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細雨夢回雞塞遠
- 李煜:南唐家國四十年
- 滕毅
- 11521字
- 2024-04-16 15:26:17
認祖歸宗
李煜出生兩年不到就改了姓,從徐從嘉變成了李從嘉。為什么要改姓?事情得從他爺爺說起。自從六歲那年成為徐溫的養(yǎng)子后,小李變成了小徐,這一變就是將近四十年。
他最初的名字,早已和他死去的父母一樣,消失在時間長河里。徐溫家中從上到下,都稱這個撿來的男孩為“彭奴”。
古人不寫自傳,所以永遠沒有人知道,與徐溫父子相稱的這四十年,小李內(nèi)心感受如何,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夢見親生父母。成為孤兒往往能更加深刻感受到人間冷暖,他或許對徐溫有感情,但也長期活在后者的陰影之下,更不要說徐知訓(xùn)幾次三番試圖謀害他。養(yǎng)子的身份讓他進入徐家,一連串的意外之后,他白“撿”了至高無上的皇帝之位。但另一方面,養(yǎng)子的身份,也意味著幾十年來,寄人籬下的不堪過往。
我們無法洞察徐誥的內(nèi)心,但卻能看到他的行動。
他當了皇帝之后,最迫不及待的事,就是要通過改姓來洗去身上的徐氏痕跡。
當然改姓這個事自己不能提,否則會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畢竟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姓徐,并且代表徐溫家族。
他只能在各種場合暗示部下,自己想要認祖歸宗。這個世界上有三種東西是永遠存在的:物質(zhì)、能量和馬屁。只要處于上位,就總有人哄著,抬著。你不提,有人搶著提;你不急,有人比你急。
大臣們很快心領(lǐng)神會皇帝的心思,南唐升元三年(939)正月,在群臣的反復(fù)呼吁聲中,徐誥“終于順從民意”,下詔恢復(fù)李姓,并改名李昪。“昪”的意思,就是前程如日光般明亮。
他希望一手建立的新王朝像他的新名字一樣,如同紅日初升,前程遠大。
然而就傳統(tǒng)君臣大義而言,篡位終究是不光彩的行為,徐溫猶豫了一輩子,始終不敢跨出最后一步,就是怕在歷史上留下污名。
對于李昪這樣一個心性謹慎,做事力求完美的人而言,“篡位”這種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那就不僅要洗白,還要讓它無可挑剔。楊行密收留他的時候,李昪才七歲不到,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流浪兒童。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他早年的家世。
一張白紙,才可以畫最美的圖畫。對于李昪來說,此時需要的只是一支畫筆。
由于和滅亡不久的唐朝皇帝一樣,都是姓李,李昪宣稱自己的血統(tǒng)來自李唐皇室,以此證明自己取代楊吳并非篡位,而是物歸原主。
唐朝延續(xù)將近三百年,子孫繁衍眾多,到處開枝散葉,找祖先不像抓鬮那樣簡單。李昪定下的標準是:不僅要血統(tǒng)純正,還要名聲顯赫。有大臣提議說是唐玄宗第六子永王李璘的后人,但有反對者認為李璘因為叛亂被唐肅宗所殺,于是李昪放棄了尊李璘為祖的念頭。
經(jīng)過大臣們的認真研究和反復(fù)討論之后,李昪決定奉唐太宗第三子吳王李恪為先祖。李恪才能突出,英武果斷,母親是隋煬帝的女兒,身上有隋唐兩代皇室的血統(tǒng),深受李世民鐘愛,一度差點被立為太子。
唐高宗李治即位后,把他陷入冤案并迫害致死,唐中宗時得以平反昭雪。他的孫子李祎在唐玄宗時戰(zhàn)功卓著,屢次擊敗吐蕃、奚、契丹等外敵,曾經(jīng)擔任兵部尚書、朔方節(jié)度大使。李祎的兒子李峴更是個超級牛人,多次擔任京兆尹,五次登上相位,六次官拜尚書,七次擔任專門大使。《舊唐書》中稱他是唐朝宗室中最賢良的一位。
攀上這樣的先祖,李昪終于心滿意足。
就這樣,楊行密撿來的孤兒,成了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嫡系子孫。盡管后來不少史家都對此存疑,比如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就明確說李昪的家譜是偽造。
