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孤獨對抗:弗洛姆眼中的愛、自由與身份認同危機
- 李煜瑋
- 2873字
- 2024-04-02 11:12:49
精神分析領域的發展與創建
盡管弗洛姆在自己的諸多著作中都提出了對弗洛伊德的批評,但實際上,有人通過對他的作品進行分析,發現他提及弗洛伊德的次數遠遠要多于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1818—1883),因此人們認為,也許并不像弗洛姆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對馬克思的認同更深,實際上弗洛伊德的影響對于弗洛姆來說要遠遠高于馬克思。
弗洛姆最初受到精神分析的影響,開始嘗試用精神分析的方式來探索自己。他接受了弗里達·里奇曼(Frieda Reichmann,1889—1957)的分析,后來因兩人相愛而終止了分析。其后,弗洛姆搬到慕尼黑,與威廉·威騰博格(Wilhelm Wittenber)進行分析,隨著威騰博格的去世,弗洛姆遇見了格羅代克(George Groddeck),這位溫和、真誠又靈活的精神分析師讓弗洛姆感受到了自由,可以更多地發表他的觀點,包括他對弗洛伊德機械的力比多理論、俄狄浦斯情結的普遍性以及父權假設的懷疑態度。
最終,弗洛姆因為格羅代克加入了法蘭克福的德國西南精神分析研究小組,而后來這個小組在1929年成立了法蘭克福精神分析研究所,弗洛姆被認為是創建者之一。
1929年,弗洛姆完成了精神分析訓練并在柏林開始實踐。1934年,因為納粹的暴行他去到了美國,并協助法蘭克福研究所從德國搬遷到哥倫比亞大學。隨著后期逐漸脫離法蘭克福研究所,弗洛姆遇到了一群新弗洛伊德主義者,包括卡倫·霍妮(Karen Horney,1885—1952)、哈里·斯塔克·沙利文(Harry Stack Sullivan,1892—1949)等。他們一起組織了黃道小組及霍妮家的聚會。
事實上,弗洛姆與霍妮在思想上彼此深深地吸引,他們均對弗洛伊德強調的父權制、女性的陰莖羨嫉和俄狄浦斯情結產生懷疑,同時霍妮也幫助弗洛姆提升了對美國精神分析理論和精神分析政治學的了解,并為弗洛姆引薦了諸多杰出的人士,他們成為了后來弗洛姆創作《逃避自由》時的智囊團和支持者。
與此同時,弗洛姆也從霍妮的作品與觀點中汲取了養分,比如霍妮關于神經癥根植于基本焦慮的概念,影響并呼應了弗洛姆后來形成的“異化”概念。
霍妮在1933年邀請了與她志同道合的弗洛姆加入芝加哥精神分析研究所,弗洛姆在其中擔任講師。1941年,霍妮因為和紐約精神分析協會的沖突而從中辭職,創立了精神分析進步協會及其附屬機構美國精神分析研究所,弗洛姆也加入了協會,盡管沒有醫學學位,他仍然被任命為培訓分析師和臨床督導,享有教學特權。然而1943年的時候霍妮剝奪了弗洛姆的臨床督導權利,并對弗洛姆降級,最終弗洛姆離開了這個協會。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決裂,與他們在情感上的羈絆也有關。共同去往美國后,弗洛姆和霍妮建立了親密關系,而霍妮也將自己的二女兒瑪麗安交給弗洛姆來做精神分析治療,盡管這其實不那么合倫理,但弗洛姆接受了這樣的安排。然而隨著他們關系的深入,裂痕逐漸出現,盡管弗洛姆很樂意協助霍妮,但他感受到霍妮把他當作激發靈感解決困難的幫手,且霍妮對他的這種依賴可能會威脅到他的自主權。同時,霍妮也發現雖然弗洛姆在工作中嚴謹聰明,在情感中令人興奮,但他并不會娶她。而弗洛姆在為霍妮女兒分析的過程中,所得知的關于霍妮作為母親的缺陷,也使得他們的關系進一步惡化,這些最終將他們的關系推向了破裂。
在紐約期間,弗洛姆受邀擔任了華盛頓精神病學學院的社會心理學教授,并且參加紐約的高級研討會,他發現自己的新弗洛伊德主義修正學說在這里得到了重視。之后他也擔任了威廉·阿蘭森·懷特精神病學研究所(William Alanson White Institute of Psychiatry Psychoanalysis and Psychology)的臨床培訓主管,并被委任為高級培訓分析師,隨時可以主持臨床精神分析的研討會,他在這里一直工作到1950年。在此過程中,他還建立了一個廉價診所,旨在為社區提供服務,這在當時可謂是創新之舉。
