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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書是我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出墓志與唐代少數族裔文學研究”的結項成果。自2017年6月立項以來,經過近五年的探索才初步完成了項目申請之時的構想,但也深感這一課題的復雜性,有待未來繼續研究。“復盤”課題設計,很多內容是自己多年來的思考和積累,其中核心的思路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2010年9月我開始攻讀碩士學位,因為蕭圣中師的引導,對中外交通史及西域民族歷史文化產生了興趣。碩士畢業論文就考察了唐代東西方向民族語言交流的問題,雖然淺嘗輒止,但對于唐代中外文化的開放格局和民族關系的輝煌畫卷有了感性認識。當時腦子里縈繞著一個問題:唐代中外交通和民族關系的盛況與文學的巔峰之間有何關系?各類唐代文學史中雖常有相關敘述,但二者如何聯系上卻沒有說清。相關研究成果也多在外圍,沒有回答唐代“民族”與“文學”之間的關鍵紐帶問題。帶著這一疑問我進入了博士階段。

為了尋找唐代“民族”與“文學”的關聯,在博士論文選題上我進行了多次“失敗”的探索,如杜甫詩中的民族關系、盛唐詩歌的民族書寫等,這些選題都流于表面化,雖能詩史互證,但無法真正解決自己當初的疑惑。后來業師提醒,民族問題在文學作品是“隱”,但在作家和文人則是“顯”,可以把關注點放到人上面。這讓我豁然開朗,把關注點轉移到唐代詩人、文人的民族身份與文學之間關系問題上。然而進一步思考,困難又隨之而來:如何界定唐代的“民族”,并對詩人、文人進行“民族識別”;唐代的“民族觀念”是怎樣的,又是如何影響文學心理、文學創作的,都難以直接回答。為了進行“民族識別”和文學闡釋工作,我關注了中古民族史、當代民族(族群)理論、少數民族文學、比較文學等領域,試圖從“古”和“今”兩條路上尋找理論資源和史料依據。一方面,以姚薇元《北朝胡姓考》等論著為線索,系統整理中古正史傳記、《元和姓纂》、筆記小說等基本文獻中有關各民族人物的資料,獲得了較為充足的“民族作家”樣本;同時系統整理了《全唐詩》《全唐文》中民族人物相關作品,獲取了較為可觀的“民族作品”數據。另一方面,參照當代民族學、歷史人類學、少數民族文學等領域的理論主張和研究方法,為唐代民族觀念、認同、心理、民族文學本體性等棘手的問題尋找解釋方案。

隨著研究的深入,史料的掣肘越來越明顯。傳世文獻所見民族文學材料過于零散,即便輔以靈活的闡釋策略,宏觀的研究也容易陷入治絲而棼的境地。比如不同族群的文化遺傳方式不同,鮮卑文化在唐代無跡可尋,而西域粟特等族群的文化卻十分顯眼;不同地域的民族文化生態也迥異,比如敦煌與長安、河朔與江南,不可同日而語。經過反復思考,我最終選擇以家族(“胡姓家族”)個案為突破口,來觀察唐代不同民族的民族認同、地域文化和文學創作問題,并且將史料的關注點從零散的、典范性差的四部文獻,轉移到家族性明顯、數量可觀的新出墓志上。經過多年的收集整理,我獲得了上千方唐代不同民族人物的墓志,完成了數百萬字的釋文、錄文工作,極大補充了研究所需的典范史料。

限于學力,博士階段主要完成了前兩個問題的研究,文學問題僅僅開了一個頭,這也為本項目的開展設下伏筆。項目申報成功之后,我將研究中心轉移到挖掘唐代“民族文學”主體性上,從四個方面搭建整體研究框架。

第一個方面是史料的繼續收集整理與研究。在攻讀博士期間,我收集整理了相對完備的基礎資料。然而近年來唐代新出墓志日新月異,各種大型墓志圖錄、匯編應接不暇,各種數據庫也如雨后春筍,提供了大量新資料,也提出了新問題。本項目研究充分發揮了新出墓志的史料支撐作用,除了在相關章節進行專門介紹之外,在各個專題的論證中也竭力發揮墓志材料的典范性功效。在項目史料整理過程中,我完成了二十余篇研究論文,及《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胡族部分數十萬字的校證書稿(初稿),不僅夯實了項目的史料基礎,也拓寬了項目的衍生成果。

第二個方面,繼續在唐代“民族”與“文學”的外圍開展鞏固工作。要進入唐代民族文學的中心,外圍的鋪墊是必要的,甚至是必須的。比如作家“民族身份”識別,必然伴隨著族源、郡望、譜系問題,這也是傳統上唐代文學研究的基本問題,如唐代三大詩人——李白、白居易、劉禹錫的“氏族”公案都與之有關。族源等問題都是相當主觀的認同符號,需要回到歷史情境和文本,借助族群認同、歷史書寫等理論才能看到本質。為此我開展了中古時期胡姓郡望的調查工作,試圖從宏觀的角度為北朝以來至于唐代少數民族的籍貫、郡望攀附、偽冒等做法找到根源。繼從微觀的角度,以白居易和阿史那彌射為例,具體解剖了胡姓家族譜系“制造”的過程。另外,我也開展了民族史料的反思性研究,包括還原唐代“氏族”理論的起點——《氏族論》的真正作者和理論淵源,重新解讀唐代史書、筆記小說、集部文獻中關于少數民族“漢化”的刻板印象等等。這些外圍的探索集中呈現在本書下編中。