但這些都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老百姓并不需要真相,他們只需要精彩的故事。
改姓之后便是更改國號。
齊王,是徐溫被楊吳皇帝冊封的爵位,“齊”作國號只是權(quán)宜之計。既然江山本來就是李家的,李昪又是血統(tǒng)純正的唐室帝胄,新王朝國號改為“唐”自然順理成章。
如此一來,李昪的帝位繼承法統(tǒng),繞過了楊行密和徐溫,而是來自李淵、李世民所建立的唐朝,所謂的篡位之說,也就不復(fù)存在。
這是史上第三個以“唐”為國號的王朝。為區(qū)別李淵建立的唐朝,李存勖建立的后唐,史稱由李昪建立的唐為南唐。
至此,南唐代吳名正言順,儼然作為唐王朝的血脈傳承,定都江寧,屹立于江淮大地。
徐誥改成李昪,所有子孫也一并跟著認祖歸宗,包括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李煜。徐溫的幾個兒子屁顛屁顛打報告,要求跟著改姓,結(jié)果回復(fù)就倆字:不準。
“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chuàng)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出乎李昪意料的是,他洗刷徐溫和楊行密痕跡的操作,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向新王朝表忠心的改字運動。
在那些善于揣摩心意的大臣們看來,“吳”和“楊”兩個字會讓人想起被取代的前朝,顯然政治不正確。于是他們爭先恐后上書,請求朝廷下詔更改府、寺、州、縣的名稱中的“吳”和“楊”字。
還有人情緒激動地表示:“陽”也不行。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東都留守判官楊嗣僅憑一人之力,就把這場運動推到最高潮:上書請求同意他改姓“羊”。
消息一出,滿朝嘩然。
還好李昪比較清醒,知道繼續(xù)讓這些馬屁精折騰的話,他本人也要成笑話了。他趕緊宣布,此類改字請求一概不予批準,這場因為認祖歸宗引發(fā)的鬧劇才偃旗息鼓。
歷代封建王朝,因為拍馬屁引發(fā)的鬧劇總是反復(fù)上演,譬如王莽熱衷祥瑞、道光喜歡褲子打補丁等等,問題是鬧劇的終點往往都是演變成喜劇,甚至是悲劇。
要想避免這種結(jié)果,基本上取決于君主的冷靜程度。
一個人如果冷靜,就不會干蠢事;君主冷靜,國家往往比較安定,老百姓過得也安逸。
多年如履薄冰的養(yǎng)子生涯,迫使李昪養(yǎng)成了遇事冷靜的性格,只有這樣才不會輕易犯錯。這個優(yōu)點,并沒有因為當了皇帝而更改。
對于李昪來說,認祖歸宗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身為南唐皇帝,他還有很多大事要做,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如何定位國家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偏安江南?還是一統(tǒng)天下?
兵強馬壯者為天子
自古王業(yè)不偏安,既然國號為唐,很多人認為,就應(yīng)該拿出大唐王朝的風(fēng)范和擔當。有人建議,“江淮一帶連年豐收,武器糧食都不缺,現(xiàn)在北方多災(zāi)多難,陛下你肩負中興唐朝的使命,更應(yīng)該帶兵北伐恢復(fù)疆土”。
此時的南唐,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國,國土廣闊,“其地東及衢、婺等州,南至五嶺,西至湖襄,北據(jù)淮河,共三十多州,地數(shù)千里”,不僅江淮一帶盡為國土,長江沿線除了湖湘、荊州、襄陽以外,也盡在掌握。
此外江淮一帶本來就是大唐朝廷財賦的重心,安史之亂前,北方人口占全國的六成不到,安史之亂以后,南方人口占了全國的七成不到。“軍儲國計仰給江淮”,歷經(jīng)楊行密、徐溫父子三代經(jīng)營之后,“曠土盡辟、桑拓滿野”,經(jīng)濟實力雄厚、人口戶數(shù)滋長。
