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高馬城一片寂靜。

丁壽昌走在街道上，看向兩旁的小巷、窗口，感覺有一雙雙眼睛躲在黑暗中，正盯著他。

“方家恐怕有防備。”

七覺眉心的水晶中燃起一叢火苗，照亮額頭方圓寸許。

“高馬城方家上下僅有十余人，實力一般。”

略作沉默后，他小聲道：“這支方家的老祖名叫方傳火，自稱是師尊的孫子，我初到此地時見過他……”

聲音逐漸落下，最后細不可聞。

丁壽昌眼神微沉，問道：“方傳火什么修為？”

“聽說曾是道基境，我上次見時已經察覺不到他身上的元氣，應該臨近大限了。”

丁壽昌頓時安心了。

氣根中已有數十枚天符，在天符的洗練下，元氣逐漸向真元蛻變，多了一股吞吐乾坤的蒼勁之力，相當于是半步道基。

對付不了一般的道基修士，但是對付一個元氣渙散、血肉衰敗的老頭子應該不成問題。

“我去拜訪他。”

“多謝師弟。”

方家大門敞開，似乎知道有客人登門，準備好了迎接，可是門口卻空無一人，空洞洞的大門像一張噬人巨口。

丁壽昌停在門口，左手稍動，指尖多了一片翠綠葉片。

七覺大步上前，經過門前的兩盞燈籠時，燈籠內的火焰驟然一盛，放出刺目亮光。

“七覺，你怎么來了？”

一個白臉高鼻的中年人陡然出現在門口，仿佛之前在門后邊躲著。

七覺垂下眼神。

中年人臉上掛著笑容，看向丁壽昌，詢問道：“這位也是神火山的師弟？”

丁壽昌拱手行禮，道：“谷神宗天齊，一向仰慕俊陽山主，聽聞方老祖之名后特意前來拜訪。”

中年人臉上的笑意更盛了。

“二位來的正巧，今天正逢方家祭祖，快進來，與我們一起供奉俊陽祖先。”

七覺懷疑方家人故意抬出俊陽，想以此逼退神火觀的人，頓時心頭一冷，側目看向丁壽昌。

丁壽昌仰頭看了一眼天色。

“方家怎么晚上祭祖？”

“老祖宅心仁厚，不想耽誤族中子弟的營生，所以安排在了晚上。二位請進。”

方家內院支起一個供堂，十多名方家子弟站在院中，一言不發地看向丁壽昌、七覺。

丁壽昌面色如常，心頭卻十分戒備，隨時準備祭出沖云青葉。

供堂正中央是一副畫像，畫上是一個滿月臉、尖峰鼻的青年修士，旁邊寫著一列小字——方家祖先谷神宗神光山山主俊陽真人。

丁壽昌眼波微動。

畫上人的長相，和方家人的確有幾分相似，另外據他所知，俊陽山主好像還沒有修成神嬰。

兩人各自上過三支香。

丁壽昌和七覺對視一眼后，環視一周，沒有見到疑似方傳火的老人。

“敢問師兄，傳火老祖何在？”

中年人面帶笑意，詢問道：“天色已晚，老祖歇息了，師弟在此休息一晚，明天老祖一定親自招待師弟。”

方家人有些詭異，多住一晚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亂子。

丁壽昌不愿多等，略微放開一些氣息。

“師兄，我正嘗試破關，心有魔障，實在無心休息，只想盡快面見老祖，請教心中不解。”

中年人神色漸凝，略帶冷意地盯了丁壽昌一眼，微微頷首道：“師弟稍等。”

小院內十分安靜，一眾方家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泥塑的跪像。

丁壽昌心頭浮出一些不安。

“不太對，多加小心。”

左耳聽到七覺的傳音。

丁壽昌嘴唇輕動，傳出一絲元氣：“我有脫身寶物，若有不測，我們城門方向二十里外匯合。”

“好。記住這句法訣‘丹火升騰天地泰’，可保你火焰不傷。”

片刻后，中年人返回小院，臉上重新浮起了溫和笑意。

“天齊師弟，請隨我來。”

“好。”

二人離開后院，穿過兩條走廊，進入花園的深處，停在一棟籠罩在樹下的小屋外。

大樹足有十多丈高，樹冠一片漆黑，枝葉極其茂盛。

丁壽昌余光掃過樹影，驀然心頭一寒，恍惚間以為大樹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巨大黑鷹。

