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丁壽昌和吳蛟坐在考場外，背靠著考場的院墻。

吳蛟抱著一包干饃花，問道：“壽昌哥，我爹呢？”

丁壽昌看向排隊(duì)的人群。

太陽就快落山了，可是隊(duì)伍仍然很長，排在后面的人根本沒有機(jī)會進(jìn)門，可是他們?nèi)栽诠虉?zhí)。

“壽昌哥？”

吳蛟遞過一把饃花。

丁壽昌搖了搖頭，沒有接過。

饃花上面有鹽粒、香辛料，看著就香，可是他的舌頭上本應(yīng)該有傷，短時(shí)間不能吃這些東西。

“你吃吧。”

吳蛟也沒有吃。

他把饃花放回袋子，抱在懷中，安靜了一會兒，小聲道：“我惹我爹生氣了。”

丁壽昌看向吳蛟，擠出一絲笑意。

“你爹沒生氣。”

“那他去哪兒了？”

丁壽昌看向木樓所在的方向，小聲道：“你爹去……他去排隊(duì)了。”

黃昏很短，片刻間就進(jìn)入了夜晚。

考場的門口掛起兩盞大燈籠，一個(gè)道袍修士出來驅(qū)散眾人，把告示牌立在門口。

“散了吧，明天再來。”

人群緩緩散開，一些沒錢住客棧的鄉(xiāng)下人，大多準(zhǔn)備了鋪蓋、干糧等，迅速搶占附近的背風(fēng)地方。

一陣吵鬧后，考場附近變得十分安靜。

許久之后，一個(gè)舉著燈籠的伙計(jì)走到考場附近的路口，張望了幾眼大喊道：

“丁壽昌！誰是丁壽昌！”

丁壽昌心頭一緊。

回來的不是吳貧，好在也不是他最不想看見的竇綱。

他瞥了不遠(yuǎn)處的考場大門一眼，起身回應(yīng)。

“這兒！我是丁壽昌。”

伙計(jì)小跑過去，打量了一眼，道：“吳貧讓我來的，讓你和吳蛟跟我一塊去賞花樓。”

吳蛟立馬就要過去。

丁壽昌一把抓住吳蛟的胳膊，把他拽到身后，問道：“你是誰？”

“我是賞花樓的伙計(jì)。”

“賞花樓是什么地方？”

“酒樓，鎮(zhèn)子里最好的酒樓。”伙計(jì)直接看向吳蛟，“你就是吳蛟？”

丁壽昌擋住吳蛟，搖頭道：“不行，你讓吳貧自己過來。”

“你這人怎么……哎……”

伙計(jì)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時(shí)，一個(gè)挺著大肚子的醉漢，左搖右晃地小跑過來。

“爹！”

吳蛟喊了一聲，跑過去扶住吳貧。

吳貧面色紅潤，身上帶著一股很濃重的酒氣，走到丁壽昌面前，笑著道：“壽昌，沒事了，竇掌柜都安排好了。”

“瞧，我沒說錯(cuò)吧？”伙計(jì)嘟囔了一句。

丁壽昌眉頭微蹙，疑惑道：“怎么回事？”

吳貧讓伙計(jì)先回去，笑著道：“竇掌柜介紹的路子，先收吳蛟做符紙鋪的學(xué)徒，過些年送入宗門當(dāng)雜役，雜役也挺好，起碼比回村強(qiáng)。”

“靠譜嗎？”

吳貧點(diǎn)了下頭，一手搭在丁壽昌的肩上，小聲道：“每年送兩根野參才換來的機(jī)會，這次家底都被騰空了。”

直到此時(shí)，丁壽昌才放心一些。

“叔，你喝多了，早點(diǎn)休息吧。”

“還沒完呢，人家要瞧一眼吳蛟，你跟我一塊過去，去吃點(diǎn)東西。”

丁壽昌搖了搖頭，道：“叔，你帶二蛟去吧，我不想去。”

“行，行。”

吳貧帶上吳蛟，醉醺醺地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幾步又停下，回身返回幾步，摸出一把銅錢塞給丁壽昌。

“壽昌，這次多虧有你，要不是你認(rèn)識明善，真不知道會是啥結(jié)果……”

吳貧表面上輕松，實(shí)際上心中仍然心有余悸。

他仍記得表明意思后竇綱的眼神，驚愕，羞惱，還有一股帶著怒火的殺意。

吳貧做好了拿命替兒子換前程的準(zhǔn)備，可是依然被嚇得雙腿發(fā)軟。

直到他說出明善的名字，竇綱才按下殺意，改口討教還價(jià)。

丁壽昌搖頭道：“叔，我不要。”