放眼天下,南唐既具有地理優(yōu)勢,又有強大的國力,進可以圖謀中原,退足以自保。
當時北方有石敬瑭的后晉,南方有吳越、楚、后蜀、閩等國。李昪無論選擇何種戰(zhàn)略,都將深深影響五代十國的發(fā)展方向。出人意料的是,李昪既沒有北上,也沒有南下,而是選擇了原地觀望。
前面說過,善于隱忍是李昪最顯著的特點,更是能登上皇位的經(jīng)驗。
他從小生活在養(yǎng)父的陰影之下,要想生存下去,唯有如履薄冰地確保不犯錯誤。因為他只要錯一次,也許就是萬劫不復(fù)。即便徐溫的長子徐知訓(xùn)要殺他,也只有忍。
徐知訓(xùn)死后,徐溫對他的猜忌始終存在,身邊的親信,如宰相嚴可求等人,不停地請求用徐知詢?nèi)〈熘a。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李昪只能小心翼翼地隱藏鋒芒,前后熬了十年,才等到徐溫的死訊。
哪怕徐溫死后,他已經(jīng)大權(quán)獨攬的情況下,依然謹慎行事瞻前顧后。比如從楊吳順義七年(927)徐溫去世開始算的話,徐知誥又花了整整十年時間,一步一步收攏人心,才最終登上皇位,成為南唐開國皇帝。
這一年,他四十八歲,距離當初被收養(yǎng),已經(jīng)整整過去四十年。很多人簡單地以為他是運氣好,但不知道的是,當年的彭奴能變成李昪,能坐上龍椅,本身已經(jīng)是無數(shù)努力的結(jié)果。正是靠著隱忍,李昪才能成為那個笑到最后的人。
如今當了皇帝,面臨強敵環(huán)伺的局面,李昪的第一反應(yīng),還是忍。
他相信出手就會露出破綻,只要堅持不出手,就不會有破綻,也就不會失敗。
只要忍,也許就會出現(xiàn)機會。
他對臣下解釋說,戰(zhàn)略重點在北方,要耐心等待時機。當中原發(fā)生變局的時候,就果斷出兵北上,等平定中原后,再回頭南下削平南方諸國。
歸納起來,就是“靜止觀望,先北后南”。
李昪的判斷是,如果南唐北伐,南方的小國肯定不敢輕舉妄動。反之,如果南唐試圖先吞并南方,萬一中原王朝趁機發(fā)兵南下,則會形成腹背受敵兩面挨打的局面。
當時北方動蕩,后梁、后唐都是兩三代而亡的短命王朝,所謂“朝成夕敗,有如逆旅”。南方諸國雖小,但都是些難啃的硬骨頭,而且自古以來都以長安洛陽為正統(tǒng)所在,奪取中原眾望所歸,李昪制定這樣的戰(zhàn)略自有道理。
但問題在于,李昪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表現(xiàn)得太過于執(zhí)著這個戰(zhàn)略,在別人眼中,簡直就像是不知道變通。
南唐升元四年(940),位于福建的閩國發(fā)生內(nèi)戰(zhàn),交戰(zhàn)雙方各自求救于南唐和吳越國。李昪不僅沒有趁機派軍隊介入,坐收漁翁之利,反而派大臣去主持雙方講和。
隔了一年,南漢皇帝劉龑派使者來南唐,邀請共同出兵征伐楚國,平分它的國土。
李昪再次拒絕。
吳越國,位于南唐的東南方向,從地緣上講,是南唐的心腹大患。幾十年來,兩國之間打了好幾仗,南唐略占上風(fēng)。南唐升元五年(941)七月,吳越國都城杭州發(fā)生大火,宮殿、府衙、倉庫幾乎被火燒光。國王錢元瓘也被熊熊烈火嚇得精神失常,僅僅過了一個月就死了。
哪怕是最鴿派的大臣,也認為這是天賜良機,紛紛勸李昪趕緊發(fā)兵攻取吳越,為后世提前消除禍害。
李昪的答復(fù)是:“怎么能利用別人的災(zāi)禍攻打他的國家呢?”不僅如此,更讓大臣們氣得吐血的是,他還派使者去慰問,并接濟吳越國,運輸救災(zāi)物資的車隊排成了長龍。丞相宋齊丘氣得大罵他是“田舍郎”(土鱉),整天就知道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
李昪反應(yīng)倒也大度,呵呵一笑,并不生氣。
因果定律告訴我們,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有其必然的原因,但大部分時候,原因不止一個。
李昪為什么對發(fā)動戰(zhàn)爭這么抵制?
