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文章是阿瑜做的,表兄覺得怎么樣……
這文章是阿瑜做的……
是阿瑜做的……
盧淮書神色怔然,崔昀仍舊晃著那柄灑金川烏木折扇,滿面自豪的說著什么。
可是,盧淮書卻什么聲音都聽不到了。
等到他神思回籠之際,紅蓋頭下鳳冠霞帔的姑娘已然由崔昀背著,坐上了裴家的花嫁。
盧淮書毫無意識的隨著那首尾不相望的婚嫁隊伍走到了昭平侯府門前。
他看到裴昭下馬,珍而重之的牽著那八人抬的花嫁里面的姑娘跨過火盆,走進喜氣洋洋的裴府。
從今時起,她是裴夫人了。
盧淮書恍惚記起,好像好像很久之前,母親曾經在他苦于尋那位知己身影而不得時,叮囑他多掛心表妹,還囑咐他,不可用嚴苛之姿,將表妹當作學生對待。
他是有反省過自己的,只是俗務太忙,等他為查案奔走于州府之間時,便收到了表妹與裴家小侯爺定親的消息。
盧淮書還記得,更久之前,祖父曾問他,將來愿以何等女子為妻。
那時他答,愿得佳人,共懷濟世之志,夫妻同心,襄盛世太平,方不負此生。
可是如今,他尋到了與他志同道合的知己佳人,她卻依然成了旁人的妻子。
盧淮書也記起,她曾經是與表妹說起過那篇文章的。
那個時候,她為什么不肯告訴他,那正是她所做的呢?
是了,母親說過,表妹不是他的學生,他以那番嚴苛姿態待她,她又怎會與她談笑風生,無所不言。
是他之過,才錯過了這樣的女子。
鳳冠霞帔的姑娘與她的夫婿一道拐過了影壁,盧淮書站在人群之中默然良久,終于轉身抬步,離開了那遍布紅綢之地。
……
乾清宮。
項阮正在稟報著永成侯案的后續事宜。
為替陶庶人報仇,而暗中籌劃,興起這許多事情的永成侯本人已經在宮變當日萬箭穿心,當場死了。
可是對褚黨的清算,卻并未結束。
那些為永成侯所用的舊部倒是簡單,按律抄家滅族便是,難的是那些為朝臣百姓矚目的人。
便譬如孝惠太子的遺孀崔瑛。
這位皇嫂的心思,賀恂并非一無所知。
但數年之前含冤而死的孝惠太子,卻是賀恂嫡親的兄長。
皇家的臉面,容不得出現一個伙同外人謀逆的先太子遺孀,可若是不將崔瑛此行昭告天下,賀恂卻又無法名正言順的殺掉故去兄長的妻子。
更何況他的兄長,還是曾經賢名遍傳天下的孝惠太子。
端看湘州衛的那位都指揮使受逆黨誆騙,為保孝惠太子血脈,便兵諫京師,便可知若他廢殺崔瑛母子,會對朝堂造成什么樣的影響了。
難道便這樣放過這位皇嫂嗎?
不。
賀恂雖然不認為他的這位皇嫂,當真有與他搶奪江山的本事,可是孝惠太子遺孤這個名頭,實在是太礙事了。
大雍江山不應當有除他之外的正統繼任之人。
他既登大位,便絕對不會容忍旁人對他座下龍椅的覬覦。
賀恂道:“將錦衣衛近日所獲,悉數告知于皇嫂罷。”
待崔瑛知曉,數年之前她父兄的慘死,悉是源自于陶庶人私換先帝密信,令她遠在西戎的妹妹,將真正的行兵路線,當作誘敵之路泄露給了西戎賊人,只為剪除東宮黨羽。
而她這個昔日的太子妃,竟然在父兄夫婿皆因此而死之后,與當年獻上陶庶人的逆賊合謀,又令湘王陷進了賊寇窩,還因逃跑時傷了腦袋,變成了個傻子。
如崔瑛這般不愛權勢,只念一人的人,自然便也會沒了向生之心的。
項阮躬身稱是,又聽賀恂問:“母后如今如何了?”
崔瑛心底對太后那藏了近十年的怨,悉數化作了宮變那日,太后寢殿里面那支有劇毒的香,待得朝廷兵馬殺入皇宮平叛,太后已經因那劇毒而昏迷。
若非御醫盡心救治,只怕此時已經薨逝。
賀恂也是那時才知,原來在皇兄身死之前,母后便已然搜尋到了陶庶人陷害皇兄的證據,卻為了能夠徹底扳倒迷惑了父皇心智的陶庶人,坐視皇兄薨逝的事情,崔瑛竟然也是知道的。
項阮道:“太后娘娘雖然用了藥,但經此一事,精神卻不甚好,太醫說,若是有貼心之人伴在身邊開解,或許會對太后娘娘的鳳體有益。”
賀恂便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待孝惠太子妃薨逝之后,便將那幾個原本在母后身邊伺候的宮女帶回慈寧宮罷。”
項阮便又稱了聲是。
賀恂道:“你且去辦差罷,若有要事,朕再吩咐。”
項阮行禮去了。
乾清宮的御案上仍舊燃著安神的檀香。
永成侯算準了賀恂的疑心,因而宮變那日令方敏兒給他下的藥,不在茶水或是茶盞,而是涂抹在了那盒他常用的棋子表面。
而茶盞上面抹的,恰恰才是解藥。
賀恂果然提防方敏兒至深,縱然她也飲了那茶,可對弈之時,他連她奉上的茶盞,也不肯接過。
中毒之事順理成章,縱然裴昭所領的兵馬,與項阮所領的錦衣衛救駕及時,但賀恂本人,仍是因那劇毒,而陽壽有損。
人人皆賀天子萬歲,可從古至今的皇帝,又有哪個真正萬壽無疆。
既然如此,那便愿大雍江山,能夠因他之治,而國祚綿延罷。
賀恂身前的案幾之上,除卻永成侯謀逆案的案卷,還擺著一方燒藍嵌玉的小匣子,匣子里面端端正正放著的,正是幾個月之前,裴昭領兵西征那日,賀恂在食肆“劫”了崔瑜,又與她一起在永豐街的那處玉石鋪子所買的玉佩之一。
那時,他還曾吩咐項阮,待得與那掌柜的約定之日到了,定然要提醒他,再喚上這位“皇妹”,共游那玉石鋪子。
可縱然項阮不曾負他所托,他卻因政事絆住了腳,只得將那意氣之舉放置旁邊。
而今日,那將他絆住的政事了了,另一枚玉佩的主人,卻也出嫁了。
沒有人知道,天子于宮變那日的昏迷之中,做了一個真實而虛幻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