“拿著！”

吳貧把錢塞給丁壽昌，一邊笑著，一邊眼中涌出兩行淚水。他一把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仰頭看向天上。

“吳蛟，給你壽昌哥跪下！”

“別……”

一番折騰后，吳貧帶著吳蛟離開。

丁壽昌拿著一把大小銅錢，沒有回客棧，而是重新坐在考場的門口附近。

這件事應(yīng)該是成了。

但也可能背后另有陰謀。

凡事小心無大錯(cuò)，他準(zhǔn)備就在考場外休息，明天一早直接前往谷神宗的山門。

……

清早，太陽出來之前，考場外已經(jīng)排起了隊(duì)伍。

隊(duì)伍一側(cè)，有一些少年聚在一起，互相詢問、打招呼，其中一個(gè)看到靠坐在墻角的丁壽昌后，猶豫了一下朝他走過去。

“我叫陸弘，你還記得我嗎？”

丁壽昌吹了一夜涼風(fēng)，此時(shí)又累又困，他強(qiáng)行打起精神，笑著道：“記得，我叫丁壽昌。”

陸弘長相稚嫩，一雙黑眼珠十分清澈。

“我知道，你舌頭還疼嗎？”

“嗯。”

丁壽昌站起來，拍掉屁股上的塵土。

陸弘抿了抿嘴唇，似乎他的舌頭也疼。

“我把你的事情跟我爹說了，我爹說你很聰明，很有膽魄，讓我多和你往來。”

丁壽昌咧嘴一笑。

雖然僅有一“面”之緣，但是丁壽昌已經(jīng)看出來，陸弘的心思很單純，也是因此才順利通過考核。

“你也很聰明，最后才著了兩朵火蓮花。”

陸弘開心得彎起嘴角。

“你是哪里人？”

“下洼村。”

“下洼村在哪里？”

陸弘有些疑惑，他沒有聽過這個(gè)地方。

丁壽昌隨口道：“在山里，你是哪里人？”

“我家在歸虹谷，你聽過歸虹谷陸家嗎？”

丁壽昌搖了搖頭，不過已經(jīng)猜到了陸弘的出身。

宗門之下還有諸多修行世家，大多占據(jù)名山秀水作為家族祖地。

路上時(shí)他曾想過，若是無法拜入谷神宗，就去投靠一個(gè)世家，哪怕是入贅也好，起碼要踏上修行之路。

“你家是修行世家？”

“嗯。”

“陸弘，他是誰？”一個(gè)穿著紅衣裳的少女走過來。

陸弘笑著介紹道：“他叫丁壽昌，我們一起過的問心關(guān)。”

隨后又向丁壽昌介紹道：“她叫俞鹿靈，她家住在定風(fēng)山，她今年八歲，比我大一歲，她姑姑是……”

“閉嘴！”

俞鹿靈瞪了陸弘一眼，好奇地看向丁壽昌，問道：“丁壽昌，你身上怎么這么臟？”

丁壽昌一直維持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身上的確臟。

趕路時(shí)沒法洗澡。住在客棧洗澡要另外花錢，也沒有洗澡。昨晚在地上坐，在墻上靠，衣服又沾了很多土。

“對不起，我家里窮，在路上走了十幾天才走到花溪鎮(zhèn)，餓了就撿東西吃，困了就睡在路邊，所以才臟的。”

“俞鹿靈！”陸弘神色不滿。

俞鹿靈愣了一下，耳根迅速泛紅，小聲道：“對不起。”

丁壽昌搖了搖頭，朝她咧嘴一笑。

“沒關(guān)系。”

片刻后，一個(gè)身著藏青色道袍的中年人走出考場，喊出一串人名。

“居高易、趙柴……陸弘、丁壽昌……俞鹿靈……”

眾人大聲回應(yīng)。

點(diǎn)完名字，中年人丟出十幾條巴掌大的木板凳，等到落地時(shí)，全部變成尋常大小的長板凳。

“方才念到名字的，四個(gè)人騎坐一條凳子，后面的人雙手搭住前面人的肩膀。”

“行李抱在懷里。”

眾人互相禮讓，陸續(xù)騎在凳子上。

“走！”

道士揮動拂塵，一步步朝天上走去。

十多條板凳跟在他后面，前后顛簸，不停地抬起、落下，起落間緩緩升到天上。

丁壽昌第一次上天，感覺十分奇妙，好奇地四面打量。

“壽昌哥！”

下方傳來一個(gè)聲音。

他低頭看去。

吳貧、吳蛟站在一起，吳貧揮手作別，吳蛟拿著一包饃花，高高地舉過頭頂。

“壽昌哥，過幾年我去找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