縱觀他的一生,除了性格謹慎以外,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尷尬的事實:他不懂軍事。
唐末五代時期,天下大亂,狼煙四起,是一個靠武力說話的時代。所謂“兵強馬壯者為天子”,誰的拳頭硬誰說話。五代十國當中,幾乎所有的開國皇帝都是武人出身。
楊行密年輕時雙手能舉百斤,日行三百里,楊吳的地盤就是靠他一刀一槍廝殺出來。李存勖二十三歲不到,就在三垂岡一戰(zhàn)成名,其后十多年內(nèi),滅梁、燕,敗契丹,“舉天下之豪杰,莫能與之爭”。
其他如石敬瑭、郭威、柴榮、趙匡胤等人,分別是后晉、后漢、后周、北宋的開國皇帝,也個個武藝了得。
唯獨李昪是一個另類,他之所以稱帝,不是靠武功,而是靠權(quán)謀。徐溫剛開始只是讓他管理家務(wù)(反倒是讓朱瑾輔佐親生兒子徐知訓(xùn),跟后梁打過幾次仗)。他后來步入政壇,一直走的也都是行政路線。除了楊吳天祐十五年(918)徐知訓(xùn)被殺后,他率軍渡江進駐廣陵外,一輩子居然從未親自指揮過軍隊。史書中說李昪年輕時喜歡射箭,大概也就是作為一種體育運動而已。
戰(zhàn)場和軍隊對他而言,是一個極其陌生的領(lǐng)域。
如果放手讓武將去自由發(fā)揮,他難免擔心功高震主。五代時期,延續(xù)唐代以來藩鎮(zhèn)割據(jù)的傳統(tǒng),最飛揚跋扈最難駕馭的就是武將,領(lǐng)頭造反更是家常便飯。畢竟硬幣拋起時,誰也不知道落下來后,究竟會是哪一面朝上。
幾十年來,這樣的例子反復(fù)上演,李昪不想步那些失敗的統(tǒng)治者后塵。他解決的辦法就是推行“以文馭武”的策略,抬高文官地位,盡可能不啟兵釁的同時,刻意壓制武人。
正因如此,從楊吳乾貞三年(929)收回徐知詢的兵權(quán)開始,在他當政的十多年內(nèi),南唐(楊吳)作為當時屈指可數(shù)的大國,竟然沒有發(fā)起一次對外戰(zhàn)爭。
楊吳大和五年(933),建州(今福建建甌)大戶吳光遭到閩國中軍使薛文杰迫害,一怒之下帶領(lǐng)上萬人投奔楊吳。信州刺史蔣延徽率軍隊配合吳光進攻閩國,戰(zhàn)事打得很順利。第二年正月,就在吳軍快要攻克建州的時候,徐知誥(李昪)的撤軍命令來了。事后,他還派使者前往閩國主動表示和好。
幾百年后,宋高宗趙構(gòu)也是抱著同樣的心態(tài),發(fā)出十二道金牌召回勝利在望的岳家軍。不僅如此,為了杜絕武人跋扈,趙構(gòu)寧可簽下屈辱的和約,也要殺掉讓他覺得“危險”的岳飛。
南唐升元四年(940),后晉安州(今湖北安陸)節(jié)度使李金全投降南唐,前去接受投降的南唐邊境將領(lǐng)、鄂州(今湖北武昌)囤營使李承裕等人發(fā)現(xiàn)有機可乘,擅自帶兵占領(lǐng)安州,結(jié)果被晉軍擊敗并俘殺,部下兩千多人成為俘虜。
事后,石敬瑭可憐這群南唐俘虜,主動提議遣返回國,沒想到李昪一口拒絕,“都是些主動挑起戰(zhàn)爭,貪圖軍功的壞人,你們一切依法處置”。
五代十國時期沒有諾貝爾和平獎,如果有的話,肯定沒有人能跟李昪爭。
當宋齊丘講他是田舍郎之后,他這樣回復(fù)宋齊丘:“朕誓以后世子孫,付之于天,不愿以力營也。大司徒其勿復(fù)以為言。”(宋·史溫《釣磯立談》)
意思就是,“丞相你們都閉嘴吧,我就是不愿意打仗,后代子孫的命運,就交給老天決定吧”。
問題來了,后代子孫中誰來擔起這個責任呢?
