眾,凡是有頭腦眼目,以及體內含有血液的物類,沒有誰是沒有命的。命中應當貧賤,雖然現在富貴,也會遭遇禍患失掉富貴。命當富貴的,即便現在貧困,也會遇上福氣擺脫貧賤。所以命當富貴的即使處于貧賤的地位也自然會得到富貴,命當貧賤的即便居于富貴的地位也自然會喪失富貴。所以富貴就好像有神明來幫助,貧賤就好像有鬼魅來禍害。命貴的人,和大家一起學習卻只有他能做官,和別人一起做官卻只有他能升遷;命富的人,和大家一起追求財富卻只有他能發財,和別人一起做生意卻只有他能成功。命當貧賤的人與此相反,難以被任用,難以升遷,難以發財,難以做成生意;有了過失會受到罪罰,得了疾病會喪失財產,失去了富貴,就貧賤了。所以才華出眾品行高潔,未必保證就一定能富貴;智力低下品行惡劣,未必能斷定就一定貧困。有時才華出眾品行高潔的人,因為命不好,被斥退得不到提拔;智力低下品行惡劣的人,因為命好,被任用而越級提升。所以處理事情的聰明與愚鈍,道德品行的高潔與污濁,是性和才的問題;做官的地位高低,經商的貧富差異,是命與時的問題。命不可以強求改變,時不可以憑努力取得,明白的人知道這是天自然而然的施放,所以淡泊平靜。雖然貧賤,如果得到富貴像挖溝砍柴一樣,用努力去驅動,給予強大的力量,挖掘不停溝就變深,斧砍不止柴火就多,即便是命不好的人,也能得其所愿,怎么會有貧賤兇禍危險的災難呢?然而,有時溝沒挖好就遇到發大水,柴沒砍完就碰上老虎。做官不能顯貴,經商不能發財,就好比挖溝時遇到發大水、砍柴時碰到老虎一樣。有才能卻得不到施展,有智慧卻無法實施,或者施展了卻沒有功勞,或者實施了卻不成功,即便才能智慧如孔子一樣,也不能辦好事情立下功勞。

世俗見人節行高,則曰:“賢哲如此,何不貴?”見人謀慮深,則曰:“辯慧如此,何不富?”

【注釋】

①節行:節操品行。

②賢哲:賢良明智。

③辯慧:機智而富于辯才。

【譯文】

一般人看到別人節操高尚品行端正,就會說:“這樣賢良聰慧,怎么不當大官?”看見別人智謀深遠,就會說:“這樣機智善辯,怎么不發大財?”

貴富有命福祿,不在賢哲與辯慧。故曰:“富不可以籌策得,貴不可以才能成。”智慮深而無財,才能高而無官。懷銀紆紫,未必稷、契之才;積金累玉,未必陶朱之智。或時下愚而千金,頑魯而典城。故官御同才,其貴殊命;治生鈞知,其富異祿。祿命有貧富?,知不能豐殺?;性命有貴賤?,才不能進退?。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稟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學于人臣?,知博希有不為父師?。然而人君猶以無能處主位,人臣猶以鴻才為廝役(21)。故貴賤在命,不在智愚;貧富在祿,不在頑慧。

