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得知書文的消息,已經是素商離開蕪都的第三個月了。那場刺殺并沒有讓書文喪命,他只是大腿和手臂各中一槍,修養了兩個月就回到了自己的崗位。奇怪的是,組織后續并沒有再派人去刺殺他,事情好像就這樣不了了之。
從楊橋口中得到這個消息時,素商已經踏上了返回隅鎮的綠皮火車,楊橋不放心她一個人,特地申請同她一道返家省親。
“素商?你沒事吧,臉色怎么那么差?”
“沒事,大概是這幾天沒休息好?!?
“可能是吧,話說之后你準備去哪里?林南還是中洛?”
楊橋的話題跳轉很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璀璨的星子,驅散了素商內心的一絲陰霾。她還是有很多并肩作戰的伙伴的,不是嗎?
“大概會去中洛,到前線去,你呢?“
“當然是和你一起啊?!?
楊橋是被安平軍從北川救出來的孤女,五年的朝夕相伴,讓她早就將素商視為自己的手足親人,是以并不想同她分開。
景色快速倒帶,“嘟——”汽笛轟鳴,火車緩緩駛進車站。素商一手拎著黑色皮質小箱,一手牽著楊橋,隨人流一同跳下火車。她帶的行李不多,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就是那把已經有些破舊的天青傘。
書文留給她的那對鐲子,后來為了給阿婆治病,當了出去?,F在想想,能證明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除了這把天青傘,和小院中他們殘存的生活痕跡,再無其他。
下火車后西行十公里左右,就是隅鎮。遠遠的,素商就看到了鎮口的界碑。
重樓徽院,云竹秀,花千樹,風光如舊。
時間好像對這座小鎮格外寬容,沿石板路漫步在隅鎮,素商有些訝然的發現,鎮子竟和她走時一般無二。巷口的桂花樹愈發離離矗矗,王阿婆家藻井上燕子筑的巢穴依舊如故,石階上盤膝而坐的阿婆慈祥依舊,只是眼角新綴了幾條皺紋。
“你是?素丫頭?“
“噯,阿婆,素商回來看您來了?!?
“回來了好啊,今晚就和你朋友宿在阿婆家,阿婆給你們做好吃的?!?
阿婆放下手中的活計,熱情的招呼素商和楊橋。
“阿婆,這是楊橋,在外面這些年,她沒少幫我忙呢!”
“阿婆好。“
一向大咧的楊橋,這會兒卻顯得淑女極了,連聲音都不自覺變了個腔調。
“橋丫頭好啊,瞧瞧,長得可真俊。”
面對來自長輩的真切夸贊,楊橋有些不知所措,求救般的看向素商。后者卻悄悄別過臉去,暗自偷笑,這大概是素商這么多天以來,最輕松的時刻了。
簡單的收拾過后,楊橋就向二人提出了告辭,準備一個人去逛逛小鎮。畢竟是陪素商歸家,團聚來之不易,楊橋也識趣的不愿打擾阿婆和素商有限的親昵時光。
“素丫頭,書文那小子呢,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
“哦,他啊,他工作忙,這次正巧輪到他當值,錯不開身,我就和楊橋回來了?!?
“你倆鬧矛盾了?”
“沒有,阿婆您別亂想。”
“那就是他讓你受委屈了?!?
“真沒有……”雖是否認,素商的語氣卻在阿婆探究的目光中逐漸弱了下去。
“行了,”阿婆沒好氣的給了素商一個腦瓜崩,“你什么樣我能不了解?慣是個不會扯謊的,笨。”
素商不說話了,眼神幽怨的看著阿婆,那架勢,活是要將阿婆盯出個洞來。
“好了,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
說是這么說,但阿婆的眼中沒有半點不耐,她拉著素商走到里屋,一臉神秘的從櫥洞掏出一只灰撲撲的瓦罐。小心的沿著瓦罐口密封的鎮紙揭開,阿婆從里面倒出了一卷紙幣。
“這是這些年書文和你叫人寄給我的,你拿去,我一年到頭又用不了幾個錢。你們在外面用錢多,不禁花著嘞。”
“書文讓人寄的?”
素商不加掩飾的驚訝語氣再次讓阿婆起了疑心,但她畢竟不是素商的親奶奶,小兩口之間的事情也不好過問太多。
“每月中旬,都會按時寄過來,有時月末也會寄,逢年過節的,還會稍帶些布料什么的,書文沒告訴你過?”
“他只是說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自從安平軍和清平軍正式撕破臉皮后,清平軍副軍長攜大半清平軍判出太平軍,并在蕪都、上佳一帶建立了自己的勢力。
由于蕪都地區是全國最富庶的地方,被占據后,安平軍后備力量銳減。加之這些年來,安平軍既要對外抗敵,又要對內平反,物資資金短缺,素商自然也就沒攢下什么錢,僅有的一些,也都拿來救助傷患,只能隔三差五的給阿婆寄些東西。書文的行為,屬實不在她意料之內。
素商的心中忽而又升騰起一抹小小的希望,也許……他,還是那個書文呢?
阿婆去市場買魚去了,趁著這個間隙,素商回了自家小院,準備好好收拾一番。
院墻內的雜草已經長得很高了,擠擠挨挨的堆疊著,讓人有些無從下腳。當年她同書文新婚后一起植下的枇杷樹,如今也早已亭亭如蓋,讓人不禁慨嘆,萬物皆變,人已非昔。
將院中的雜草清理出一條通往正屋的小路,素商就停了手,轉而返回阿婆家,從一堆行李中翻找出了那把天青傘,又去巷口第二家鋪子買了一桶桐油。
“吱呀——”塵封已久的門扉被推開,傍起的塵土飛揚,空氣中混合著一股難言的霉味。
素商扶起桌邊的椅子,從桐油上拿起抹布,細細擦拭。屋里家具不多,大概清理一遍后,也才過了半個多小時。
坐在竹椅上,素商揭開油桶,展開天青傘,開始慢慢往上刷桐油。
星稀河影轉,霜重月華孤。
第三天一早,辭別了阿婆,素商和楊橋踏上了北行的路。
那把天青傘,在保養后,素商小心的放在了橡木盒中,留在了隅鎮的小院。她想,她也該放下了。
事到如今,往事種種,皆若泡影,不堪回首。此生僅剩的夙愿,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前方天光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