尷尬的太子
五代十國期間,政壇有兩大特色,除了前面提到過的收義子以外,還有一個就是皇位兄弟相傳。中原王朝的皇位傳承制度,來自西周以來的“嫡長子繼承制”,這是宗法制度下家族與皇朝延續(xù)的最基本的制度。“兄弟相承”的繼承制度起源并流行于北方游牧部落,因為那里自然環(huán)境惡劣,人口死亡率高,生存競爭激烈,需要年富力強且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人擔任首領(lǐng)。成吉思汗幼年的時候,父親被塔塔爾人毒死之后,部落里的人就迅速拋棄了他和他的家人,并重新選擇首領(lǐng)。
唐末藩鎮(zhèn)割據(jù)以來,天下大亂,戰(zhàn)事不斷,假如繼承人愚蠢幼稚、行事魯莽的話,極易讓整個王朝(家族)陷于滅頂之災(zāi)。梁、唐、晉、漢、周五個朝代,幾乎都是兩代而亡。
一個王朝能否國祚綿長,完全取決于第二個皇帝的統(tǒng)治能力。迫于嚴峻的地緣環(huán)境,兄弟相傳的繼承制度,也逐漸被中原王朝所接受。如楚國、吳越等國,都采取了兄終弟及的繼承制度。兒子們之間能力高低是一方面,在統(tǒng)治者看來,年齡大小更加重要。
李昪先后生了五個兒子,分別是景通(南唐中主李璟)、景遷、景遂、景達、景逷。長子李景通生于楊吳天祐十三年(916),當時李昪正在升州擔任刺史。三年之后,次子李景遷出生。
李景通是嫡長子,但他身上的文藝氣質(zhì)遠遠蓋過了帝王氣質(zhì),吟詩作詞,酷愛山水,把玩樂器,對治國之道毫無興趣,沒有一點理想中人君沉穩(wěn)冷靜的樣子。
搞政治和搞文藝是兩個不同的賽道。文人一般都情感豐富而且細膩,但往往不具備冷靜的頭腦,沒有客觀和理性的性情,內(nèi)心世界過于單純和張揚。
這樣的性格在處事謹慎,不喜張揚的李昪看來,全是缺點,距離皇帝的標準很遠。
相比之下,次子李景遷天資聰穎,讀書過目不忘,長得又帥(“姿儀清秀,風(fēng)度儒雅”),尤其是行事謹慎,在性格上很像李昪。
一般而言,為人父母都會偏愛性格跟自己相似的子女。李昪也特別喜愛并且著力栽培次子景遷。他不僅為景遷迎娶吳國皇帝楊溥之女上饒公主,當他出鎮(zhèn)金陵時,又任命景遷為司徒、同平章事,并留下宋齊丘、王令謀輔佐,監(jiān)視皇帝楊溥。
楊吳大和七年(935),距離篡位只有一年多的時候,李昪把景通招到金陵,同時任命留在國都揚州的景遷為太保、平章事,代理國政。哪怕就是一個瞎子,也能看出來李景遷才是李昪中意的繼承人選。
不過讓李昪意想不到的變故出現(xiàn)了,年僅十九歲的景遷意外得了重病,并且很快就去世了。即便如此,他大概還是不放心長子景通(937年改名李璟)的能力,又任命老三景遂(生于920年)為門下侍郎,參知政事。很快,老四景達(生于924年)又因為能力突出進入了他的考察范圍。
兄弟三人中,景通唯一具備的,不過是長子這個優(yōu)勢。
這一點,李璟本人也是心知肚明。他能做的,只有保持低姿態(tài),以此贏得李昪的好感。
一番糾結(jié)過后,李昪出于穩(wěn)定國家的需要,決定暫時向嫡長子繼承制妥協(xié)。南唐升元四年(940),李昪立長子李璟為太子,李璟不知道是福是禍,堅決辭讓。李昪同意了他的請求,但下詔朝廷內(nèi)外向李璟致書的時候,按照太子禮節(jié)施行。
對統(tǒng)治者來說,挑選繼承人是一個頭疼事。自古以來,皇帝們幾乎都本能地反對明確誰才是繼承人,因為這樣會在朝中樹立另一個效忠對象。此時的李璟,名義上是太子,但最后選誰來繼承皇位,李昪還是舉棋不定,糾結(jié)不已。
李璟自己,大概也沒有抱太大希望。
沒想到這個謎底,很快就因為李昪的突然去世而揭曉了。
突如其來的終點
南唐升元七年(943)二月,李昪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在夢中遇到仙人,服用其賞賜的仙丹后,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手也不抖了,就連滿頭花白的頭發(fā),也重新烏黑。
“可惜只是一個夢”,醒來之后,李昪想著變回年輕的場景,心中不無懊惱。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已經(jīng)五十四歲,卻從來不肯好好享受帝王生活,就像苦行僧一樣,大夏天出去視察,哪怕是熱得直流汗,既不打傘也不用扇子。他唯一的熱愛就是工作,不停地批閱奏章,處理公事,幾乎就是一個工作狂魔。日積月累,工作壓力猶如一把雙刃劍,不僅讓他越發(fā)感到精力不夠用,而且加速導(dǎo)致身體機能下降。很快就是各種大大小小的毛病紛紛找上門來,健康問題開始集中爆發(fā)。
“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古往今來無數(shù)人到中年的男人,都曾被或?qū)⒈贿@個問題困擾,只不過如今輪到李昪而已。
巧合的是,當天上午,方士史守沖來到宮中,向李昪敬獻金丹,稱可以延年益壽強身健體。李昪大喜,認為神仙已經(jīng)托夢暗示,于是毫不猶豫地開始服用所謂的金丹。
