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音大教堂在幼子的殘骸上汲取的力量，不足它全盛時的萬分之一。”

兩人腳步匆忙，在不斷崩墜的巖頂下穿行。稍有不慎，就會被盆口大的巨石砸得腦漿四溢，頃刻間歸入死亡。

“盡管如此，那也是巨大的能量。足以將一個凡人灌注為神跡行者。”

“那就是你們所施展的神跡來源？”維克問道，“所以你們只是用古代靈音會套了個皮，實際上是在用這個借口套取錢財？”

怎么感覺……這操作很熟悉呢？

維克不禁感嘆，皮包公司居然是這么一個歷史悠久的項目。這旺盛的生命力和蟑螂倒無差異。

“不……我們最開始的目的，的確是振興靈音會，將言音的信仰推廣向整個沃蘭……甚至是整個世界。”

瑪格麗特否定了維克這種推測。

“等到信仰擴散出去，我們就會去除掉沼澤幼子對教會的影響，替換成真正的言音力量……只是，我們走上的，是一條自己都無法掌握的捷徑。”

“就連你們的主教都承認，他把靈音會當作斂財的工具……”維克小聲地嘀咕道。

“也許我們同道殊途已經很久了。”她說著，語氣不由得被悲傷填滿。“但至少我和波特是信仰著言音的。”

“所以言音真的存在？”維克問道，“我以為那只是你們編出來騙取信眾錢財的借口。”

“我原本已經是個死人了。”瑪格麗特說，“沼澤幼子讓我付出真正代價是‘無后’。從交易完成的那一天起，我失去的不止是孩子，還有生育的能力。”

維克啞然，等待著她說下去。

瑪格麗特的眼淚滴灑下來，像沸鍋里的滾湯。“我回歸了我的信仰，言音。我乞求祂允許我擁有一個孩子。為了這個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能讓我的愛人因為這一系列愚蠢的行徑失去后代。”

“它答應了？”

“祂開恩了。不僅寬恕了我褻瀆教義的行為，還允許我懷上第二個孩子……但幼子降下的詛咒是無法赦免的。”瑪格麗特越說氣越短，不得不中斷幾次，緩過氣再說：

“我的第二個孩子無法誕生。她卡在了產道里，剖腹產也無法挽救她的生命。我也因為大量失血，在手術臺上休克。”

“是言音把你救了回來。”維克怕她因為極度的悲傷而過呼吸，替她把謎底揭開。

“祂救了我兩次，不要求任何回報。”瑪格麗特抹去眼淚。“波特也在那一年因病去世。可能這就是言音對我最嚴酷的懲罰，也是我自己犯下一系列愚行罪有應得的歸宿——舉目無親，和孤魂野鬼一樣在這個世界游蕩。”

“您還是個重視家庭的人……”維克頗有些不解：“那之前我們在羅奇的陷阱里時，你還勸我不要因為親人而軟弱——”

“你沒理解錯，菜鳥。我就是那個意思。”她說，“我沒有為自己的一系列行為后悔，是好是壞，是聰明還是愚蠢，我自有定奪。但……我為我的軟弱自責。家庭和事業，我明明只能成就一項，而我卻軟弱到兩手去抓，不舍得松手。”

“……”維克的眼睛看向別處，不敢和瑪格麗特幾乎是帶著怒火的目光對視。

她并不對維克生氣，而是憎恨她自己的過去。

“所以……不要犯傻，不要軟弱。”瑪格麗特語重心長地說道，她的每個字都浸潤著她充滿悔恨的歷史。“這就是我給你的忠告。”

在漫長的巖道后，他們終于來到了目的地。一塊水滴狀的火山玻璃被供奉在此處的神龕上。

“這就是最終措施？”維克不禁開口問道，“就一塊黑曜石玻璃？”

“這是古代靈音會的殘存的圣器之一。”瑪格麗特解釋道，“從黑暗時代所制的鼓槌上取下，它已經奏響過無數神圣的樂章。至今這些圣曲的殘響還回蕩在它內部。”

真有這么厲害嗎……維克想問。

瑪格麗特拿出初創三人獻出的寶物，放置在神龕下點燃。一股燃燒產生的黑煙飄向圣器。兩個啞光物質接觸的瞬間，一道輝光迸發出來，刺得維克必須瞇起眼睛，否則很可能灼燒掉已經被蒸汽削弱過的視網膜。

那塊不起眼的火山玻璃顫抖著，被金光剝去平凡無奇的外表，露出琥珀態的原型。一道金光如心臟般跳動在圣器的正中央，它就是瑪格麗特所說的圣歌殘響。

維克被這一幕吸引了。

這些天以來，他見過這么多奇形怪狀的神秘力量，這個看上去最正常、最符合他想象中圣潔存在的圣器，給他在各種怪力亂神的夾縫中帶來了些許寬慰。

瑪格麗特卻沒看向那個圣器，她的目光放在三個解封圣物所用的祭品上。

眼球融成一灘漿糊；發束斷裂爆燃，發散出難聞的味道。

她最關注的是那條臍帶。

它被烈焰蒸干了血色，蜷曲得更厲害了，宛如一個無助的嬰兒。在高溫的焦灼下，它下意識地尋找母親的庇護，臍帶的一頭翹向瑪格麗特的方向。

瑪格麗特的淚水無法澆滅非這自然的火焰，她只是沉默地看著那根臍帶被烈焰吞噬，不斷地縮小，最終被高溫點燃，開始逐步化作灰燼。

注意到這一點的維克，試圖伸手，將還沒徹底被烈火滅盡的臍帶撈出來。

可一只手破空而來，抓住他的手腕。

“阿姨……”維克的嘴唇輕顫。他看到的不是燃燒的臍帶，而是倒轉了時光，回到最開始的母子別離。

當初，是瑪格麗特向沼澤幼子獻上了自己的孩子；如今，又是她親手把親子之間最初、也是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維系送入火海。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瑪格麗特眼淚滾滾，語氣卻堅不可摧。“讓儀式完成，讓這一切都成為過去。”

維克緩緩放下手。此刻，他聽到瑪格麗特呼吸拉得很長，卻不曾被哽咽中斷。

她對著即將徹底消散的臍帶道別：

“再見，女兒……原諒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