【注釋】

①命福祿:福,疑為衍文。命祿,這里指祿命。

②籌策:籌劃計策。

③懷銀紆(yū)紫:指顯貴。銀,銀印。紆,系結,垂掛。紫,紫綬。按照漢制,相國、丞相、太尉、公侯皆紫綬,秩二千石皆銀印。

④稷:即后稷,參見本書《逢遇篇》注。契:傳說中商人的始祖,舜的臣,助禹治水有功而封于商。

⑤陶朱:即“陶朱公”,春秋時越國大夫范蠡的別稱。范蠡佐越王勾踐滅吳,知越王不可共安樂,棄官遠去,居于陶(今山東定陶),稱“陶朱公”,以經商致巨富。

⑥或時:有時。

⑦頑魯:頑劣愚鈍。典城:主掌一城之事,指擔任地方行政長官。典,掌管,主持,任職。

⑧官御:疑作“宦御”,形近而誤。宦御,做官。

⑨殊命:不同的命運。

⑩治生:經營生產和貿易,指生財致富。鈞:通“均”。知:同“智”。

?命:疑為衍文。

?豐殺:增減。豐,增加。殺,減少。

?性:疑為衍文。

?進退:晉升和貶斥。

?成王:即周成王,姬姓,名誦,武王之子,西周君主。年幼時即位,由周公攝政,制禮樂,立制度,營建東都雒邑,七年后還政成王。在位三十七年,謚曰成。

?桓公:即齊桓公(?—前643),姜姓,名小白,春秋時齊國的國君。任管仲為相,尊周室,攘夷狄,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為五霸之首。在位四十二年,卒謚桓。管仲(?—前645):一稱管敬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時齊國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輔佐齊桓公實行政治和社會改革,使齊桓公成為春秋時期第一個霸主。

?尊命:尊貴的“命”。

?卑秩:低微的職位或品級。

?案:查看,考察。希有:少有。

?知博:知識淵博。父師:即太師,上古三公之一,古代君主的輔臣,君主向他們學習統治經驗。

(21)鴻才:大才,卓越的才能。廝役:供役使的人。此處指臣子。

【譯文】

做官和發財是有祿命的,不在于是否賢良聰慧與機智善辯。所以說:“發大財不靠籌劃計策取得,做大官也不靠才能卓越獲得。”智謀再深遠也發不了財,才能再卓越也當不了官。縱然是懷揣銀印腰系紫綬的顯貴之官,也未必有稷、契那樣的才能;即便有成堆的黃金寶玉的財富,也未必有陶朱那樣的智慧。有時愚鈍的人卻有家財千金,頑劣的人卻能掌管城邑。所以,做官的才能雖然相同,但是不同的命卻使得地位高低不同;經商的智力雖然相同,但不同的祿卻使得貧富不等。祿命有貧富之別,人的智慧不能使它增加或減少;性命有貴賤之分,人的才能不能使它升遷或是斥退。周成王的才干不如周公,齊桓公的智慧不如管仲,然而周成王、齊桓公稟受尊貴的命,而周公和管仲稟受卑賤的命。考察古代的君主很少有不向臣子學習的,知識淵博的人很少有不被封為“父師”的。即使如此,君主還是以沒有能力而處于君位,臣子還是以卓越的才能供役使。所以貴賤在于命,不在聰明還是愚蠢;貧富在于祿,不在頑劣還是智慧。

世之論事者以才高當為將相,能下者宜為農商,見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毀于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毀之曰:“是必乏于才知。”

【注釋】

①訾(zǐ):毀謗,非議。

②怪:責怪。毀:詆毀。

【譯文】

社會上議論的人認為才能卓越的就應該去當將相,才能低下的適合去做農商。看見聰明能干的人,沒有當上大官,就會責怪毀謗說:“他一定是在操行方面有缺點。”對于操行高尚的人,也會責怪詆毀說:“他一定是在才智方面有所不足。”

殊不知才知行操雖高,官位富祿有命。才智之人,以吉盛時舉事而福至,人謂才智明審;兇衰禍來,謂愚暗。不知吉兇之命,盛衰之祿也。白圭、子貢,轉貨致富,積累金玉,人謂術善學明。主父偃辱賤于齊,排擯不用;赴闕舉疏,遂用于漢,官至齊相?。趙人徐樂亦上書?,與偃章會?,上善其言,征拜為郎?。人謂偃之才,樂之慧,非也。儒者明說一經?,習之京師?,明如匡稚圭?,深如鮑子都?,初階甲乙之科?,遷轉至郎、博士?,人謂經明才高所得,非也。而說若范雎之干秦昭(21),封為應侯;蔡澤之說范雎(22),拜為客卿(23)。人謂雎、澤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祿貴富善至之時也(24)