李昪不知道的是,自古以來,受丹藥毒害的人,可以說是不計其數(shù)。這是因為古代方士煉丹過程中,發(fā)現(xiàn)用丹砂、硫磺等煉制的金丹,入火百煉不消,入土千年不朽,入水萬年不腐。方士們錯誤地認為金丹被人體吸收后,就能起到堅固人體的作用。實際上,丹砂、硫黃、鉛錫等毒性極大,人吃下去等同于服毒。
服食所謂的金丹后,李昪本來還算可以的身體迅速惡化,就連精神也開始不太正常,動不動對大臣們亂發(fā)脾氣。
很快,李昪的背上長了背疽(背部急性化膿性蜂窩織炎),這也是服食丹藥的后遺癥之一。古代沒有抗生素,一般人得了背疽之后,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病菌就會爆發(fā)式發(fā)展,深入侵入人身體,患病者幾乎十死九生。“蓋未有能得全其生者”,僅僅過了十幾天,李昪就已經(jīng)臥床不起。
晚唐五代以來,有一個政治傳統(tǒng),就是皇帝一般都會在臨死才確定繼承人。二月二十二日,李昪病情嚴重惡化,派人去東都廣陵(揚州),召四子成王李景達進宮,沒想到太醫(yī)吳庭紹搶先一步把消息透露給齊王李璟。李璟匆匆進宮的同時,派人快馬加鞭去追回召見李景達的詔書,一直到秦淮門外才追上送信的使者。
躺在病榻上的李昪當然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李景達即使收到詔書,大概也已經(jīng)來不及趕過來。死神留給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這就是天命吧”,李昪長嘆一聲,打起精神托付后事給長子李璟。
臨死之際,他后悔不已,“我服用金石丹藥,本來是想延年益壽,沒想到更加傷害生命”。
李昪一生曾經(jīng)有過很多身份,孤兒、養(yǎng)子、丞相、皇帝,但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白手起家攢了許多家產(chǎn),但又對后代不放心的父親。尤其是這個喜歡吟詩作詞的長子,“皇家倉庫德昌宮里儲備了價值七百多萬錢的軍械、金帛,你一定要固守成業(yè)、善交鄰國、保全國家”。
這是一筆驚人的巨額財富,光看數(shù)字可能很多人沒概念,宋太祖趙匡胤為了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拼命攢錢,搞了一個“封樁庫”,每征服一個國家,就把國庫里的金銀財寶搜羅走。結(jié)果他攢了一輩子,死的時候,庫房里的錢還不如李昪留下的多。
當天傍晚,李昪去世,時年五十四歲。
他死后被謚為“光文肅武孝高皇帝”,廟號烈祖,史稱南唐先主,葬于南京中華門外西南約二十五里的祖堂山。
生前受到萬民敬仰,死后能流芳百世,是所有中國古代皇帝的人生理想。
理想豐滿,現(xiàn)實骨感。
雄主好大喜功,往往不恤民力,“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赫赫武功不過是以無數(shù)平民百姓的生命為籌碼。漢武帝前后兩次征伐大宛,付出幾萬人的生命代價,只換來三千匹汗血寶馬。隋煬帝三征高句麗,損兵折將幾十萬。唐明皇征伐南詔,前后三次,損兵折將十五萬。
一個生在和平年代的人,很難理解在戰(zhàn)亂中長大的人的痛苦。反之,一個生在戰(zhàn)亂中的人,也會無比渴望與羨慕和平年代。
當被勸北伐的時候,李昪跟大臣感嘆,自己六歲即失去父親,漂泊于泗州(今江蘇盱眙)、濠州(今安徽鳳陽)一帶,親眼所見戰(zhàn)爭的殘酷,到處都是“白骨蔽地,荊棘彌望”的慘象。
人都是父母所生,有妻子兒女兄弟姐妹,“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李昪不忍心為了開疆辟土,把老百姓送上戰(zhàn)場,最后家破人亡成為孤魂野鬼。
早在安史之亂后,南方就成為大唐王朝財賦的主要來源,“當今賦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李昪在位期間,輕徭薄賦的治國方針加上以和為主的對外戰(zhàn)略,使得治下的南唐歲月靜好,遠離戰(zhàn)火,儼然就像荒漠中的綠洲。
南唐統(tǒng)治區(qū)域的長江、淮河一帶連年豐收,多年不聞兵革,“父不哭子,兄不喪弟,四封之內(nèi)安恬舒嬉”,成為當時南方國力最為強盛的政權(quán)。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今天很多人或許會向往漢武帝的時代,但漢武帝治下的老百姓,大概率更多會懷戀漢文帝、漢景帝在位時的無為而治。
多年以后,到了宋朝,南唐的遺民回憶起李昪在位時的盛況,仍然毫不猶豫地“點贊”,文字中滿滿都是自豪之情,《釣磯立談》載:“于時中外寢兵,耕織歲滋,文物彬煥,漸有中朝風(fēng)采”。意思就是老百姓安居樂業(yè),感受到大唐盛世的風(fēng)采,這個評價可以說是相當之高。