第三個方面,開展學術史的回顧和反思,尋找唐代民族文學主體研究的經驗和出路?!懊褡濉薄懊褡逦膶W”等概念都是近代以來才出現的,以之為基礎形成的各種研究方法、學科體系,本身是一個學術史或觀念史的范疇。中國文學史研究已有百年歷程,積累的豐富經驗有待總結,遺留的問題也亟待反思,其中民族文學的問題尤其復雜。唐代民族文學背靠的學科較為模糊,支撐研究領域也具有交叉特點,所以在文學史中的書寫游移不定。為了解決這一理論源頭和研究合法性的問題,本書嘗試引入了“中華文學”“多民族文學史觀”“重繪中國文學地圖”等多學科理論資源,為唐代民族文學建立主體性視域。

回顧百年來與唐代民族文學有關的研究,有一些關鍵的事件和人物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比如20世紀20年代以來興起的李白、白居易“氏族”爭論一直持續到現在,相關研究可以說見證了百年唐代民族文學研究方法和范式的變遷,其中一些關鍵人物成為方法和范式的開創者,如向達、陳寅恪、姚薇元等。他們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唐代“民族”與“文學”相關的研究論著中,其中最為著名的莫過于陳寅恪。毫不夸張地說,陳寅恪是中古民族文學研究的開創者。他的研究方法和思路,時至今日仍是打通唐代“民族”與“文學”問題“最后一公里”,建構“唐代民族文學”主體性話語的重要參考。本書上編集中闡述了唐代民族文學研究的學科背景、理論依托和學術史傳統,力圖將本課題研究放到一個廣闊的學術背景下展開,這在整個項目中具有思想指導意義。

第四個方面是,以“族裔文學”為中心,展開唐代民族文學的內部研究。唐代民族文學的本體問題,最終需要民族作家的典范作品來回答。盡管已經有充足的史料“彈藥”和方法“武庫”,但包括眾多優秀的研究者在內,都沒有打通唐代民族文學“最后一公里”,揭示出唐代多民族文學的特征,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呢?我認為還是出在樣本的選擇上。在古代文學界,李白、白居易、劉禹錫的研究者,曾試圖從他們民族出身來揭示他們作品的語言特色、風格風貌,但效果并不理想??疾烊笤娙俗匀皇呛芎玫那腥肟冢驗樗麄兊纳叫畔?、作品數量可觀,學術研究積累厚實,可以引申關聯的民族問題自然也多。然而他們的族源爭議很大,幾乎難以定論;加之他們出身的民族背景在唐代已經相當模糊,尤其是白居易和劉禹錫,如果強加關聯解釋,難免落入“猜謎”嫌疑。

經過反復考量,課題確立了唐代民族文學研究樣本選擇的三個基本條件:重點族群(在唐代還有典范的族群文化)、重要個案(有較為出色的文學成就或特色較為鮮明的文學現象)、典范史料(有典范的史料作為支撐)。同時采用“整體概述”加“個案研究”的呈現方式。宏觀上力圖展現一個族群文學發生、發展的全貌和全過程。微觀上則重點揭示不同人物、家族及其文學作品中的民族特質,包括民族心態、審美特質等。如鮮卑、粟特、突厥三大族裔群體的選擇,考量就各有不同。鮮卑族裔是唐代少數族裔文學中成就最高的,作家、作品眾多,但大多數家族和個人并沒有鮮明的特色;粟特族裔是唐代民族文化標記性最鮮明的族群,但問題是他們的作家、作品數量偏少;突厥族裔是唐代民族關系的“現在時”,可以說是最典范的唐代民族文學承擔者,然而他們在文藝領域還處于萌芽階段,沒有典范作家、作品。這些看似“消極”的文學現象或為數不多的作家、作品樣本,反而揭示唐代多民族文學本質的線索。相關的觀察和結論集中呈現于中編四個章節,構成了整個項目的核心部分。

按照項目初期的規劃,原本還有唐代三大地域(嶺南、河北、長安)民族文學集團研究,尤其是對唐代南方民族文學的個案研究。雖然已經完成了部分工作,然而受限于時間無法整體鋪開,成為本書的一大遺憾。

最后,想在此談談本項目研究過程中的一點感想。多年來對于唐代中外交通、多民族格局與文學關系的追問,不斷將自己推到一個個陌生的研究領域,卻一直徘徊在文學的外圍,越往前走越發疑惑。學術研究的終點或許并非只有“真相”和“結論”,也可能是更多的“空白”和“疑團”。經過多年研究發現了一個文學史已經承認的事實——唐代文學史是一部多民族文學融合史,與唐代民族大融合的主流是一致的,不能刻意建構一個獨立存在、孤芳自賞的唐代民族文學。然而,也不能忽視唐代多民族文學融入整體文學的特殊規律和重大意義。用宏大的融合敘事遮蔽多民族文學存在的事實,用輝煌的漢文學成就抹殺多民族文學對于中華文學的獨特貢獻,都是不可取的?!昂鷿h同風”才是唐代文學發展的真實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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