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進行得很艱難，關鍵是芙琳直到今天才真正從近距離觀察這個世界的工藝水平，很糟，民用的五金店連尺寸都沒有統一的標準，做工也是良莠不齊，更不要說有規格要求。

所以時空陷阱的制作基本可以說是從垃圾堆里挑能用的零件，好在芙琳乙帶來的“垃圾堆”夠大。

潛心于桌前的手工藝制作，也給了她時間審視自己。

兩次遇到未來的自己，都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這都不像是她之前的風格，兩世為人她從不會苛求別人，珂妮拉、雷納德、保羅……遇到的這些人都給她造成過不同程度的麻煩，但她從未認真地表達過不滿不屑。

或許正是因為“自己”這個形象具體地出現在了眼前，她才會如此坦誠。

人的優越不該在于比同類優秀，而是比昨天的自己更優秀。

所以，等她把這個改良版陷阱做好，送給過去的自己時，痛罵她一頓便完全沒有負罪感了！

該死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尺寸剛好的齒輪卻因為粗糙的做工，導致齒面扣不上，芙琳有點理解這股怒氣從何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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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驚醒的芙琳猛地從桌面上坐起來。

可能是剛改良完陷阱，她就坐在資料室的椅子上睡著了。

熟悉的頭暈，最近每次從回溯病的斷片中醒來都有這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不過這次稍微有點不一樣。

偵探社的樣子有點怪，她不記得地板上有這么厚的毯子，奢華的樣子完全不是之前那個破破爛爛的偵探社能負擔得起的，而且之前組裝陷阱的資料室工作臺上也變成了一個書桌，紅木表面的觸感比快散架的木頭好了不少。

又是幻境么？還是說清醒夢？

【學者】有夢境的權柄，或許這兩者并沒什么區別，不過好在她已經意識到了，所以總是有辦法脫離出來的。

先從走出這里開始。

吱呀——并沒有熟悉的破木門的酸澀聲，芙琳推開通往客廳的門，眼前的景象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偵探社的布局還是一樣，但整個就是重新裝修后的升級版，嶄新的墻紙，明亮的頂燈，閃閃發光的全套皮革家具，還有不經過重重申請就無法安裝的家用電話，包括風格也和她理想中的差不多。

“呃？有人嗎？”

雖然她很確信這里絕非現實，但還是想在里面四處看看，因為她完全沒有一點頭緒，是誰為什么要把自己拉進來，而且暫時也沒有離開這里的辦法。

“嗨，芙。”

背后的廚房里有人聽到她的問候，打開門露出了半個腦袋，是珂妮拉，但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又關上了門。

？

感覺好像她隨意了很多？要知道之前她平時都是叫自己的姓，維，雖然也是簡稱。

眼下也沒別的突破口，于是芙琳推開廚房，對著那個做飯的身影問道：“嘿，都發生什么了？”

只見吸血鬼轉過身來，整個人形容枯槁，邋遢得像是頹廢了兩三個月，很難想象那個每天都會在臉上涂最優質的鮮血美容的小公主會如此憔悴。

身上套的睡衣和圍裙上滿是陳舊的油漬的血漬，洗碗池里堆了一座山的碗筷，她正在打算回收一個臟盤子盛放眼下的這一頓血菜湯。

芙琳趕忙制止她，奪過她手上的碟子，洗碗池停水，只好勉強用抹布抹一抹湊合。

而吸血鬼對這一切也毫無波瀾，只是平靜地看著她做著這些事，仿佛對一切都不再在乎。

“怎么回來了？你不是拋棄了我們，拋棄了所有離開了么？”

擦碗的偵探手上的動作一停，盡管始終在提醒自己這不是真的珂妮拉，自己也不是真的無情離開，但當小公主用那種經歷無數痛苦后麻木的聲音質問她時，她還是會感覺到真實的感情。

“抱歉，我走了多久？這里都發生了什么？”

芙琳決定順著這位NPC的話繼續說，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信息。

“大約三四年吧，我們身邊的很多人都接受不了，基本都死在了最開始的一兩個月，”吸血鬼聳聳肩，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比較親近的人都還信任著你，努力活著，偶爾還會團聚兩天，盡量在這個廢墟里保持社交，不讓自己的精神崩潰。”

“這樣堅持了挺長時間，直到輪到簡妮絲老師家舉辦晚宴時，我們發現了她的尸體吊在橫梁上，就再沒有這個活動了，現在還有幾個活著的，也不好說。”

