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之間，強弱已分。

丁壽昌心中不安。

動手之前，按照和俞鹿靈交手的經驗，他自認為全力出手的話，很大概率可以取勝。

山上修行七年，斗鹿、打拳、學劍，每天心無旁騖。

他的拳法，劍法，還有打斗經驗，遠遠勝過大部分千尺山弟子。

可是在雷法面前，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全部不堪一擊。

這次爭鋒關乎道途，孫巨沒有留手，抬腿踩出天雷伐山步，兩步跨出丈遠，一劍斬向丁壽昌。

“來得好！”

丁壽昌低喝一聲，揚手灑出一把亂石碎土。

孫巨毫無提防，下意識地閉上雙眼。

丁壽昌趁機閃到旁邊，拔出一柄青蒙蒙的細劍，又折身殺回，抖出一片寒光。

這招名叫百花爭艷，在三十六招《指天劍法》中以迅捷見長，眨眼功夫就是三五道寒光。

孫巨勉強格擋兩下，招架不及，笨拙地連連后退。

丁壽昌沒有受到雷擊，頓時眼神微亮。

孫巨去年才拜師，到現在不足一年，體內的元氣必然不多，雷法也未必精妙。

放下一重顧慮后，劍勢更急。

孫巨沒有料到丁壽昌的劍法竟然如此高深，被逼退數丈后，咬牙運出元氣，劍身上浮出一層蛛網般的細微雷紋。

“叮！”

兩劍交鋒，幾道雷光濺出。

丁壽昌右手一痛，整條手臂不受控制的抽搐，手中長劍脫落，雙腿也略微麻木。

孫巨飛躍而出，直取丁壽昌。

丁壽昌想退，可是腿腳不聽使喚，眼睜睜看著劍鋒殺來，只能竭力朝旁邊一躍。

悄無聲息間，劍刃割開道袍，染上一抹血色。

丁壽昌感到了疼痛，但是顧不得查看傷勢，摔在地上后，立即連沖帶爬地逃出數丈，再次拔出一柄劍。

孫巨沒有追趕，停在原地，看著丁壽昌的左臂。

“還不認輸？”

丁壽昌低頭看向左臂。

衣袖被鮮血染紅。

肩膀附近的袍子被割開，露出一處劍傷，寸許長，像一張薄唇小嘴，正在吐出鮮血。

他揮劍割下衣袖，把傷口纏住。

“再來。”

孫巨皺起眉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花鹿，輕嘆一口氣。

“我不想傷你。”

丁壽昌咧嘴輕笑。

“我和你正好相反，我恨不得把你宰了！”

費盡辛苦才捉到的花鹿，竟然有人想攔路奪走，丁壽昌心中恨極。

除了恨，還有……還有一絲畏懼。

此時，他心中已經沒有勝算，只能寄希望于孫巨元氣稀薄，支撐不了幾次雷法。

孫巨舉起劍。

“小心，我不會留手了。”

“你也小心。”

丁壽昌眼神中閃過一抹狠辣神色。

一步踏碎亂石，孫巨騰空竄出，準備施展雷霆一擊。

丁壽昌不退反進，迎著孫巨沖殺過去，沒有理會襲來的劍鋒，手中長劍化作一道幽光，抹向孫巨的脖頸。

“不好！”

觀戰的修士們臉色瞬變，有幾人同時出手，看見孫巨垂劍格擋，這才各自停下。

饒是如此，他們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同門相爭，若是出現人命，他們這些觀戰也逃不了干系。

幾個年長一邊暗道倒霉，一邊提起元氣，隨時準備救人。

山谷中，丁壽昌、孫巨仍然斗在一起。

看到孫巨攔截的剎那，丁壽昌主動收劍，避開孫巨的劍鋒，后退兩步，繼續一劍殺向孫巨心口。

孫巨繼續格擋。

劍身將碰時，丁壽昌再次收劍，揮劍斬向孫巨的下陰。

孫巨神色瞬變，立即閃身避讓。

“你找死？”

幾次遇險，孫巨接連受驚，心里涌出一股怒火。

丁壽昌沒有回應，主動追上去，手中長劍劃過一道曲折路徑，直指孫巨頭顱。

“哼！”

孫巨冷哼一聲，逼出一股雄渾元氣，施展法術的同時，元氣灌入四肢，猛斬一劍。

這一劍勢大力沉，迅捷無比。

丁壽昌來不及收劍，也來不及避讓，不過他的神色依然平靜，直接松開劍柄，飛身逃走。

“叮！”

一柄劍遠遠飛出去。

等到長劍落地時，丁壽昌已經重新拔出一柄劍。

“孫巨，你還能施展幾次雷法？”

孫巨臉色陰沉，沉默片刻，冷聲道：“你還能逃多久？”

