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們新婚第二年,北川戰爭爆發了。
敵人早就蓄謀已久,很快的,北川一帶全部淪陷。戰火,逐漸向中洛地區蔓延。
雖遠在江南,通過書文每日帶回家的報紙,素商也隱隱能窺見殘酷戰爭之下的冰山一角。
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村郭蕭條,城對夕陽道。不外乎如此。
“書文,該歇了。”
素商替書文將已經寫好的書稿整理好,看著仍伏案疾筆的書文,不由得有些心疼。這都熬了幾天了,就是鐵打的人兒,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啊。
“素素,你先歇下吧,我寫完這一張就睡,很快的。”
“留著明天吧,熬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書文沒有答話,只是輕輕又翻了一頁書。
真犟。素商拿他也沒有辦法,索性岔開話題不去管他。
“中洛那邊呢,現在怎么樣了?”
“除了西南部一些地區,其他地區基本都淪陷了……”
”這樣啊……“素商翻身上床,將被褥平鋪整齊,想了想,到底是沒忍住。
“你們聯名發布的公告呢?反響還好嗎?”
“沒什么起色。”書文隨手將撰寫完畢的紙頁夾進書里,輕輕吹滅了蠟燭。夜色順著窗戶侵入臥房,連同最后一絲光亮都無情吞噬。
黑暗中,素商只聽見書文一聲疲倦的長嘆,“明早還是要去一趟報社啊。”
一夜無夢。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順著窗柩鉆進狹小的居室,素商才堪堪醒來。下意識的往旁邊一摸,先前書文躺著的地方只余一個小小的凹陷,還帶著絲絲他留下的溫度,想來是剛出門不久。
等素商洗漱完到廚房一看,收拾的齊整的灶臺上,赫然留著幾只鍋貼,熱騰騰的蒸著香氣,讓素商不禁失笑,這個書文啊。
用過早餐,素商又搬著她的小凳子,倚著院門做起了繡活。院前的枇杷樹已經長的高了,郁郁蔥蔥,恰好能消去苦夏的部分暑熱。
距離北川一戰,已經過去了一年。這期間,由民間自發組織起的太平軍代替原本政權成了對抗敵人的主要力量。隨著戰線的不斷推移,太平軍內部出現分歧,逐漸分裂成以退為主的清平軍和以戰為主的安平軍。書文近日來的奔走,就是為了日前由于兩軍沖突而引發的悲劇而呼吁。國難當前,內訌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我即使上不了戰場,也總得做點什么!”
書文說的悲切,連素商都被他感染,對于戰爭更是多了幾分關注。
“阿商,又在給你家書文做衣服?”
“吳謹哥。”
一道陰影擋住了光線,也打斷了她的思緒,素商一抬頭,就看見提著一串草魚的吳謹。
“誒”
“吳謹哥,你起早去早市那邊買魚啦?”
“順路順路,阿婆昨天提了一嘴,今早去報名清平軍,回來時正遇上謝叔出攤,挑了幾個個頭大的。喏,這條拿去,熬點魚湯補補,瞧你瘦的。”
吳謹是王阿婆的孫子,像這樣互贈吃食,是常有的事,素商也不拒絕,放下正料理的布料就雙手接了過來。
“清平軍到咱這來收人來啦?”
“可不是,報名的人還不少,都是些年輕的小伙子。誒,阿商,你家書文呢?不去看看?”
“他去報社了,等回來我問問他。”
“好嘞,他要是報名,知會我一聲,到時也好有個照應。”
看著吳謹離去的背影,素商一時有些惆悵,原地愣了好久才想起要去廚房。在將草魚放在水盆里后,她看著做了一半的衣裳,卻沒了再拿起的心。
“知了知了”
蟬在樹梢不停鳴叫,素商就靜靜的坐在那兒,斜倚著院門,她能清楚看到被高大院墻隔出的四方天空,瓦藍瓦藍,偶有飛鳥從上空掠過,就是最美不過的風景。
也許,鳥兒總是歇不住腳的,總是要飛翔的吧……
日影漸漸偏移,時間已經到了一個倦怠的時刻。
當書文帶著一身風塵趕回家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正午的陽光輕靈,穿過樹稍灑在淺眠的素商身上,宛如春天行走在漸暖的土地上,賦予生命滋潤和希望。光線被樹蔭柔和,給人以寧靜舒適,這是一種自然的儀式和簡單的快樂,如同在大地之上一個小小的神話,溫暖直達心底。
他的眼神不由得溫柔起來了,連腳步都放輕了些許。可素商還是被驚醒,四目相對間,兩人相顧無言。似是回到了初遇時的窘迫,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書文,我聽吳謹哥說清平軍來招人了,吃過午飯,你去看看吧。”
“好,我給你帶了開口酥,到屋里去吧。”
沉默的用完午飯,書文就匆匆去了報名處,再回家時,已是天暮時分。他手提著很多東西,窗紙,石杵,甚至還拖著根長長的竹子,碧綠碧綠的,很是喜人。
他說里屋的窗紙破了,他要重新糊好;他說家里的傘壞了,他想再做一把;他說廚房的……
出發前的這幾天,書文忙里忙外,將家里收拾了個遍。素商也沒閑著,她沒日沒夜的趕制著書文的冬衣,算算時間,等書文他們到達中洛,正是寒冬。北方苦寒,她怕書文受凍。
到了該離別的時候了,臨行前,書文將一對做工精細的銀手鐲套在素商纖細的腕上。
“結婚那么久,我也沒給你送什么值錢的首飾,這鐲子你先帶著。等我回來,給你換更好的。”
素商笑著應下了,只是這笑容,未免有些苦澀。她鄭重的從懷中掏出一個繡著青蓮的小荷包,手指如穿花蝴蝶,很快將它系在書文身上,末了,還不忘打個平安結。
“里面有我求的平安符和青蓮子,保平安的,你戴好,仔細些保管著。”
“好,那……我走了。”
“嗯”素商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她別過臉去,盡量不去看書文。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素商沒有說諸如活著回來之類的話,她知道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也清楚的知道自家書文的性子,她只求他能將自己身體看得重要些,一點點就好。
輕柔的雨水漫過江水,緩緩流淌著,似情人之間的溫柔呢喃,讓人溺斃其中,連同巷口那兩個遠去的身影,都迷糊不清了。
一切不過浮生繁華夢一場,夢醒時分,凄風苦雨。
當年的懵懂少女和文雅書生,兜兜轉轉,際遇迥然,到底是兵戎相見,溫情難留。
終是意難平吶!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清亮的雨點,沖刷著蕪都的善與惡。
相思不抵薄情郎,滿腔復國猶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