在此之后,弗洛姆移居到墨西哥,而墨西哥的同道對他推崇備至,讀過他的《逃避自由》的杰西·左扎亞(Jesus Zozaya)從中獲益良多,而杰西是一位著名的醫生和墨西哥大學研究生院的院長。在他們的邀請下,墨西哥國立大學為弗洛姆授予了精神分析學家最高貴的教職——該大學醫學院的特殊教席。弗洛姆在此為精神科醫生講授精神分析的現代課程,并向普通大學生群體開展定期講座。隨后,弗洛姆開始在墨西哥精神分析學會培訓第一代精神分析師。
事實上,弗洛姆與精神分析協會等機構的關系并非總是和睦友愛。1953年,弗洛姆發現自己不在國際精神分析協會(IPA)的會員名單上,他被要求出示證明文件。這時的IPA已經開始被美國精神分析協會(APA)所主導。IPA有個分支機構——德國精神分析協會(DPG),該分支機構中的成員有反猶傾向,因此弗洛姆選擇辭職。而其后,國際精神分析協會和美國精神分析協會達成一致,將非醫學訓練的分析師的會員資格全部剝奪,并不允許他們參與IPA的事務,而弗洛姆并不是精神科醫生。
隨后華盛頓精神分析協會也開始找他的麻煩,因為他的非醫學背景以及他在墨西哥開展非正統的分析培訓實踐。在這種情勢下,弗洛姆放棄尋求加入相對正統的精神分析組織的機會,而是去往歐洲與同道定期見面,并最終組建了新的協會——精神分析協會國際聯盟(IFPS),弗洛姆被認為是這個新組織的創建人之一。
弗洛姆作為新弗洛伊德主義者,很反對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論。弗洛伊德強調,力比多能量塑造了個體的性格,但弗洛姆卻傾向于強調人是社會性的存在,受到社會結構與文化的影響。這些觀點并不能被正統的精神分析圈子所接受。
另一個產生沖突的地方在于弗洛伊德的愛欲和死欲,也即生本能和死本能。這是弗洛伊德非常重要的觀點,生本能可以被理解為每個生命都有生存本能,包括吃飯、喝水、睡覺、性等,這些我們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是由生本能驅動,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并繁衍,生本能指向了時間和空間里的存在感。
死本能則相反,它是為了在時間和空間中徹底地湮滅,它是一種生命從有機物轉向無機物的變化。同時弗洛伊德還認為:“正是通過愛欲這個機構,指向外部世界的破壞性本能才能從自身發生轉向。”
而弗洛姆發展出了他自己的理論:戀生欲和戀尸癖。前者代表一種強烈的活力感,人類通過它來確認自己的力量和自我感,而后者則是渴望生命形態的崩潰瓦解。盡管看起來這種觀點很像對弗洛伊德的愛欲和死欲的重述,但弗洛姆卻認為它們是不同的,因為弗洛伊德的愛欲和死欲是本能的產物,但戀生欲和戀尸癖卻更多是社會經驗的產物,受著社會文化和歷史變遷的影響。
但實際上,后來學者的研究認為,弗洛姆并沒有完全背離弗洛伊德,有人將他們觀點的分歧形容為“一支自由的你來我往的舞蹈”。
弗洛姆并沒有在臨床工作中留下大量的資料,原因是他認為他的治療方式使得來訪者的特征在記錄中顯得非常突出,如果運用這些素材撰寫案例報告,很可能會導致來訪者的隱私暴露。因此我們很少能夠在公開渠道查閱到弗洛姆如何做治療的具體信息,或者和他工作過的臨床個案有關的詳細報道。
但是與他工作過的來訪者和同道對他的治療方式有清晰的評價,他的來訪者認為,弗洛姆的臨床方法充滿了慈悲與關懷。而弗洛姆認為,有效的治療師應該與患者建立“中心關聯”并進入他的“中心”,要快速繞過外圍的社會事務,更為緊要的是我們的人心與另一個人的人心產生反應。他將這種關聯性稱為“人本主義”。弗洛姆將自己的工作方法稱為“舞動”,他強調治療中的內在互動性、藝術性及對另一個人的深刻理解。這一點,顯然也與弗洛伊德提出的“空白屏幕”工作方法[10]非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