丁壽昌等了兩息，見孫巨遲遲不動，猜出了他的打算，主動殺過去。

又是一劍直指孫巨要害。

孫巨抬劍格擋。

丁壽昌不敢賭劍上是否雷電，在碰撞之前，擰轉劍身，退后半步后再次出劍。

孫巨照舊格擋。

廝殺依舊，可是山谷中卻陷入了詭異的平靜，沒有刀劍碰撞聲，只有人影騰挪時帶出的風聲。

丁壽昌閃轉騰挪，一次次出劍，又一次次主動后退。

孫巨安巍然不動，憑借雷法的威懾，以靜制動，一次次逼退丁壽昌。

轉眼盞茶時間過去。

劇烈打斗中，丁壽昌感到一些乏力，心中暗道不妙。

不能如此下去。

他本就力弱，再這么消耗下去，雙方差距會越發明顯，必須重創孫巨，扭轉勝負之象。

一招百花爭艷之后，丁壽昌沒有后退，而是中途變招，接上一記云中潛龍。

長劍好似一條游龍，繞開格擋長劍，刺向孫巨的咽喉。

孫巨一直在暗中防備失手的情形，輕踮腳尖，迅速閃向后方，同時回劍防御。

丁壽昌縱步追上，抬手打出幾式虛招，引開防御的長劍后，突然使出一記鹿躍幽谷，直殺孫巨心口。

孫巨接連后退。

丁壽昌繼續佯裝出劍，七年間學到的零散劍招，胡亂揮舞出去，把真正的殺招藏于其中。

又一次使出殺招后，他忽然神色微動。

不對勁。

這種打法好像很順手。

《指天劍法》是拼湊的，劍招之間略顯生硬，可是加入更多的零散招式后，反而更加順暢。

丁壽昌一邊佯攻，一邊心中暗想。

“馭景隱劍訣？”

當初鷹瞵說出這道劍法時，他暗暗記下了名稱，只是忙于拜師，沒有認真參悟。

此時，再次想起這個名字，他不禁心有所動。

“馭景、隱劍……莫非‘隱’才是這套劍法的真意所在？”

早已爛熟于心的十八本書再次浮入心頭。

“飲翠齋筆錄、指天峰三十六景、摩云煉劍歌、假山秘覽……假山秘覽，藏真于假！”

“我懂了！”

“景是假景，劍是隱劍。”

“借假景，藏真劍！”

參破背后的關節，丁壽昌心境豁然開朗，劍法也更進一步。

“百花爭艷！”

同樣一記劍招，帶給孫巨的感受截然不同。

之前是劍光迅捷，很難招架。

此番劍光慢了，可是每一道劍光都變得更危險，像一朵朵即將綻放的花朵，花開后就是一記殺招。

“云中潛龍！”

云劍是假，真正的劍招是藏在云中的潛龍。

丁壽昌越打越順暢。

孫巨則完全落入下風，幾次險些被劍鋒傷到。

“玉帶冰瀑！”

幾道寒光同時襲殺面門。

孫巨狼狽應對后，感覺臉頰上有股涼意，伸手摸到一抹猩紅，這才發覺臉上已經中劍。

“丁壽昌，你……”

“你輸了。”

丁壽昌沒有追趕，停在原地，抬手擦去劍尖上的血珠，淡淡道：“你給我一次機會，我也給你一次。認輸吧。”

領悟出《馭景隱劍訣》的玄妙后，兩人實力相差懸殊。

丁壽昌已有必勝的把握。

比消耗，孫巨擋不住他的劍；

比實力，孫巨有雷法，而他有虛招，有十幾把劍可以隨時棄劍；

比拼命……孫巨更加不如。

孫巨神色慌亂，眼神閃躲幾下后，大聲道：“我沒輸！”

一次用盡所有元氣，孫巨的臉上、皮膚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紅暈，舍身殺向丁壽昌。

丁壽昌神色異常平和。

他靜靜看著孫巨，半息后忽然出手，劍光乍現，猶如一片光霧升騰而起。

云中潛龍。

劍走如行云，靈動，自在。

孫巨揮劍劈殺，裹著雷紋的一劍從天而降，似乎要劈開一切阻攔。這時丁壽昌的劍勢陡然一變，劍中跳出一道寒光，錯開孫巨的劍鋒，直沖孫巨心口。

“死！”

孫巨不管不顧，一劍砍向丁壽昌的顱頂。

“好了。”

一個金袍青年突然出現，抬手托住孫巨的長劍，搖頭道：“結束了，停手吧。”

孫巨雙目泛紅。

看了金袍修士一眼，又看向丁壽昌，最后順著丁壽昌手中的長劍看過去，看到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劍鋒離丁壽昌還有兩尺。

而丁壽昌的劍尖已經碰到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