呃……這個幻境是想用負罪感把自己壓垮么？

那它應該用更深刻的羈絆來折磨自己才對，杜撰出來這么一個沒聽說過的“簡妮絲老師”是什么鬼？

芙琳把洗好的盤子遞給她，看著她面無表情地盛滿湯坐到餐桌上，繼續著這輪沒有一絲感情的責怪：

“后來沒人再陪我演戲，我也只能面對自己，嘗試接受事物的現狀，接受你的無情，直到把悲傷和怨恨磨光，就是這樣，我放下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有一瞬間珂妮拉握緊了餐刀，但最終還是放松了：“所以你走吧，別再攪和進我的生活。”

“好……吧……”

芙琳遲疑地一字一頓道，這里究竟怎么回事？

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幻境假說”，首先在偵探社里有一只吸血鬼幫她謝客，不應該有人接近她；

其次，這個“幻境”，雖然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觀和背景故事，她卻沒在這里感受到什么攻擊性的幻象。

不過她有一個辦法可以迅速檢驗出來，至少能檢驗出低序列的幻境，那就是巨量的信息可以讓自己大腦的算力不足，比如疼痛。

這是上次對陣「幻境師」時的收獲，無論什么目的，她不打算坐以待斃。

于是芙琳走入廚房，打算找一個看起來比較鋒利的“叫醒鬧鐘”……

“啊——”

慘叫在廚房里響起，外面的珂妮拉撇撇嘴，胡亂地用睡衣擦一把嘴，推開門，從櫥柜里找出一個透明的玻璃方塊，將它摔碎在廚房地板上。

芙琳被攪拌機刀片劃得鮮血淋漓的左手，忽然不受控制地伸直，上面的傷口甚至不能說愈合，而是像一條條拉鏈一樣重新粘在了一起。

就連流下的血，都一滴一滴地回流了進去。

仿佛整條左臂的時間都被逆轉，它回到了一分鐘前的狀態。

叉著腰的珂妮拉無奈地嘆一口氣：

“看來你是第一次來這里，真是一點沒變。”

她指著摔碎的方塊，攤開手：“你很幸運，那是最后一個，自從你拋棄了這里，就再沒有新的了。”

“每個第一次來的芙琳都以為是夢境，想把自己叫醒，然后疼得滿地打滾，所以櫥柜里會常備一個‘逆轉方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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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修女，我這邊來了一個新鮮芙琳，嗯對，就從資料室里出來的，想來看看嗎？噢，好吧，拜。”

“‘新鮮’？”

偵探重復了一遍珂妮拉在電話里的詞，后者正拿著電話本一個個打電話，其中大部分都是幾分鐘沒人接聽的空號。

“就是‘第一次訪問完美時間’的簡稱，因為，你知道，后來你能跨越世界線之后，常常在不同世界線度假。”

吸血鬼對照本子撥著座機的轉盤，一邊像是解釋過無數次一樣輕車熟路。

“我們這里作為你精心設計過的世界，回頭客是最多的。”

“你在每個時代的朋友，老師，甚至擊敗的宿敵，都被你搬到了同一個世界里。”

“你可以見到最愛的人，可以拜訪已故的恩師，能向沒能救下來的人懺悔，甚至把他們聚在一起……喂？醫生，你還活著真好，這里有個新鮮芙琳，想見見嗎？好，我等你。”

小公主收起電話本，一共只有四個人應答，兩個人決定來看看。

芙琳縮在沙發一角，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但本能的時間能力卻在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感覺像是身處一個100%收集，達成了合家歡結局的存檔，但很久沒上線導致環境荒廢的感覺。

無法想象未來的自己出于什么理由造了這里，但能開辟一條時間線，恐怕已經是超越神跡的存在。

而這里又為什么荒廢，以及要如何回去，依然沒有頭緒。

很快門鈴響了。

珂妮拉開門，是干瘦得皮包骨頭的雷納德醫生，兩人禮貌地擁抱一下，就一起坐在了芙琳身邊的沙發里。

“哈，醫生，還挺尷尬的，我一天前剛知道你是個魚人，敵友難辨。”

“那個叫「深潛者」，【司辰】，”醫生明顯出門前打扮了一下，西裝很整齊，但禮帽上卻還有一些落灰，“我在這里是您的朋友，或者說這個世界線里，根本就沒有設計任何敵人，請您放心。”

偵探干笑兩聲，這里壓抑的氣氛讓她失去了諷刺和冷幽默的能力。

“我們就不要再寒暄了，您是第一次來這里是吧？”

“沒錯。”