這一年,李煜才七歲,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過人的天資,可以背誦曹丕的《燕歌行》,深得其父李璟的喜愛。
幾乎同樣的年齡,李昪那時還是一個孤兒,每日出沒于佛寺,只為在亂世中討一口飯吃。
錦衣玉食,四海升平,生來就是帝王之家,李煜的人生以一種讓人炫目的方式緩緩拉開了帷幕。
寫得一手好詞
二十七歲的李璟就這樣毫無心理準備地當上了皇帝。南唐保大元年(943)三月初一,李璟即位,下詔大赦天下,并改元保大。秘書郎韓熙載提議按照歷代慣例,等到第二年再改年號。李璟表示詔書已經(jīng)頒布,不能輕易更改,拒絕了他的提議。
就跟李昪當年迫不及待地要去除徐溫留下的痕跡一樣,李璟長期生活在父皇(父親)的強勢陰影下,如今終于得以走出,心理上的舒暢愉悅外人很難想象。韓熙載不懂皇上的心思,反而抱著儒家的死板教條規(guī)勸,簡直就是雞同鴨講。
韓熙載是北海(今山東青州)人,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的主角,從曾祖父起連續(xù)三代在朝廷為官,他本人才華橫溢,二十四歲不到就中了進士。后來因為后唐政局混亂,父親韓光嗣被殺,迫不得已南下逃難,是典型的北來士人。
韓熙載精音律,善書畫,又有進士出身,可以說是少年得志。他初入楊吳時,自視很高,上書稱自己胸藏文韜武略,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執(zhí)掌楊吳朝政的徐知誥(李昪),不喜歡韓熙載過于張揚的性格,給他安排了一個校書郎的閑職,打發(fā)到滁州、和州(今安徽和縣)、常州一帶為官。
當然李昪內(nèi)心深處還是很重視韓熙載這種科班出身的文人,等到登基稱帝后,估計韓熙載也磨煉得差不多了(十年彈指一揮,當年的少年才俊已是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又把他召回金陵,授以秘書郎之職,掌太子?xùn)|宮文翰。這也是帝王之術(shù),那些年輕有才能的,皇帝往往會留作太子即位之后的班底。上任之際,李昪對韓熙載說:“卿雖然早登科場,但卻未經(jīng)世事,所以命你任職于州縣。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飭,輔佐我兒。”
既是提醒,也是托付,此后,韓熙載在東宮一待又是七年,但在這段時間里,他和未來的皇帝李璟談天說地,論文作詩,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李璟即位后,提拔了很多東宮臣屬。韓熙載被任命為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加太常博士之職。員外郎是六品官,但李璟特別賞賜他享受五品官員才有的穿紅袍待遇(此時距離他南下投奔楊吳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七年)。
南唐禮儀制度基本上沿襲唐朝,官服的顏色是區(qū)分官員品級大小、地位高低的標志。一品、二品、三品官服是紫色,四品、五品官服是緋色(深紅色),六品、七品官服是綠色,八品官服是深青色,九品官服是淺青色。李璟特地恩賜韓熙載越級穿紅袍,對他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除了韓熙載以外,還有不少人得到了提拔,比如馮延巳、馮延魯、江文蔚、潘佑、徐鉉等人。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文學(xué)好。
知識分子通常比較感性,容易被上位者的人格魅力所征服。李璟和馮延巳等人交好,則是因為志趣相投。這當中,馮延巳更是因為填得一手好詞深受李璟賞識,前后三次被拜為宰相。
圣眷不衰,世所罕見。
唐朝文學(xué)繁榮,尤其是詩歌昌盛,但到了中唐以后開始流行一種新詩體:詞。詞即歌詞,又叫“詩余”。相比于字數(shù)工整的詩,填詞不像作詩那樣嚴格講究平仄,而且句子長短不一的詞更加適合配合音樂歌唱。
唐代文人詞最讓人耳熟能詳?shù)木褪菑堉竞偷摹稘O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雨不須歸。
還有白居易的《長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除了適合配樂以外,相比于詩,詞更加擅長刻畫情感,比詩更細膩,也更多細節(jié)的描寫。中唐以后,寫詞的文人更加多了起來,漸漸成為一種風(fēng)氣,如韋莊的《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五代時期,詞更加流行。吳越王錢镠(liú)給妻子的信中有經(jīng)典名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有人評價,最深情的想念,莫過于此。
