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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龍井

  • 高門寒第
  • 魚兒老師
  • 3145字
  • 2024-04-03 00:15:01

【1】

三月的金陵城一如既往的繁華,涼寒還未褪盡的春風(fēng)光顧了每戶人家的院子,抹青了一山又一山的樹林。風(fēng)繼續(xù)游蕩于城西那座小小的本不起眼的山丘,只見這山丘不知何時被成片的龍井淹沒,又不知何時在這山丘邊上誰開了一家茶館。

金陵的茶館遍街都是,隨處可見,其中有好幾家請了知名的先生來說書,也有數(shù)家將茶館裝飾得極為華麗——不論是說書先生,還是華貴裝飾,這山丘邊上的小茶館一律沒有。但它,有一位長得天仙兒一般的沏茶女店主和她的無比精妙的茶藝,如此倒也足矣了。

茶館偏僻,來此小坐的客人不多不少,因而這里不冷清卻不喧嘩。店主的淡雅恬靜加之小山丘無時無刻彌漫著的茶香都使客人們尋得一片安逸。客人們多為書生或世家大族的子弟,偶有疲乏的老翁進(jìn)來討杯清水。

他們品茶之余,難免閑聊。好不容易和女店主談上幾句話才得知些粗糙的消息:女店主喚作“阿蘇”,年方十九,未出閣,她的家室背景與過往經(jīng)歷仍是謎團(tuán)。不過眾人私下以為她定來歷不凡,身世坎坷。孤身一人,而有頂絕茶藝傍身且不知師承何處,何時來了金陵種了一片龍井、開了一間茶館——她的淡然閑適的氣質(zhì)也著實(shí)非常人所有。

阿蘇瞧著有些慵懶。她處事總是云淡風(fēng)輕,慢慢又緩緩的。她沏的龍井茶也同她本人,淡淡的苦,慢慢地回甘,緩緩地淌進(jìn)心里,令人心安。茶色清亮,透著明澈的綠,繚繞的白霧讓飲者有一種縹緲依稀的感覺,味道好像不是從舌尖上嘗來的,是從心底發(fā)酵的。

茶館簡陋,卻也有一柜子的書籍。里邊種類參差,大概是佛道經(jīng)綸,四書五經(jīng),天文地理,野史話本之類。柜子上放著一個紫檀木制的琵琶盒子,只是未曾見過阿蘇拿出來過。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但阿蘇不太在乎什么“日進(jìn)斗金”,也從不為柴米油鹽所愁。最上等的龍井茶,別的茶館一壺少說一兩,而她僅收半兩,一點(diǎn)兒也不考慮成本。

幸而客人們都通曉人情世故,每每離去都多留下幾串銅錢。她并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收下。

閑暇片刻,阿蘇就坐在藤椅上一手持書,一手托茶,悠哉游哉。

【2】

客人里有位白公子,每日午后都在茶館里坐上一兩個時辰,風(fēng)雨無阻。白公子生得豐神俊朗,一雙桃花眼風(fēng)情萬種;他二十又二,還未成家;從衣著及氣派上看,他必是世族貴人,但竟沒有人認(rèn)得出來他究竟是誰。白公子性情溫和,風(fēng)度翩翩,與他人常相談甚歡,可總令人覺得夾雜些距離之感。

平日,也有不少客人會帶女眷來茶館,而白公子卻總是孤身來去。不過見他對阿蘇態(tài)度特別,便不覺得奇怪——追個像阿蘇這樣的姑娘,可不得拿出幾分誠意?

阿蘇有一雙似含秋水的杏眼,鼻子小巧高挺,膚凝唇櫻,容色可稱上佳。因此,傾慕阿蘇的大有人在,但也僅限于此,沒有人真的要娶,畢竟,阿蘇到底還是“來歷不明”之人。

白公子常被人打趣,因?yàn)榘⑻K待他與旁人一般無二。每每此時,他便無奈笑笑,不多說什么。他自然不會告訴他們,阿蘇頭上新添的一支狐貍木簪是他親手雕刻并贈送的。

……

茶館通常是兩天開,一天閉。尤其在四、五月份,阿蘇每隔兩日就要去小山丘上打理茶園,采茶炒茶都要一氣兒做。

白公子確實(shí)風(fēng)雨無阻,每日總要來茶館,即便不開店——他就在小山丘邊漫步,倦怠了便佇立于某一棵樹下,雙眸凝望著某個方向。

那一次,他又來到茶館。木扉掩著,里面有隱隱的聲樂傳出。于是他輕輕推開門,走近聲源處。阿蘇懷抱琵琶,穿一件淡青籠煙薄紗裙,如瀑的青絲被那支木簪綰住,而其中纖細(xì)白皙的脖頸若隱若現(xiàn)。

樂曲前調(diào)清新悠揚(yáng),到了高潮變得明快,時而低沉悲愴,時而高亢激昂。珠玉落盤,嘈嘈切切,白公子的心緒亦隨之波動。

曲終,收撥。

阿蘇睜開眼,目光直直投向他。

“在下無禮,沖撞了阿蘇姑娘。”白公子略帶歉意地笑。

阿蘇收好琵琶,再伸手提過桌上的青瓷茶壺往竹制茶杯里傾倒出淡綠色的茶水,“坐罷。你其實(shí)不必用謙辭,把我當(dāng)作朋友就好。”

白公子鄭重接過茶杯,先輕嗅這龍井沁人的茶香,再低頭淺啜一口。他極喜愛阿蘇沏的龍井茶——遠(yuǎn)勝他所接觸過的所有名人沏的茶水,哪怕是珍貴的大紅袍或碧螺春。于他而言,阿蘇的龍井茶帶來的不僅是安逸,還有一份溫情,一份超脫世俗的自在。驀然,他問道:“為何只是龍井?”