“天齊師弟，請進。”

“好。”

房內十分簡陋，沒有桌椅床榻，左手邊一個人影盤坐在地板上。

丁壽昌獨自走進房間。

人影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白皙圓臉，臉上沒有一絲皺紋，相貌很年輕，但是雙眼黯淡無光。

“你要見我？”

丁壽昌站在六尺開外。

臨近動手的關節，先前的謹慎、忌憚等全部消散無蹤，心神進入了一種平靜狀態。

“我現在有些相信了。”

“相信什么？”

“你的確是俊陽的后代。”

方傳火的長相幾乎和畫上的俊陽完全一樣。

方傳火嘴角稍動，臉上凸起一條條白筋，像蚯蚓在皮下爬過。

“知道方家是俊陽真人的子孫，你還敢動手？”

丁壽昌垂下眼皮，略作沉默后問道：“你知道我師父是誰嗎？”

“是誰？”

“聽雷子。”

“大能？”

丁壽昌忽然感覺到了不對。

方傳火聽到“聽雷子”的名號，聲音有起伏，可是眼神卻沒有絲毫波動。

他提起腳，朝左邊邁出一步。

在丁壽昌抬腿時，方傳火沒有任何異動，但是在腳步落地的瞬間，方傳火的頭顱微微右傾。

丁壽昌雙眼微瞇，揮手散出一股淬金煙。

黑煙翻騰，化作一條七尺長的手臂，末端延伸出一只巨大手掌，一把捏住方傳火的頭顱。

“滋啦！”

黑手撕下一張雪白人皮，皮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堆浸泡在血漿里的樹枝、藤葉。

喉嚨位置一個葉片微微震顫，問道：“你師父是大能？”

丁壽昌心頭浮現出一個念頭，立即祭出黑煙，破門而出。

“師兄！放火燒樹！”

一陣無形風吹過，房屋、地面、空氣等同時開始震顫。

后院中的方家子弟跪在地上，雙目無神，口中發出喃喃聲音：

“太初溟涬天地尊，散翅翔天形容偉。”

“吾今伏愿請靈壇，降福儲祥運化機。”

“神鐘啟震，萬靈齊臨，神光赫赫……”

丁壽昌仰頭看向大樹。

木屋旁的大樹拔地而起，枝葉展開，化作一對對羽翅，緩緩振動羽翅，仿佛要騰空飛起。

“七覺師兄！”

“轟！”

一團火光沖天而起，眨眼間覆蓋整個方府。

丁壽昌祭出元氣，默念法訣，火焰避開身軀，化作一個火繭護在四周。

方家人全部被火焰吞噬，可是聲音仍在繼續響起：

“……通天祈佑、延祥滌厄、保寧身命……”

七覺祭出飛劍，洞穿大樹，劍光反復絞過，把大樹絞成漫天碎木，接著火舌卷過，焚成灰燼。

樹影被毀，留下一抹濃郁紅光飄在天上，化作一幅圖畫——

血海滔天，無數人影在血海中慘叫、掙扎。一尊龐大無邊的鷹首神像屹立無邊血海中，一個個人影跪在神像腳下，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安然無恙。

在無數聲慘叫中，方家人祈福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溫暖、安心。

丁壽昌感覺眉心漸暖。

消魔照神金焰自發燃起，庇護神魂，抵擋拘珍邪神的蠱惑。

不知道什么時候，大街上多了一個個人影，他們仰頭看著天上的紅光，跪倒在地，跟著一起祈福。

“太初溟涬天地尊，散翅翔天形容偉……”

更多百姓被聲音蠱惑，陸續走出家門。

丁壽昌瞳孔一縮，跳到街上，揮劍砍翻一人，接著又點出黃竹，一劍洞穿兩人。

“師兄！快殺，不然全城百姓都會被蠱惑！”

“哎。”

七覺抬手點在眉心，眉心水晶碎成千道碎片，一起射入紅光，與邪神虛影一起泯滅。

城池中喧聲四起。

街上的信徒勃然大怒，叫囂著沖向方府。

“師弟……”

七覺看著四面涌來的眾多凡人，神色猶豫。

丁壽昌神色冰冷，一手提著黃竹劍，一手祭出繞指劍。

“師兄，誅惡即是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