【注釋】

①官位富祿有命:當作“官位有命祿”,與上文“貴富有命祿”一致(黃暉說)。

②吉盛:吉祥,繁盛。

③明審:精明仔細。

④愚暗:亦作“愚黯”,愚鈍而不明事理。

⑤白圭:名丹,字圭,戰國魏文侯時人。善于經商。子貢:參見本書《逢遇篇》注。

⑥轉貨:做買賣。

⑦術:辦法。學:學問,這里指做買賣的訣竅。據文例,“明”字后當脫“非也”二字。

⑧主父偃:臨淄(今山東臨淄)人。出身貧寒,在齊受到儒生的排擠,后上書漢武帝劉徹,拜為郎中,后又遷為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升遷四次,得到破格任用。

⑨排擯:排斥,擯棄。

⑩闕:古代宮殿、祠廟和陵墓間的高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座,建成高臺,臺上起樓觀。舉疏:上疏,臣子向帝王進呈奏章。

?齊:西漢初分封的諸侯國,在今山東北部。相:這里指漢代諸侯國的主要官吏,地位相當于郡守。

?趙:西漢初分封的諸侯國,在今河北南部。徐樂:燕郡無終(今天津薊州區)人,西漢武帝時大臣。曾上書漢武帝,拜為郎中,與主父偃、嚴安、司馬相如等學侍左右,是武帝重要的文學侍臣之一。

?章:奏章,這里指上書。會:恰巧碰上。

?征拜:征召授官。郎:帝王侍從官侍郎、中郎、郎中等的通稱。其職責原為護衛陪從、隨時建議,備顧問差遣等侍從之職。

?明:了解,熟悉。說:解說,解釋。

?習:熟習。之:到,往。

?匡稚圭:即匡衡,字稚圭,東海(今山東郯城)人。西漢經學家。少勤學,家貧,鑿通鄰家墻壁,引光讀書。能文,善說詩。西漢元帝時為相,封安樂侯。事見《漢書·匡衡孔馬傳》。

?深:精通。鮑子都:底本作“趙子都”,據《漢書·王貢兩龔鮑傳》應為“鮑子都”。鮑子都,即鮑宣(?—3),字子都,渤海高城(今河北鹽山東南)人。西漢大臣。好學精通經典,曾位郎、大夫、司隸校尉等職。王莽執政,鮑宣不依附,以事入獄,自殺。事見《漢書·王貢兩龔鮑傳》。

?階:經過,通過。甲乙之科:甲科、乙科的并稱,古代考試科目的名稱。漢代課士分甲、乙、丙三科,考中甲科任郎中,乙科任太子舍人,丙科任文學掌故。

?遷轉:官員升級。博士:職官名。起源于戰國,秦、漢時設置。掌通古今,以備咨詢,為學術顧問的性質。漢武帝時設五經博士,專掌經學傳授。

(21)說:游說,用話勸說別人,使他聽從自己的意見。范雎(?—前255):字叔,魏人。戰國時策士,善口辯,曾以遠交近攻的策略游說秦昭王,官拜秦相,封應侯。干:求,這里指通過游說希望得到重用。秦昭:即秦昭襄王(前325—前251),又稱秦昭王。嬴姓,名則,一名稷。戰國時期秦國國君,秦惠文王之子,秦武王異母弟。曾用范雎遠交近攻之策,積極東侵。在位五十六年中,發生了著名的伊闕之戰、五國伐齊、鄢郢之戰、華陽之戰和長平之戰,為秦國的統一奠定了基礎。

