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女人,上穿窄袖、大對襟短衣,下身穿百褶裙,衣上染刺結合,滿是怪異的圖案。
發現陳映雪在看她,直接向少年走來。
壞了,沖我來了?
陳映雪暗暗吞下一口唾沫,定在原地,蓄積力量。
待對方走近了,他才看到女人身上掛著純銀飾品,古銅色的皮膚,無比協調的五官,還有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黑眼睛。
——沒有眼白的黑眼睛。
兩個被前世詛咒的人面對面,均楞著兩只眼睛,發癡地看著對方。
他們不曾想到會在茫茫人海里尋到與自己有相同命運的人,分明是第一次見面,可眼瞳里一倒映對方的臉,忽而感到似曾相識,有他鄉遇知音的愉悅感。
對上那雙眼睛時,陳映雪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
“別劫刑場。”
女人沒有張嘴,可陳映雪分明聽到她在說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你執迷不悟,一定會死的。”
女人漠然的臉變得模糊,她挪開目光,從陳映雪身邊慢步走過。
陳映雪如夢初醒,大口喘息。
他慌慌張張地四處張望,女人沒了身影,好像從未出現過。
可方才她的話、那柔媚的嗓音分明在自己響起,連同那句“別劫刑場”也刻在心里。
白日見鬼了!
陳映雪幾步跌到路邊茶館,搶過一只茶碗往嘴里灌,方才清醒過來,再看街上,行人如織,絕無怪異女人的氣息。
“喂,干什么?”坐在桌上的商販跳起來,一把抓起陳映雪的衣領。
少年回頭,那雙黑眼睛只盯視商販一下,商販頓時呆住,不自覺松開手。
他丟下一塊銅板,倉皇跑回花街。
直到看到白羽熟悉的身影,他劇烈跳動的心臟才緩息下來,抓住白羽的手大喊,“我看到她了,看到她了!”
白羽嫌棄地撒開手,“看到誰了?絕世大美人兒,還是閻羅王?”
“都不是!”陳映雪坐到欄桿上,深吸一口氣,“蠱女,西門雄門下最奇怪的家伙,我見到她了。”
“你是不是被她下蠱了?聽說南蠻蠱毒殺人無形,你可別把我給害死了。”白羽連忙后退一步,雙手抱臂躲開。
陳映雪搖頭,“沒有下蠱,也沒有動手,她警告我不要去劫刑場,然后就消失了。”
白羽稍稍放下心來,追問道,“她還說了什么?”
“她說我會死。”
白羽沉思片刻,篤定道,“那可能你真的會死。”
“哈?”
“江湖傳言,蠱女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說你會死,你絕活不了多久。”
聽到這話,陳映雪心都涼透了。
蠱女陰沉的目光未從自己腦海里消散,那種被神秘力量控制無法自拔的恐懼感還一直籠罩在心頭,晴空再降霹靂,直接宣布自己的死期。
白羽湊過來,盯著陳映雪那雙失神的眼睛,認真問道,“去了會死,不去能活,所以你還要劫刑場嗎?”
陳映雪回過神,苦笑一下,“肝膽照,兩心同,生死共。我不會拋棄陸離,哪怕會死,也要走一遭。”
陳映雪說著,一掃方才恐懼,似乎在片刻間接受了自己的生死。
“哈哈哈哈,騙你的。”白羽終于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
陳映雪不解,白羽笑夠了,才說,“蠱女擅魅惑,只要你盯上她的眼睛,就會被她意念控制,產生不自覺的幻想。你聽到的話其實并不是她說的,而是你潛意識里以為她會說的。”
“當真如此?”
白羽點點頭,“不過她應該知道你會劫刑場,而她作為西門雄的左膀右臂,一定會出現。”
“所以我跟她,勢必會有刀劍相接的那一天。”
“你這腦袋瓜里在想些什么?不會以為她會跟你把酒言歡,卿卿我我吧?”
“那倒……也沒有。”
白羽正了臉色,“呆子,我可警告你。蠱女擅魅惑,下蠱極為狠毒,被她種蠱的人比死更難受,下次見到她,最好保持一丈距離,不然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回顧方才情景,蠱女只是一眼便將自己定住,陳映雪不免覺得陣陣后怕。
“好了,姐姐要醒了,你趕緊走,別礙眼。”
白羽下了逐客令,陳映雪只好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間。
蠱女什么也沒做,就把他搞得心煩意亂。
下次再遇她,即是敵人,當下手為快。
陳映雪坐在床上,雙手撫摸風魂刀冰涼的刀身,勉強鎮定下心神,將那雙怪異的眼睛從腦海里抹掉。
日落過后,張天門回來,幾人熟悉藏馬地點,定好暗號。
陳映雪仍覺心頭不安,一晚上沒睡好覺。
時間很快來到秋分這天,一大早,張天門按事先約定找到乞丐頭子,帶上百人蹲在蔥嶺街路邊,陳映雪跟白羽換上一身灰衣,戴了面具斗笠,藏在圍觀人群里。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問斬,全都涌上街頭,等著看戲。
有消息稱西門雄會親自問斬,但接近午時,刑場只有三名監斬官,不見西門雄其人。
一如白羽所預料的那樣,城墻上稀稀拉拉的站了幾個守城軍,墻跺里卻有人影晃動。
東門內外甲兵林立,門外有一隊騎兵,至于刑場四周,看似戒備松懈,可觀眾里卻多了不少代刀武士,一半是進城劫刑場的江湖人,一半是西門雄安排的內應。
虎牢大門緊閉,不見囚車出來。
百姓翹首以盼,不覺危險將臨。
陳映雪藏在行人后面,眼睛一直死死盯著牢門,心里焦急萬分,好似一萬只螞蟻爬過。
不知為何,右眼皮跳的厲害,就像桂花村那會,不祥的預感格外強烈。
隨著牢門打開,人群一陣嘈雜。
陳映雪抬高斗笠,看到帶刀官兵推著囚車出來。
一共十一輛囚車,陸離居中。
他渾身上下是血,雙手被鐵鏈拷在囚車上,卻釋然大笑,在十幾個囚犯里顯得突出。
這就是陸離,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掙扎,他知道陳映雪會來,所以大笑吸引陳映雪注意。
陳映雪自然注意到他,也注意押送囚車的不是獄卒,而是訓練有素的守城軍。
他按捺住上前欲望,很快就看到蘇烈也來了。
不,準確說,是蘇烈果然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