在歷史上以武功著名的后唐莊宗,骨子里其實也是個很有文藝范兒的浪漫皇帝。李清照有一首《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寥寥幾筆,十六歲豆蔻少女的往事,如在眼前。其實,《如夢令》最初創(chuàng)調(diào)時的本名為《憶仙姿》,原作者就是李存勖: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風(fēng)舞鳳。長記欲別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李存勖這首詞可以說是驚艷文壇,后來周邦彥、沈會宗、張輯衣等都曾跟風(fēng)填過這首詞,名字先后用過《宴桃源》《不見》《無夢令》等。直到蘇軾將其改為《如夢令》,此后才成了寫景抒情最為常用的詞牌。
李存勖以武功得天下,寫詞只是閑暇之作。李璟則不然,從小就喜歡讀書,書畫、詩詞、音律樣樣都精通。在詞作方面,能引起他共鳴,可謂惺惺相惜的,大概只有馮延巳一人。如《全宋詞》中《鵲踏枝》: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就詞作而言,馮延巳確實為人稱道,以至于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不無夸張地說他開北宋一代風(fēng)氣。
都是文人,難免有一較高下之心,皇帝也不例外。有次李璟故意調(diào)侃馮延巳說:“‘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關(guān)愛卿什么事?”馮延巳不僅詞寫得好,腦袋轉(zhuǎn)得更快,連忙對李璟說,“這句子不如陛下您的‘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啊。”
“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是馮延巳《謁金門》詞中的句子:
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
斗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是李璟詞作《攤破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中的名句: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欄桿。
雞塞,即長城軍事要塞雞鹿塞(今位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巴彥淖爾市,這里靠近陰山,是匈奴南下的通道,東漢時期的王昭君即從這里出塞前往匈奴)。
同樣是思念心上人,馮延巳的詞,以春風(fēng)吹皺了一池春水開始,通篇寫思春。李璟的詞,則是從秋風(fēng)殘荷的畫面寫起,以秋景不堪,夢回而感雞塞遙遠,倚欄更顯得凄涼。尤其是“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這兩句亦遠亦近,亦虛亦實,亦聲亦情,堪稱千古名句。
就意境而言,明顯是李璟的詞更勝一籌,所以馮延巳的馬屁在后者聽來也更加受用。所以李璟聽后,開心地笑了起來,君臣繼續(xù)對飲暢聊(“于是君臣皆歡”)。
其實人人都喜歡情商高的,皇帝也不例外,很多時候,有才能的人未必能得到重用,反而是那些善于揣摩的人容易飛黃騰達。
比如馮延巳這樣,既有才華,情商又高,李璟想不重用大概都難。
如果天下一統(tǒng),李璟和馮延巳二人大概也是一段文壇佳話,可惜他們生活的時代是五代十國。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過于文弱的知識分子是很難治理好一個國家的,因為亂世需要梟雄,不要詩人。
即便是李存勖這種馬上得天下的武人,一旦放縱自己,都會釀成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后果。他二十四歲即位,征戰(zhàn)十五年,終于消滅梁朝,滅掉前蜀,統(tǒng)一中原。正當世人都認為他將建立不世之偉業(yè)時,他卻放縱聲色,甚至還把唱戲唱得好的伶人提拔成為朝廷高官,很快就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自己也死于叛亂之中。
此時距離他滅掉后梁,還不到三年時間。
李存勖的父親李克用,死的時候只給他留下了河?xùn)|根據(jù)地,后梁、契丹等一堆強敵。李璟即位的時候,繼承的是一個強大的國家,疆域東到衢州、婺源,南到五嶺,西到湖南,北到淮河,下轄三十多個州。
作為一個白手起家的人,李昪對得起后代。至于發(fā)揚光大還是守好基業(yè),就看李璟的了。至少就那時而言,李璟的前程,看上去一切都很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