(22)蔡澤:戰國燕國綱成(今山東莘縣西)人。善辯多智,因點破范雎狡兔死走狗烹而使其功成身退,被范雎推薦任秦昭襄王相。

(23)客卿:戰國時授予非本國人而在本國擔任高級官職的人。

(24)善至:好到了極點。

【譯文】

豈不知才智和操行雖然很高,但官位的高低卻靠的是命祿。有才能智慧的人,在命吉祿盛時做事就會得福,人們就說他才智高明;在命兇祿衰的時候做事就會招禍,人們就說他才智愚鈍。這是不知道命有吉兇,祿有盛衰啊!白圭、子貢,都靠做買賣發財,積累了黃金寶玉,人們就說他們辦法高經商有訣竅。主父偃在齊地地位低賤,受到排擠不被起用;于是到宮門前呈遞奏章,被漢室任用,官做到齊國的相。趙地人徐樂也向皇帝上奏章,與主父偃上書恰巧碰到一起,漢武帝重視他們的意見,征召任命他為郎官。人們就說主父偃有才干,徐樂有智慧,這說的不對。儒生熟習并且能解釋一種經書,熟悉了以后到京城去,像匡稚圭那樣精通,鮑子都那樣深研,起初經過甲乙科的考試,轉升為郎官和博士,人們就說這是他們精通經術才能卓越所獲得,這說的不對。而提到游說,像范雎那樣去求見秦昭王,被封為應侯;蔡澤去游說范雎,被任用為客卿。人們就說這是范雎、蔡澤善于游說言辭美妙所得到的,這說的不對。這都是因為他們的命祿富貴而且遇到了最佳的時機。

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魯平公欲見孟子,嬖人臧倉毀孟子而止。孟子曰:“天也!”孔子圣人,孟子賢者,誨人安道,不失是非。稱言命者,有命審也。《淮南書》曰:“仁鄙在時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賈生曰:“天不可與期,道不可與謀,遲速有命,焉識其時?”高祖擊黥布,為流矢所中,疾甚。呂后迎良醫?,醫曰:“可治。”高祖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韓信與帝論兵,謂高祖曰:“陛下所謂天授,非智力所得。”?揚子云曰:“遇不遇,命也。”?太史公曰:“富貴不違貧賤,貧賤不違富貴。”?是謂從富貴為貧賤,從貧賤為富貴也。

【注釋】

①“孔子曰”幾句:出自《論語·顏淵》,是孔子的弟子子夏說的話。

②“魯平公欲見孟子”幾句:事見《孟子·梁惠王下》。魯平公,姬姓,名叔,戰國時魯國君主,在位二十年。臧倉是戰國末年魯國人,魯平公男寵,曾向魯君進讒詆毀孟子,使其不接見孟子,后因以臧倉指進讒害賢的小人。嬖人,地位卑微而受到寵幸的人。毀,詆毀。

③誨:教誨,教育。安:遵守。

④不失:不違背。是非:事理的對錯。

⑤審:確實,真實。

⑥“《淮南書》曰”幾句:見《淮南子·齊俗訓》。淮南書,即《淮南子》,又名《淮南鴻烈》,西漢淮南王劉安及其門客所著,內容多糅合儒、法和陰陽五行家的觀點。仁鄙,仁惠與貪吝。

⑦“賈生曰”幾句: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賈生,即賈誼(前200—前168),洛陽(今河南洛陽東)人。西漢初年著名政論家、文學家,世稱賈生。與期,預先期待。道,指天道。與謀,參與謀劃。遲速,這里指生命的長短。

⑧高祖:即劉邦(前265—前195),字季,沛豐邑(今江蘇沛縣)人。漢代開國之君。初為泗水亭長,秦末群雄并起,劉邦亦起于沛縣,故時人稱之為“沛公”。劉氏先項羽入關中,降秦王嬰,除秦苛法,與父老約法三章。項羽封劉為漢王。后劉邦俟時機成熟,滅項羽而有天下,國號漢,定都于長安。在位十二年。廟號高祖。黥布:即英布(?—前195),偃姓,英氏,名布,九江郡六縣(今安徽六安)人。秦末漢初名將。秦末從項羽入咸陽,封九江王。后降漢,破項羽于垓下,封淮南王。及韓信、彭越相繼為劉邦所誅,心生畏懼,遂起兵反叛,兵敗被殺。因曾受黥刑,故也稱為“黥布”。

