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前塵往事
- 纏金枝
- 知棠
- 2058字
- 2024-10-24 15:11:45
在那個夢里面,賀恂于景明六年的春日,偶然遇到了剛剛回京的崔家姑娘。
說是偶然,其實也只不過是賀恂覺察到了崔瑛的算計,順勢而為罷了。
翱翔于九天的蒼鷹,從不認為自己需要雀鳥之助,才能夠戴穩屬于自己的冠冕,縱然要用崔氏,但賀恂面臨的狀況與先帝做皇子時并不相同。
已經御極的帝王,并不覺得自己要靠著誰家女眷的傾心,才能得到那個家族的忠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不論文武,天下有才之士何其多,若有不忠之族,廢之殺之便是。
所以,賀恂之所以愿如崔瑛所愿,讓這位皇嫂的妹妹走到自己的面前,只是為了引崔瑛誤以為自己計劃成型,做出那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方便他名正言順的廢殺湘王罷了。
湘王于太后而言,是他最疼愛的長子唯一的骨血。
可于賀恂而言,孝惠太子遺孤的存在,本身便是對他后世子孫的威脅。
縱然大位已定,可難保哪日便不會跳出個懷了異心的賊子,扯出拱衛孝惠太子血脈登基的大旗,妄圖顛覆這已然屬于他的皇朝。
賀恂固然不會因此畏懼,但他卻無法保證,自己的后世子孫,也各個都具有應對此事的能耐。
梁朝的景皇帝、寧朝的武皇帝,哪個不是傳頌千古的英明圣主,可幾代之后,不也出了不肖子孫,丟了自家江山嗎。
賀恂不能拿大雍的國祚做賭,即便含冤慘死的孝惠太子是他嫡親的兄長,賀恂也只能來做這個殺侄的叔叔。
其實,賀恂起初是不知道崔瑛的信心來自于何處的。
靖陽侯府孫輩最小的姑娘崔瑜,賀恂幼時也曾見過的。
那時,崔家的大姑娘已經是母后看好的太子妃人選,崔瑜跟在崔侯夫人與崔瑛身邊入宮給母后請安,粉雕玉琢的小丫頭,時時都是眉眼彎彎的模樣,一看便知,定然是生活在很多人的愛護與疼寵之中的。
賀恂站在角落處,看著她得體而適時的回答母后的話,得了滿殿娘娘們的夸獎,就連最是挑剔苛刻的淑妃娘娘,都心肝肉兒的喚著將她攬在了懷里,笑呵呵的與崔侯夫人說,要請她將小孫女留給自己做兒媳。
賀恂那時便知道,崔瑜與他的皇兄一樣,生而占盡榮寵,是與他完全不一樣的人。
毫無疑問,那時的賀恂,是不喜歡崔瑜的。
因而即便是知曉了崔瑛的圖謀,他也著實是想不出,皇嫂那可笑的信心,究竟來自于何處。
難道這些生來便被愛意包圍的人,便合該令所有人都對他們另眼相待嗎?
賀恂對此嗤之以鼻。
但為了除掉湘王這個大患,他還是如皇嫂所愿,忖度著時辰,走出了那日的雨花閣,也果然看到了那位令皇嫂滿懷信心,篤定了能夠得他心意的崔府四姑娘。
誠然,崔四姑娘不負盛名,的確是個美人,她站在那紅墻黃瓦之間,甚至不需一笑,便足夠令滿城芳菲盡皆失了顏色。
賀恂得不得承認,即便他生在皇家,看遍世間美人,也從未見過如此姝色。
即便是父皇那位美貌冠絕后宮的陶貴妃,若與他面前的崔四姑娘相較,也只得甘拜下風。
可是,這卻并不足以令他動心。
便如父皇喜歡陶氏,也并不全然源自于陶氏那盛極的美貌。
賀恂只是順水推舟的接觸著崔瑜,看著崔瑛一步一步的帶著湘王取死。
卻并未想到,有一日,自己竟然真的會從觀棋者,變成了局中人。
他生在皇宮,又不得父皇母后疼愛,實在是看過太多的算計。
天下人趨之若鶩的皇城,于他而言,無異于險象迭生的荒野。
賀恂享受那馳騁其間,獵捕殺戮的快意,卻從未享受過那茂林之外的陽光。
直到那陽光撥開蔥郁樹木將他籠罩,賀恂才倏然發現,他并不討厭溫暖。
可是,他害怕了。
先帝在未受陶庶人迷惑之前,也曾堪稱圣明。
賀恂疏遠了他渴望的陽光。
他封嬪冊妃,貴人美人更是不計其數,然后躲在前朝,看著那些各懷心思的嬪妃在后宮詭計頻出。
他在等待,等待崔瑜因著那些明槍暗箭,變成如他之前所見過的女子一般模樣。
到了那時,他便可以毫不可惜的將她拋開,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變成耽于情愛的昏庸天子。
可是,賀恂發現自己錯了。
那些丑態頻出的嬪妃,不能令美玉染瑕,只能冷了崔瑜待他之心。
探子說,貴妃娘娘關了宮門,只肯與穎昌長公主品茶作畫的時候,賀恂慌了。
他頭一次拋開政務,走進了后宮,他的貴妃仍舊笑著迎接他,可那笑容里面,卻有什么不一樣了。
好像陽光正在離他而去,徒留他一人在黑暗之中前行。
賀恂后悔了。
他為她設皇貴妃之位,令她榮寵更勝父皇的陶貴妃,甚至有了那枚可以在危急時刻,號令外廷內宮的皇貴妃金寶,崔瑜已經是實質上的皇后了。
他還想要廢黜先前的那些妃嬪,將那些妄圖與她相爭的愚笨貨色全部丟去冷宮。
可曾經牽著他的手,玩笑般的要他答應日后不再選秀的姑娘,卻像史書所載的千古賢后似的替那些嬪妃求情。
多大度啊。
賀恂于那大方之姿中窺得她待自己的疏遠。
可是他并未放棄,他是天子,天下皆為他所有,要令一個他喜歡,也曾經喜歡她的姑娘回心轉意,又怎會是什么難事。
只可惜那枚皇貴妃金寶,卻也引得了崔瑛的注意。
賀恂籌謀多時,終于到了收網的時候。
也是猶豫過的,可是他想,她是他的皇貴妃,是他心中的妻子,定當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縱然此舉難免會傷了她的心,但他們還有余生歲月,待他徹底解除湘王這個后患,再好好補償她便是。
賀恂從未想到,那日血流成河的永平門,會成為橫亙在他與崔瑜之間,永遠也消除不掉的隔閡。
他看著她與自己漸行漸遠,卻固執的緊緊牽住了她的手,不肯令她將他孤身丟在這片密林。
縱使不相愛,也要共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