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一秒。
兩秒。
我將碎發別到耳后。
他將目光重新挪回。
再見到溫棠風,他挽著未婚妻一桌一桌敬酒,走到我們這邊了。
他逐一寒暄,接受來自老同學的祝賀。
到我了,我站起身,他默然許久,聲音有點啞:“好久不見?!?
“紅色很適合你?!贝蟾攀菦]話可說了,他補充。
酒杯碰撞,那句話綿綿像一根針扎進了心底。
在學生時代,溫棠風曾經送過我一根口紅。
是大牌斷貨的招牌正紅色。
我覺得雞肋,又貴得很,要他退了。
他當時也說:“紅色很適合你?!?
那根口紅如今被我從塵封很久的柜子里找出來,仔細涂上厚厚的一層。
我紅唇張合,笑意恣肆,“溫棠風,你有沒有什么話和我講?”
聲音不大不小。
夠我們這一桌子知道內情的同學聽到。
他立在原地,攬了攬未婚妻的肩。
眼神中閃爍著痛色。
我近乎偏執地重復了一遍:“你有沒有什么話,對我講?”
你看這個人,明明讓我那么難過,卻又能將不舍如此以假亂真。
倒是劉璇看不下去:“孟顏悅,差不多得了?!?
她起了頭,四下里賓客的議論聲才漸漸涌動。
“她誰啊,怎么搶新娘子的風頭?”
“真沒眼色,長得好看了不起?綠茶婊?!?
“人家訂婚宴她穿得比新娘還鄭重,怎么,活不到自己結婚了?”
還真是呢。
我活不到自己結婚那一天了。
未婚妻有些手足無措,她是個嬌小年輕的女孩子,置身于議論的熱潮中,她只是紅了眼,然后眼淚一棵一棵砸下來,她哭著說:“棠風,我知道她會來的?!?
“你要跟她走嗎?”
——不會的。
我在心里說。
“不會的。”
溫棠風和聲說。
劉璇聲音更大了,“聽見了嗎?他說不會!從前不會喜歡你,現在不會喜歡,以后也不會喜歡!孟顏悅,你連你爸你媽都克死了,這世上誰還敢要你!?難怪你得不到愛呢,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夠了!”
“劉璇你這話說得也太傷人了。”
“我傷人?她不傷人嗎?”
“學姐我沒事……”
所有人吵吵鬧鬧的聲音似乎都聽不清楚,全變成了嘈雜的嗡鳴。
渾身上下的血液在此刻凝凍住了。
好像所有骨頭關節也被凍住了。
只剩下劉璇的話一遍一遍地在腦子里回蕩。
我滿目狼藉的家庭,只有溫棠風知道。
那是他罕見地主動抱住我,力道大得似乎要將我倆融在一起,他說,“沒事,顏悅,會沒事的,你相信我?!?
像木偶一樣呆滯了不知道多久。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
放下一張十萬塊的銀行卡。
“抱歉,打擾大家的雅興了?!?
“溫棠風,再見。”
再也,不見。
05
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還沒開燈,在昏暗的玄關處換鞋的時候,忽然一陣眩暈。
腳步隨之踉蹌。
我結結實實撞在了衣帽櫥邊緣,是沉悶而劇烈的刺痛。
伸出手想要摸索著開關,卻沒有太多力氣,我夠不到它。
再掙扎著一起身,假發勾住了什么,掉了。
我木木地看著地上的假發,繼而想起自己用盡全力偽裝的精致和漂亮,要是真的鬧到打起來,假發被人一把抓到,他們就會發現我其實是個禿子。
想到這么滑稽的場面,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得一發不可收拾。
鼻血順著流淌下來,溫熱的,咸腥的。
一滴,兩滴。
混著眼淚流淌到下巴。
我不想動了。
也不想掙扎了。
那些漫長繁瑣的治療,吃不完的藥,厚厚一摞化驗單,還有醫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實都可以結束的,不是嗎?
直到黑暗中,小璃它兩個前爪扒住我的膝蓋,探頭上來嗅聞我的氣息。
“喵。”
像是預感到了什么似的。
我想抱抱她,但我有點吃力,抱不動,手指像打了麻醉一樣張合都變得困難。
緩了半天才站起身來,我去廚房給她化罐頭。
“小璃,他不會回來了?!?
“我努力給你找一個新家?!?
“不是媽媽不要你,是媽媽不得不走啦。你不能走啊,你要好好地?!?
“上次來家里那個夏夏姐姐,你喜不喜歡呀?”
“她家有個超大的陽臺?!?
撿到小璃是個冬天。
我和溫棠風并肩走在路上,當時天黑了,路過一家烤紅薯店,我看著上鎖的小車遺憾地搖搖頭,然后就發現了藏在車子下面的小璃。
我試探著“嘬嘬”喚了兩聲。
它毫不猶豫地跑過來,就是這樣毫不猶豫地跑到我們腳邊。
仰頭叫著,毛茸大尾巴卷曲勾著我的褲腳,眼睛水汪汪地瞅著人。
我知道溫棠風有潔癖,正好拎著夜宵,想拿出來給她吃,可惜是辣的,我蹲在地上一點點扣上面的雞腿皮,少年忽然在身后輕聲開口:“我帶了牛奶給它吧。”
我稍微愣了愣,然后說:“謝謝學長?!?
“不客氣?!?
本來想喂完就走的。
但小貍貓太乖了,一摸就歡天喜地仰腦袋,一順毛咻地就躺地上翻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