⑨流矢:飛箭。

⑩疾甚:病重,這里指受傷很重。

?呂后:即呂雉(前241—前180),字娥姁(xū),通稱呂后,或稱漢高后、呂太后等,碭郡單父(今山東單縣)人。漢高祖劉邦皇后,高祖死后,被尊為皇太后,是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第一位皇后和皇太后,也是實行皇帝制度之后,第一個臨朝稱制的女性。

?扁鵲:姬姓,秦氏,名緩,字越人,又號盧醫,春秋戰國時期名醫。因其醫術高超,被時人借用傳說中黃帝時神醫“扁鵲”的名號來稱呼他。以上事參見《史記·高祖本紀》。

?“韓信與帝論兵”幾句:事見《史記·淮陰侯列傳》。韓信(?—前196),淮陰(今江蘇淮安淮陰區)人。秦末參加項羽部隊,因不受重用,改投劉邦,被拜為大將,協助劉邦擊敗項羽。楚漢戰爭結束后,被解除兵權。又被誣告謀反,從楚王降為淮陰侯。后被呂后設計誘殺。帝,指漢高祖劉邦。陛下,對君主的尊稱。

?“揚子云曰”幾句:見《漢書·揚雄傳》。揚子云,即揚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郫縣(今四川成都郫都區)人。西漢末著名辭賦家、思想家,著有《法言》《太玄》等。

?“太史公曰”幾句:司馬遷的這兩句話,不見今本《史記》。太史公,即司馬遷,字子長,夏陽(今陜西韓城)人。西漢著名史學家、文學家和思想家。因繼父職任太史令,故又稱太史公。著有《太史公書》,后稱《史記》,是中國最早的紀傳體通史。違,排斥。

【譯文】

孔子說過:“生死聽之命運,富貴由天安排。”魯平公想要見孟子,因為男寵臧倉說孟子的壞話就沒有見成。孟子說:“這是天命啊!”孔子是圣人,孟子是賢者,他們都教育人們遵守道義,不要違背是非準則。他們都說有命,可見命是確實存在的。《淮南子》說:“仁惠與貪吝在于時運而不在于行為,得利和遭害在于命而不在于智慧。”賈誼說:“天命是不可以預知的,天道是不可以事前謀劃的,人的生命短長靠命決定,怎么能知道具體的期限呢?”漢高祖攻打黥布,被飛箭射中,傷得很重。呂后請了名醫,醫生說:“可以醫治。”高祖罵道:“我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拿著三尺長的劍奪得天下,這難道不是天命嗎?命決定于天,即便扁鵲來了又能如何?”韓信和漢高祖討論軍事,對高祖說:“陛下是所說的天授,不是靠智慧和力量所能獲得的。”揚雄說:“被不被賞識重用,是命定的。”司馬遷說:“現在富貴保不定以后會貧賤,現在貧賤保不齊以后會富貴。”這就是說,命該貧賤,就會從富貴可以變為貧賤;命該富貴,就會從貧賤變為富貴。

夫富貴不欲為貧賤,貧賤自至;貧賤不求為富貴,富貴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王相,非能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求之也,天道自然。代王自代入為文帝,周亞夫以庶子為條侯,此時代王非太子,亞夫非適嗣,逢時遇會,卓然卒至。命貧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賤以才能取貴,貴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貴,命祿不能奉持,猶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則平?,受之如過一升,則滿溢也;手舉一鈞?,以一鈞則平,舉之過一鈞,則躓仆矣?

