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崔府后門的巷子，崔君蘿看著背光處男子熟悉的背影，眉頭輕蹙——

“哥哥？”

男子身形一頓。

崔君蘿上前，才發現角落里還有一個男子，只是面容隱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哥哥今日不是應該在書院嗎？”

“你不必多管，”崔延揮手示意那人離開，方轉頭道，“記著別告訴祖母。”

“……”

崔君蘿不置可否。

崔延看了她一眼，神色莫辨：“我聽姨娘說，你前些日子去宋府赴宴了……有什么想法？”

“……”崔君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扯了扯嘴角，“我的想法有用嗎？反正最終都是抬進一個，對哥哥仕途有益的府里作妾。”

“這樣不好嗎，”崔延難得的有耐心，“我們是一母的兄妹，榮辱自然都系在一起。”

“能不能同享榮我不知道，”崔君蘿反唇相譏，“不過若是辱，必然是要分我一半的。”

崔延無奈搖頭：“三妹又鉆牛角尖了……罷了，以后你自然會明白。”

崔君蘿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繃著的脊背松了幾分，心里泛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她既沒有嫡女的身份，也沒有偏寵的長輩，下半輩子如何，好像只能聽兄長和姨娘的安排……

崔君蘿突然覺得，在他們眼里，自己的咄咄逼人都很可笑吧，不過是困獸之斗，口舌之爭贏了又怎樣，徒勞而已。

……

嫩綠的芽已然蔥郁，樹梢枝頭也多了蟬鳴，轉眼便到了六月底。

朝歡院里，主人的荷包已繡得有模有樣，可以出師了。

許歡顏端詳著手中的荷包，風過葦林，鴛鴦戲水，真真是越看越喜歡！

她還特意在上面掛了兩個玉鈴鐺，想著那人將它佩在腰間，行走時的每一次環佩作響都是她的惦念，許歡顏的眉眼彎起，盈滿了歡喜。

……

不日，醉仙樓。

崔成蹊看著江雁面前各式各樣的酒壺，無奈嘆息：“難得回城一趟，你就準備一天都泡在酒樓？”

“我不像你，家里有個嬌滴滴的表妹等著，”江雁仰頭長嘆，“世間萬物，唯美酒不曾負我啊！”

崔成蹊神色冷了幾分：“我記得我講過，你說話該注意些。”

“……是是，酒喝多了，一時忘了分寸！”江雁舉手告饒，替崔成蹊斟酒，“來，干一個！”

崔成蹊看著面前的酒，想起上回，他明明沒喝多少，腦子卻不清不楚的，遂抬手拒絕：“我不喝。”

“噯，”江雁嘖聲，“來一個！”

“不喝。”

“……”

“……沒勁，”江雁擺擺手，“你知道你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什么嗎——無趣！真不知道歡顏妹妹喜歡你什么！”

“……”崔成蹊面上徹底沒了笑意，嚴肅道，“江雁，你莫不是真喝多了，這種話豈能亂說？”

“我從來不亂說。我見過的女子不少，也不是沒動過心，知道一個人若是心悅另一個人，哪怕舉止諸多克制，眼神卻是瞞不住的。”

江雁撐頭看崔成蹊：“你有注意過歡顏妹妹看你的眼神嗎？”

“……”

“……罷了，”江雁好笑地彎起嘴角，“一個連自己的異常都注意不到的人，又怎么會察覺少女懷春時眼角眉梢的小細節呢。”

崔成蹊不自覺凝眉：“你什么意思？”

江雁笑：“我只是很奇怪，一個從來都只埋首圣賢書，勢要一鳴驚人的人，怎會在夫子講課的時候發呆？又怎會緊著一切空閑時間，躲在房間里玩丹青？甚至還違背夫子的規矩，半夜偷溜回府？”

崔成蹊張嘴：“我……”

“崔景之，”江雁抬手打斷他，“你到底怎么想的？你這樣若即若離，忽遠忽近，最后傷心的，還是女孩子。”

“……”

他是怎么想的？

崔成蹊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只是不知從何時起，覺得表妹笑起來很好看，耍小聰明的時候很可愛，偶爾的難過低沉，也很讓人揪心。所以他希望她多笑笑，最好所有時候都是開心的。

……某些時候，是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可不過一瞬，匆匆冒頭就被他壓下。

可……這算得上喜歡嗎？

耳邊，友人的聲音還在絮絮叨叨，崔成蹊只覺得腦袋都被他說得發昏，一時竟莫名煩躁。

他猛地起身：“你自己喝吧，我先回府了！”

“……”

江雁看著崔成蹊的背影，又看了看他座位前滿當當的酒杯，輕嗤一聲：“這算什么……落荒而逃嗎？”

……

崔府，竹墨軒前的小徑上，許歡顏提前支開了所有可能經過的丫頭小廝，坐在廊下等崔成蹊。

前方隱隱傳來腳步聲……

許歡顏心中一喜，忙起身，伸頭望去，可能是心中的雀躍太盛，她都沒有注意到男子步履急促，瞧上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

恰在此刻，崔成蹊也看見了她。

“一個人若是心悅另一個人，哪怕舉止諸多克制，眼神卻是瞞不住的。”

腦海中又想起江雁的聲音。

“……”

他猶豫了一霎，還是停下來：

“……表妹怎么在這里？”

許歡顏把荷包藏在身后，終究是歡喜略勝羞怯緊張一籌，斟酌著說：“我思來想去很久，覺得這事也并非總要男子開口，既然一開始就是我先主動的，那最后這層窗戶紙，由我來捅破也沒關系……”

崔成蹊看著女孩兩腮通紅，眉目含情的模樣，心底的慌亂無措愈演愈烈，直到看到她從身后拿出那個荷包，看到上面繡著的鴛鴦，那股莫名的情緒一下直沖腦門，轟得炸開。

……

許歡顏本是垂著頭的，聽上方半晌沒動靜，忍不住抬眸看去，就見男子怔忪在原地，眸中情緒復雜，有震驚，有無措，唯獨沒有她所期盼的歡喜和心動。

“……”

許歡顏捧著荷包的手慢慢垂下，環佩作響，清泠的聲音，聽得她心中一片涼意彌漫。

“表妹……”

男子開口，是她最喜歡的，清冷如玉石相擊，又有如空谷幽澗的嗓音。

“抱歉，是我舉止有欠妥之處，才讓表妹誤會……我于你，全是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