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星官送上轎子，方老太婆已經沒了蹤影。

大殿門口只剩下他和許成發，兩人對視的的眼光玩味。

“好啊，你小子在外頭也有產業？沒看出來啊，你小子也是大手筆?！痹S成發沒有對新上任主官的敬畏，嬉皮笑臉依然把他昂成晚輩。

大學浸淫在學生會，玩過青春版的政治斗爭胡啟辰深知，權力向來都來自下位者的承認，而不是依靠頭銜和職位，特別是地祇部對基層這種養蠱式管理，根本就沒制度，就更沒有制度權力。

三足鼎立的結構，要想一直壓制住一方，許成發是必須要爭取作為盟友的。更何況，有人對自己溜須拍馬胡啟辰也渾身不自在，就像過敏，會得上尷尬癌。

“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覺這香火蹭蹭的漲。”胡啟辰攤手。

“正常，多半你前世就是哪個大宗族的先祖，這幾天剛好是祭祖，直接給你賬上打款了?！痹S成發攬著胡啟辰的肩膀往庭院走。

“還有這種事？”

胡啟辰心里咯噔一聲，這輪回轉世感情也是真的。

“那當然，不過要省著點花，先不說這種民祀一年會比一年人少，每蹬腿兒一屆老人，就多一撥人分蛋糕，這是福利?！痹S成發手決一甩，換上他那身古馳短袖加豆豆鞋。

“那這么講，每個人前世只要當過人的，就自帶香火，自帶一筆啟動資金？”胡啟辰倒不是好奇這里頭的民俗知識，而是他這筆賣官鬻爵的天餉是他直播帶貨賺來的。

自從能看到仙牘，他是可沒見著來自先祖崇拜的一分香火錢。

托腮沉思，胡啟辰得出了一個不得了的結論，他上輩子，連同上上輩子，從來沒當過人都是畜生。不過在上清宮，那楊玉環的魂魄喚他三郎……

“你傻啊，不是所有宗族的香火都延續到現在的，而且也不是所有先人都有本事，人啊，勢利得很，要想宗祠里有處于C位的牌位，上輩子得是個達官顯貴，否則通通打包往后稍稍。”

唐明皇那晚節不保的昏君，也沒一個觀廟奉為座上賓，而且唐朝皇室早就被屠得干凈，自然也不會有人祭拜。

胡啟辰渾身起雞皮疙瘩。

如果自己上輩子真叫李隆基，“女兒”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這惡心的倫理梗居然在自己身上應驗了。

坐在會議室主席位，胡啟辰設想以后每天在這個會議室里開日例會的場景。

妲己、沫沫各坐一邊，紫姑方老太婆安排在最遠的一角。

每天強制讓方老太匯報整個荔丹山轄區的各家廁所情況，堵塞與否，居民們排便是否通暢。

當然心高氣傲的方老太是絕不可能統計這些玩意，甚至胡啟辰站在民俗神話的角度看，灶、門、床、廁、中溜、井，中除了灶、門倆，其他家宅神在現代生活中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讓方勝男當廁神一來是羞辱，二來則是削掉她造血的能力，避免她明年卷土重來。

“嘿，等你發話呢？咱們以后工作怎么開展??？”

許成發敲著桌子開玩笑戲謔，順手扔了一根雪茄給胡啟辰。

“不過，你小子算是捅了馬蜂窩了，我都告訴你了，有個和尚給方老太婆交接過天餉，她背后可不是民祀祭祖那么簡單。”

胡啟辰瞇起眼睛，打量許成發，伸手接過雪茄，可自己連打火機都沒有。

“那你不也一直敢奪她的位？”

“嘖，你這小伙子一點爽靈都不練是吧？來來，我給領導點上。”指尖噴出一道火舌，四十來歲的男人伸長身子給二十出頭的小伙點煙，“我是有備而來，把她拉下來就拉下來吧，不說了?！?

