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窗外的景色逐漸由青蔥過渡為銀白，素商知道，她們此行的終點站要到了。

中洛的風光，和素商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雖不似記者大肆宣揚的戰火紛飛，靠近太鼓山百里內無百姓居住，但也十分蕭條，就太鼓作戰基地周圍的情況來看，大多十室九空。

和素商作為替補隊員進入第六支隊第七小組不同，楊橋因為此前系統的學習過護理知識而進入了隸屬于第六、七支隊的戰地醫院，成了急救科的一名小護士。

“阿商，前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戰地醫院雖然隔絕了大部分炮火的侵襲，可也讓消息變得閉塞。關于前方的戰況，楊橋大多數時候只能偶爾從回轉醫院的素商口中得知。

“不太樂觀。”

一向平淡的素商此時眉頭緊促，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這幾天注意點，隨時做好撤離的準備。”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嗯，第四支隊昨夜被小矮子偷襲，只有第三小組的部分成員幸存，其余人，連同糧倉，都葬在了大火中。”

“那……”

“素商！陳隊有事找你。”

“這就來！”

素商高聲回應，鄭重的握上楊橋的雙手。

“我們，可能守不住了。警報一響，你就跟著許主任她們撤離，別回頭，知道了嗎？”

“那你呢？”

“我跟著陳隊他們啊，不用擔心我。”

“你跟我……”

楊橋還想要說下去，就見素商朝她輕輕搖搖頭，當初囤積在心中，沒能對書文說出口的話語，時隔多年，如今面對著淚光漣漣的楊橋，竟無比自然的脫口而出。

“好好活著，等我。”

其實她們心里都清楚，第四支隊覆滅后，作為現階段太鼓山作戰區的主力軍，第六支隊必須沖在最前面。炮火無情，素商這一去，怕是很難回來了。

“素商！怎么回事？喊你好久了。”

“來了，吳謹哥。”

素商將手從楊橋手心抽出，匆匆拎起桌上裝備整齊的藥箱后就急奔而出，竟是來不及多看楊橋一眼。

說起吳謹，當初隨清平軍北去的隅鎮青年中，他有幸活了下來，并在清平軍與安平軍分裂時，秉承著為國為民的理念，加入了安平軍。恰逢素商被調度至太鼓，兩人也就此相認，現下都隸屬于第六支隊第七小組。

穿梭在人流熙熙的走廊，稍不注意，就會與過往的行人相撞。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誒，對不起，不小心撞到您了。”

一路小跑到吳謹身邊，素商已經數不清自己到底與多少人擦肩，好在總算沒讓吳謹久等。

“組里的藥箱裝好沒？”

“都在這里了，我讓小橋多給準備了一份，吳隊呢？換完藥了嗎？”

“在護士亭等著呢，這兩天傷員多，醫院的人手不夠，估計還得一陣子。”

兩人說著，腳下步履不停，一步兩個臺階，很快上到了二樓。

“颯”風從樓梯平臺處的窗戶鉆進，將素商別在耳后的一縷碎發吹落，迷了她的眼。生理性淚水涌出，視線變得有些模糊，朦朧中，素商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好像很瘦，那套青色的大褂套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明明只有一條腿，拄著拐，他也走得飛快，讓人絲毫不能將他同殘疾之人聯系到一起。在他的腰間，還戴著一只破舊打補的荷包，上面繡著的青蓮，莫名的有些熟悉。

雖只是驚鴻一瞥，但素商卻可以幾乎篤定，那只荷包正出自于她的手筆。

會是書文嗎？

下意識的，素商這樣想著。“吳謹哥，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很像書文的人？”

此話一出，不提吳謹的反應，連她自己都愣了。怎么會是書文呢？他應當在歌舞升平的蕪都，享受著“和平生活”才對。

“阿商，你是不是看錯了？書文同志怎么可能在這里呢？”

吳謹的語氣中，除了疑惑就沒有其他，甚至于同志二字，也都被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素商下意識忽略了。

這一小插曲很快過去，行到三樓樓梯口，素商和吳謹迎面撞上了陳平。

“陳隊，傷口都處理好了？”

“都好了，小王那邊也安排好了，我們直接回去，今晚上山。”

陳平一邊說著，拂開了吳謹想要過來攙扶的手，撐著樓梯慢慢下行。

“不用，我還沒到那個地步呢！對了，小素，你跑快點，先把藥箱送過去，那幾個老家伙還等著用呢！”

陳平嘴里的老家伙，是指的隊里的幾個老人，他們前些天參與了對于小矮子西北據點的伏擊，受了些輕傷。但由于物資運輸困難，臨時營地藥物緊缺，傷口就一直沒處理。昨日素商去看時，黃玲的傷口早已潰爛發膿。

得到任務，素商一刻也不敢耽擱，當即就全速向臨時營地進發。自然的，她也錯過了身后二人的談話。

“吳隊，書文同志轉到六院了？”

“對，他情況又惡化了，要求從總院轉過來。我聽許主任說，恐怕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說這話時，陳平一向堅毅的臉上，也流露出幾分動容。

“到底是我對不起他啊……”

“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吳隊也不必太過自責。”

這樣的寬慰，在面對書文事件的最大受益人之一時，未免有些蒼白了，陳平的臉色并沒有多云轉晴，反而多了幾分沉郁。

當初書文作為臥底混進清平軍內部，若不是自己管理不嚴，讓下面人鉆了空子，書文同志也不會被清平軍里那群老狐貍懷疑。之面他們自導自演的襲殺，書文同志的暴露被捕，也就不會發生，更不用說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了。說到底，都是他的錯，他終究是愧對書文啊！

“素商那邊需要通知一下嗎？”

素商和書文的關系，陳平自然是知曉的，自然也就明白，書文此時轉院，不過就是想最后看一眼素商罷了。雖說他也不忍心，但……

“不了，書文同志他……托我保密。”

就讓素商心中的書文，死在蕪都的那個雨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