“那就對了，我的推測證實了！我估計，您這次來就是要徹底終結這條時間線的！”

雷納德有些高興，但他營養不良的身體不允許他過度興奮。

“等等等等，我什么都不知道，”芙琳趕忙打住他，“而且要終結了你為什么那么高興？”

“我是在替您高興，您終于和自己和解了，不再作繭自縛，而是去放手一搏。”

他見芙琳還是有些不解，便從手提箱里取出一座臺鐘：“這是您離開時托付給我的，第一次冒險的戰利品，我現在把它還給您。”

盡管珂妮拉似乎對什么都不在乎，但看到它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芙琳拿過來把玩一圈，感覺沒什么特別的，不過關鍵在于，它也是通往零時域的入口，或許兩條世界線會在那個時間終結的地方交會？

于是她用鼻子聞聞它的銘牌，單獨暫停銘牌的時間，下一個瞬間，她便來到了臺鐘內部。

“難怪我從來沒打開過它，果然要用時間能力才能解鎖……”

她能聽到醫生在外面自言自語，應該是私下研究過它許久卻毫無進展。

這不是她見過的零時域。

里面同樣有各式各樣的木門，只不過不是僅僅十二扇，而是排列整齊為一個方陣，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平線上。

而且細看之下，每一扇的鎖孔都被什么東西挖去了，根本沒有能進去的門。

所以芙琳只能沿著正中間的大道向前走，看有沒有什么不同。

“【司辰】？能聽到嗎？”醫生的聲音回蕩在空間里，“雖然不知道具體樣式，但無論您看到了什么，那些應該是用來穿越世界線的出入口。”

嗯，這一點她也證實過，在她的版本里，其中一扇門通往“一周前”。

“不過我猜現在它們都是和這里一樣的廢墟，【司辰】不只拋棄了這一條世界線，而是祂的所有世界線。”

芙琳一邊好奇一邊前進，自己不是個會放棄的人，更不是個會無情拋棄一群友人，任由他們在荒廢的存檔里腐爛的人。

時間在這里毫無意義，所以她可能走了不一會兒，也可能走了幾個世紀，直到她看到兩扇完好的木門。

第一扇通往自己版本的零時域，因為它大敞著，她能直接看到里面矗立的十一道門。

第二扇，似乎通往“完美時間線”的偵探社。她私下上面貼的紙條，甚至膠水都沒干，像是剛貼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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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芙琳：

嘿，我是芙琳，不過你早就知道了。

你應該是第一次進入回溯病五階，所以聽好了：

我們不能再逃避了，分出平行世界是個錯誤，無限的神力分到無限的世界線中，等于什么也沒有。

所以時間戰勝不了命運，覆蓋不了因果，每一條線都被祂注定了。

我造了這個小小的港灣來逃避那場輸掉的戰爭，但這里也遲早會淪陷。

也許把所有的世界線都融合在一起，才能讓其中一個“我”獲得全部的命軌能量？

所以不管是誰在讀這封信，幫我個忙，毀掉這個平行世界，我自己下不去手。

只有這樣做，你的那條時間線將成為整個維度唯一的坐標軸，融合所有平行世界的它才會有無盡的可能，祂才有可能被擊敗。

芙琳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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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芙琳不打算完全理解這一套抽象的理論。

似乎她在遙遠的未來，甚至是登上神位之后，輸給了某個玩弄因果律的神明，才分割出這么一個完美世界用來逃避失敗。

至于什么融合的理論，她似懂非懂。

大概就是說，自己在重啟的宇宙，不受決定論的桎梏？

算了，芙琳打算幫她自己毀掉完美世界，讓時間線歸一，然后該干嘛干嘛，只是毀滅一整個世界……

“ps，對了，這個世界的生命都是用我奪來的【母親】權柄制作的，都是人偶，不要有負擔。”

紙條背面還寫著一句話。

那為什么下不去手呢？那個成神版本的自己也太多愁善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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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你醒了！”

珂妮拉在病床前打著瞌睡，看到芙琳睜開眼睛，立刻開心地跳了起來，卻在和她對上視線之后，又移開目光，扭扭捏捏道：

“才、才不是擔心你，是因為你要是回溯病再也醒不來，我可不想回那個家去……”

窗外似乎是深夜，她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但右手里握著的石頭卻在提醒她，都是真實的。

那是一塊時間「骸晶」，是一整個世界凋亡之后留下的命軌碎片。

感受著左手被吸血鬼的雙手上下包住的冰涼體溫，她微微一笑：

“嗯，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