不是只有,而是只是。

阿蘇微怔,而最終平靜地答復(fù):“徘徊龍井上,云氣起晴畫。烹煎黃金芽,三咽不忍漱。我的祖父最好龍井,我亦如是。”

【3】

自那之后,其余茶客們覺察到這兩人之間的幾絲不同尋常。

阿蘇姑娘或沏茶,或靠在藤椅上看書,反正白公子就靜靜落坐于離她很近的地方,或細(xì)細(xì)品茶,或翻動手上的不知名書籍。兩人極少言語,只偶有清風(fēng)徐來,將阿蘇的幾縷青絲撩到白公子側(cè)臉上,輕柔地拂過這面頰。

春夏已過,秋去冬來。凜冽的寒風(fēng)再如何肆虐,也撼動不得金陵城歡慶除夕的紅燈籠里的燭火。

金陵作為國都,年味濃厚。市井街坊,甚至各世族的府邸和森嚴(yán)巍峨的皇宮都遍布喜慶之色。

只是,阿蘇的茶館還是冷冷清清的顏色——夏日里看著清爽,可臨近年關(guān)不免顯得寒磣。茶客們好意,要出錢讓阿蘇裝點(diǎn)裝點(diǎn),但阿蘇一律辭謝。

不過,白公子雷厲風(fēng)行,直接拎了一大袋東西,親自為茶館“上紅妝”。

阿蘇哪里攔得住?

那個除夕夜下了小雪。夜愈深了,打更人早早回了家,每戶人家的家宴漸入尾聲。茶館此時卻點(diǎn)起屋內(nèi)的燭火。龍井茶方才沏好,灶臺里熱著飯菜。這頓僅有兩人的年夜飯剛剛開始。

不論是他,還是她,這輩子終會銘記這個夜晚,銘記那幾碟小菜的味道,銘記那壺龍井茶的朦朧曼妙和茶水倒映著的燭火昏黃。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元宵節(jié)到了又過去。

這是半個月。

半個月了,白公子再沒來過茶館。

茶客們時常談起他無故消失的緣由:

得了風(fēng)寒?

親人逝世?

呸,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春闈的日子要到了,之前不知白兄考取過什么功名,如今是否在準(zhǔn)備參考?

即便如此,也應(yīng)來告知一聲。

……

二月二,龍?zhí)ь^。

白公子來了。

他一口氣兒喝了好幾杯茶,對身旁的追問不予理會。待了一柱香,他狼吞虎咽灌完一壺茶就要離開。

白公子又走了。

走前,他腳步猶疑,回頭望了一眼阿蘇,神色說不清的晦暗。

阿蘇正坐在藤椅上,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龍井茶,熱氣氤氳,教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后來。

【4】

后來有一天,茶館客人格外稀少。阿蘇偷得這半日閑暇,精心沏了一壺龍井來自個兒享用。

隱隱約約間,似乎有嗩吶聲音響著。她凝神細(xì)聽,吹的是喜曲,八成是誰家成親了,聲勢頗為浩大。

此時,坐在茶館里唯二的書生閑談起來。

“黃道吉日啊。林兄,我記著是不是段府和顧府結(jié)姻親?”

“不錯,就是那段丞相府嫡長子段白和顧國公府嫡千金顧遙湘。果真門當(dāng)戶對!”

“顧遙湘我知道,得幸見過一面。但這段白,神秘得很,不怎么在人前晃悠。”

“我也沒見過,更是鮮少耳聞他的事跡,他似乎今日大婚還戴著個面具嘞。”

“罷了。誒,我前日聽張兄說,這成親禮,隆重請了外地小鎮(zhèn)蠻有名氣的嗩吶手。”

“叫……”

“溫也。人家里祖業(yè)就是吹嗩吶,他的事我倒是聽過一件,很好命娶了個長得極美的沒落世族小姐。”

春光四溢,院子里的青磚被斟滿了一地清輝。

阿蘇捧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龍井的清苦在舌尖漾開。

采茶的季節(jié)到了,她想。

轉(zhuǎn)而,阿蘇掃視了一遍茶館里的每一樣物品,桌凳,書琴,磚瓦,茶具——還有,她拔下了頭上的木簪。

三四月的春風(fēng)涼寒盡褪,它玩轉(zhuǎn)了繁華的金陵城,敲了家家戶戶的大門,喚醒萬物之靈。

春風(fēng)還是去年的春風(fēng),也會是明年的,將來每一年的春風(fēng)。

踏青季節(jié)又到,人們偶然途經(jīng)城西小山丘,恍然發(fā)現(xiàn)茶館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小山丘依然被成片成片盛長的龍井覆蓋,醉人的清新氣息勾起了茶客們對那位女店主阿蘇的回憶。

他們猜測著:

染重病了么?

家中親人逝世了嗎?

怎得凈是些混賬話,她說不準(zhǔn)是貪戀人間煙火的世家小姐,現(xiàn)在葉落歸根了罷。

葉落歸根?胡話連篇。

那是怎樣說法?

阿蘇姑娘許是換了一座城,尋了一處新的小山丘種滿茶樹,在小山丘邊上又新開一間茶館……對了,那位芝蘭玉樹的白公子想必也隨之同行。

有理,有理。

可惜了,阿蘇姑娘的龍井茶真是獨(dú)一份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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