“不是，和尚？也就是她上輩子在廟里懲祀香火？她難道是哪個菩薩？或者得道高僧？沒道理啊，那她干嘛來我們這破地方當土地神？”胡啟辰心里有些發怵，鬧不清楚那老太婆的資歷，他心里懸吊吊的。

許成發吸了一口雪茄，包在嘴里裹了裹，又鬼鬼祟祟的瞥了一眼門口，“她，來頭不小的，你做好心里準備……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知道吧？”

胡啟辰點點頭，這樣也說得通了，武則天，在她自己的家鄉有一間專為她修建的祀廟，皇澤寺，以前胡啟辰采風實訓還去過，沒記錯的話，足足有一千五百年歷史了。

想著想著，嘴里包著雪茄煙氣的胡啟辰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如果自己上輩子是李隆基，那方老太婆上輩子是……

一口雪茄老煙嗆進氣管，胡啟辰頭暈眼花。

想到這他渾身一激靈，他情愿自己前世和前前世世都是畜生，這要真是李隆基，自家狗和自己上輩子愛得死去活來，自己想動手掐死的罵街老大娘是自己上輩子的奶奶。

如果真是這樣，也說得通了，胡啟辰看見方老太婆那張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老臉就是氣。

如今讓她去廁所當管理員，也算報了一箭之仇，也算是替李隆基出氣了。

皇澤寺，一千五百年的歷史，那死老太婆就吃了一千五百年的香火。

看著正一臉享受的癱在老板椅里的許成發，他敢和“武則天”叫板。胡啟辰額頭冒著冷汗，心里不由感嘆，荔丹山啊，荔丹山，屁大個地兒怎么容得下這么多臥龍鳳雛的。

在會議室吸完雪茄，許成發帶著胡啟辰去了正殿，說要交代他一些東西。

正殿神位供奉的那尊土地老太婆不知何時沒了蹤影，空蕩蕩的特別突兀，胡啟辰想要對著方勝男的神像的愿望落了空。

“這是業力簿?！痹S成發拿起祭臺上一張厚厚的金錦裝裱的貼子。

“干啥使的？”

“整個荔丹山業力出現不定業的異常就會在這顯示，你抽個時間，半年一次，在上頭打個勾就行。”

胡啟辰還在檢索不定業的意思，一聽許成發那口氣，便問，“這么隨便的嗎？”

如果沒聽錯，不定業是佛教術語，是沒有確定結果的業力總稱。

“處理不定業，本來就沒多大的好處，費工費力。”許成發著急要走，提了提褲子，掛在皮帶扣上的鑰匙叮當作響。

見胡啟辰疑惑，許成發不耐煩地繼續解釋，“那個世界上最有錢的那家伙叫什么來著？我刷短視頻，看到他說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概率是億萬分之一，大家伙大概率都是計算機虛擬出來的一團數據?！?

“許哥，您怎么突然沒頭沒腦的說這個？”

“我不是給你解釋業力嗎？按他這個說法，我馬上可以給他一個支持他論點的結論，這個計算機就是天道，計算機算力是有限的，作為承載因果律的業力，理論上就不能拖，出現這種懸置結果的業，就必須要處理?！?

“不處理會怎么樣？”胡啟辰問。

“自己不會想??？計算機算力就被影響了它會干嘛？減少其他東西的生成嘛，例如炁?！?

許成發徹底不耐煩了，胡啟辰追著他屁股問。

“這個也有好事嗎？這相當于人人愛護環境嘛？”

“你想愛護守著業力簿慢慢翻，慢慢處理公務，你看下個月咱倆誰收成多，兄弟，要學會聽地釣地脈，開張吃半年，這地脈里的炁都是通的，今天你不釣，就跑別人廟里去了，你還擱這愛護環境?！?

許成發擺了擺手，“記得把祭壇上的令牌插回去，這土地廟一直這么開著要消耗香火，變回矮祠省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