【注釋】

①囚、死、王、相:“王”“相”“死”“囚”“休”,是漢代陰陽五行家特用的概念。他們認為木、火、土、金、水五行,在不同季節,興衰的情況有變化,并用“王”“相”“死”“囚”“休”來描述上面的不同情況。“王”指君主,引申為旺盛;“相”指宰相,王的輔佐,引申為強壯;“死”指“王”之反對者死亡,引申為喪失生命力;“囚”指“王”所畏懼者被禁錮,引申為生命力極弱;“休”指“王”之父年老退休,引申為生命力衰退。例如春天木王、火相、土死、金囚、水休;秋天是金王、水相、土休、火囚、木死等等。王充在這里以五行交替興衰做比喻,來說明貧富貴賤是“命”“祿”決定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②非求之也:據文例,“非”后當脫“能”字。

③代王:代,漢初分封的諸侯王國,在今河北西部、山西東北部。漢文帝登基前,曾被封為代王。惠帝、呂后死后,大臣們擁立他為帝。參見《史記·孝文本紀》

④周亞夫(前199—前143):沛郡沛縣(今江蘇沛縣)人。西漢時期名將,官至丞相。絳侯周勃次子,歷仕漢文帝、漢景帝兩朝,曾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后被冤下獄,絕食自盡。庶子:嫡子以外的眾子或妾所生的兒子。

⑤適嗣:即嫡嗣,正妻所生的長子。

⑥逢時遇會:逢遇時機。

⑦卓然卒至:代王非太子,初本絕望于為帝;亞夫非嫡嗣,初本絕望于襲侯,乃竟得嗣帝、續侯,故曰“卓然卒至”也(馬宗霍語)。卓然,高遠不可及。這里指斷絕希望。卒,同“猝”,突然。

⑧免:罷免,這里指被免官。

⑨奉持:承受,保住。

⑩盈量:達到所能容納或禁受的最大限度。

?受:容納。

?平:齊平。

?鈞:古代重量單位之一。《尚書·五子之歌》:“關石和鈞,王府則有。”孔穎達疏:“《律歷志》云: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

?躓(zhì)仆:跌倒。躓,跌倒,絆倒。

【譯文】

富貴之人不想變貧賤,貧賤卻會自然到來;貧賤之人不去追求富貴,富貴卻自然得到。在春夏二季生命力變弱乃至喪失的東西,到了秋冬二季就會旺盛起來,這不是能力所做得到的;太陽早晨初升傍晚落下,這也不是能力所做得到的,而是天道自然的結果。代王自代地進入京城成為漢文帝,周亞夫以庶子的身份受封為條侯,這時候代王不是太子,周亞夫也不是嫡嗣,逢遇時機,在沒有希望的情況下突然得以嗣帝續侯。命貧的通過勤勞努力致富,等富有了卻死了;命賤的靠才能求取尊貴,等尊貴了卻被罷免。通過才智和勤勞來求取富貴,而注定的命祿卻保不住取得的富貴,就像器皿裝得過量,手里拿的東西過重一樣。器皿有一升的容量,裝滿一升就正合適,如果裝得超過一升,就會盈溢漫出;手能舉起一鈞,舉一鈞就正合適,如果舉的東西超過一鈞,就會跌倒。

前世明是非,歸之于命也,命審然也。今審知有富貴之命,則可幽居俟時,不須勞精苦形求索之也,猶珠玉之在山澤,不求貴價于人,人自貴之

【注釋】

①前世:前代。

②今審知有富貴之命:底本為“信命者”,《太平御覽》卷八百三引《論衡》文作“今審知有富貴之命”,據改。

③幽居:隱居。俟(sì)時:等待時機。

④勞精苦形:耗盡精神,勞損身體。求索:尋找,搜尋。

⑤“不求貴價于人”二句:底本無,《太平御覽》卷八百三引《論衡》文“山澤”之后,有“不求貴價于人,人自貴之”十字,據補。

【譯文】

前代的人是善于明辨是非的,他們把一切都歸之于命,可見命確實是這樣的。確實知道有富貴之命,就可以隱居起來等待時機的到來,不需要耗盡精神勞損身體去追求,就像是珍珠玉石藏在深山大澤,不需要向人民求取高價,人們自然也會出高價購買一樣。

天命難知,人不耐審,雖有厚命,猶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雖逃富避貴,終不得離。故曰:“力勝貧,慎勝禍。”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貴;農夫力耕則谷多,商賈遠行則利深。廢時失務,欲望富貴,不可得也。雖云有命,當須索之。如信命不求,謂當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強;命貴之人,才智自高。若千里之馬,氣力自勁,頭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學不求貴?,貴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

【注釋】

①耐:同“能”,能夠。

②厚命:好命。

③“故曰”幾句:見《說苑·說叢》。

④砥(dǐ)才:磨煉才能。明操:培養德操。

⑤“農夫力耕則谷多”二句:底本無,《意林》引《論衡》文“取貴”后有“農夫力耕則谷多,商賈遠行則利深”十四字,據補。

⑥廢時:浪費光陰。失務:不務正業。

⑦假:借助,利用。

⑧不行而自至:據文意,疑“至”后脫“乎”字。

⑨筋力:筋骨之力。

⑩氣力自勁:底本無,《意林》引《論衡》文“之馬”后有“氣力自勁”四字,據補。

?精學:專心學習。

?力作:努力勞作。

【譯文】

天命難以知曉,人不能明白,即使有好命,還是不確定,所以一定要去追求。如果能夠知曉,即便想要逃避富貴,最終也不能擺脫。所以說:“勤勞能夠克服貧賤,謹慎能夠避免災禍。”通過勤勉努力來致富,通過磨煉才能培養德操來求取尊貴;農夫努力耕作收獲的糧食就多,商賈到遠方經商獲利就多。浪費光陰不務正業,想要富貴,是不可能得到的。雖然說有命,還是應當去追求的。如果相信命而不去追求,認為會自然到來,可以不借助外力就能自然得到,不干就能成功,不行動就能到達嗎?命富的人,筋骨自然強健有力;命貴的人,才能和智慧自然高超。就像千里馬,氣力自然強勁,頭眼蹄都相稱。有追求而得不到的,未必有不去追求就能得到的。專心學習即使不為求取尊貴,尊貴也會自然得到;努力經營即便不為追求財富,財富也會自然到來。

富貴之福,不可求致;貧賤之禍,不可茍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貴之命,不求自得。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兇厚,求之無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則人亦有不求貴而貴者矣。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終不善者矣,天性猶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誠不愿,自冀得代。越人熏其穴,遂不得免,強立為君。而天命當然,雖逃避之,終不得離,故夫不求自得之貴歟

【注釋】

①茍:隨便,輕率。

②吉厚:非常吉利。

③“越王翳(yì)逃山中”幾句:春秋時越國太子翳,因不愿意繼承王位,逃到山洞中躲避,后來越人用火熏山洞,強迫他出來,立他為王。至誠,誠心誠意。冀,希望。事見《淮南子·原道訓》。

④而:如。

⑤故夫:猶信夫,的確是這樣啊。歟(yú):文言助詞,表示疑問、感嘆、反詰等語氣。

【譯文】

富貴之命決定的福,不可以追求得來;貧賤之命決定的禍,也不可以隨意地免除。如此說來,有了富貴的命,不用去追求自然就會得到。相信命的人說:“自己知道吉利,就不需要去追求了。天命非常吉利,不用追求自然就會得到;天命非常兇險,即便追求也沒有好處。”農作物人們不貪圖它也自己生長,所以人也有不追求尊貴而自然尊貴的。人的性情有不需要教育自然就善良的,有經過教育最終也不善良的,天性就是命。越王翳逃進了深山,誠心不愿意當國君,希望有人能替代他。越國人就用煙熏他躲藏的山洞,于是推脫不過,被強迫當了國君。如果天命注定如此,雖然想逃避它,最終也不能擺脫,這的確是不去追求而自然得到的尊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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