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蘿看向窗外的行人，緘默不語。

……

夜，孫員外府。

孫茍從浴桶中起身，披著綢衫躺在軟榻上，兩旁立馬有婢妾迎上來——

“老爺，奴婢幫您捏捏肩？”

若是往常，孫茍自是樂得享受，可今夜，他瞧著這些討巧的笑面，莫名覺得沒勁，揮了揮手：“都下去吧，今夜不用伺候了。”

“是。”

房門闔上。

孫茍看著窗邊伸進來的一枝槐花，想起白天在宋府見到的崔君蘿，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小姑娘身邊的婢女有點機靈，還知道編個“夫人”轉移視線。

若不是他從進門起就瞧上了她，聽到她是崔家的姑娘，還真就去其他府邸打聽了，畢竟，崔府沒有夫人。

……崔三姑娘嗎。

孫茍摩挲著手中的酒杯。

庶出的，抬進門當個貴妾不算委屈她吧？

見慣了府里曲意逢迎的女人，這個刺猬似的姑娘倒是勾起了孫茍的興趣。

他很期待看到，有朝一日把那些刺燙平拔光，會是個什么景象……

翌日。

城北金字號古玩鋪前，一輛樸素的小馬車緩緩停下。

車簾掀開，跳下一個白面小廝。

“……”

“他”拉了拉衣擺，挺直身板，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高大一些，然后才轉身，朝馬車里伸出手：“小姐，到了。”

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挑開簾子，女子在小廝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鋪門口的伙計上前問道：“小姐是買是賣？”

“買，”女子的聲音從帷帽下的白紗間傳出，縹緲似霧，“不過這筆生意太大了，你怕是做不了主。”

古玩鋪的伙計閱人無數，沒有因為女子打扮低調就怠慢，而是恭敬道：“如此，請這位小姐跟我來。”

“……”許歡顏微微點頭，“有勞。”

她跟著伙計進店，打量著周圍的布置擺設。

……表面上看，就是家很尋常的古玩鋪。

伙計帶許歡顏繞進屏風后的一間小屋。

一個男人正坐在案幾前算賬，嘴里念念有詞。

“掌柜的，有客人。”

男人抬頭瞧了許歡顏一眼：“姑娘來買什么？”

伙計悄聲退了出去。

許歡顏上前一步，回憶著賀今的話：“我要玉壁底碗，底下刻著文字的那種。”

掌柜的笑了一聲：“姑娘，這玉壁底碗，還是要光潔無暇，價值才高。”

“那怎么辦，”許歡顏隱在面紗下的嘴角輕輕彎起，“我就喜歡有字的，最好是用朱砂勾勒過的那種。”

“……”掌柜的放下毛筆，哈哈大笑，“既是如此，姑娘請隨我來。”

男人起身，走到身后的書柜旁，把架子上的貔貅扭了一圈。

一陣轟隆隆的動靜后，書柜中間赫然多了條小道。

“姑娘請吧，到了下面，自會有人迎接。”

“……”

許歡顏看著那條黑漆漆的小道，在心里給自己默默鼓了下勁，才抬腳走進去。

……

“這里可真黑啊，臺階也很滑，小姐當心些。”

秋梨小聲提醒。

兩人沿著蜿蜒的階梯一路向下，許歡顏不禁感慨：“沒想到這小小的古玩鋪下竟別有洞天，我現在真是有點期待見到那百曉生了。”

秋梨也點頭：“不過還是要小心些，小姐，等會若是情況不對，你就趕快先跑。”

許歡顏看見前方有隱隱的光亮，腳步輕快起來：“要走一起走，我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跑呢！”

秋梨心中一暖，也加快步伐跟上：“小姐慢些。”

……

兩人還未走出樓梯，就聽到一陣嘈雜聲，有男有女，還有搖骰子和斗雞的叫聲，一片混亂。

緊接著許歡顏就聞到一股混著濃重脂粉氣的汗臭味，令人作嘔。

“……”她用手堵住鼻子，隔著紗觀察周圍的環境。

與其說屋子，這里更像是在地下挖出的一個巨大洞穴，沒有任何修繕，只有粗糙墻壁上數不清的壁燈，和洞穴中央幾張巨大的賭桌。

還有許多穿得紅紅綠綠的女子和一堆圍在桌邊拍桌吶喊的賭徒。

“……”

許歡顏腳步頓住，一時不知該走去哪里。

一個端著酒的伙計恰到好處地迎上來，無比熱情：“我在這這么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有姑娘下來，您想玩什么？骰子還是馬吊？總不會是斗雞吧？”

許歡顏松開堵著鼻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我找人。”

“您算是問對人了，這里每個人我都認識！您要找誰？”

“百曉生。”

伙計頓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們這兒沒有這人。”

“……”

許歡顏凝眉，想從他神色中看出些端倪。

伙計呵呵笑了幾聲，轉身欲走。

“等等，”許歡顏拉住他，語氣頗為肯定，“他是你老大吧，告訴他，我有生意跟他談。”

“姑娘，”伙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老大最近不談生意。”

“送上門的銀子都不要？”許歡顏挑眉，“你告訴他，錯過這筆生意，小心后悔一輩子。”

“……姑娘，”伙計語氣戲謔，“每個來找我們老大的，都是這么說的，可惜我們老大說，他這輩子最喜歡干的事，就是后悔。”

“……”

許歡顏一時語塞。

真是的，賀今也沒告訴她，這百曉生的脾氣這么古怪啊。

伙計把胳膊從許歡顏手中抽出來：“一般人我不跟他講這么多的，姑娘還是快請回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許歡顏自然不會這么輕易就放棄，她拉住他另一只手：“你等等。”

“姑娘還有什么事？”

“……”

許歡顏不語，又把伙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眼窩發青，面色蠟黃，方才走過來的腳步也很虛浮……

許歡顏不動聲色地將一只手背到身后，沖秋梨招了招。

“……”

秋梨會意，悄悄從懷里掏出一根簪子，飛快地塞到她手中。

“……姑娘，”伙計有些不耐煩了，“您再不走，可別怪我動粗啊！”

“別啊。”許歡顏笑道。

“那還不……”

伙計話沒說完，就感覺胳膊被人大力拽了下，他沒有防備，腳下一個踉蹌就往許歡顏那邊倒去，緊接著，就感到脖頸處傳來冰冷且尖利的觸感。

女子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路。”

“……你！”他張嘴想喊，卻感覺那東西又往皮肉里刺了點。

許歡顏笑瞇瞇地威脅：“你要是敢喊，我就讓你血灑當場。”

“別，別……姑奶奶，”伙計咽了下口水，小心道，“我帶路，帶路……”

許歡顏輕哼一聲。

早這樣不就好了，非逼她用暴力手段。

……

伙計領著兩人從墻邊繞到一間屋子前，顫巍巍開口：“就是這里了姑奶奶。”

許歡顏打量了下平平無奇的房門，怕他耍什么花招，開口道：“你跟我一起進去。”

伙計立馬拒絕：“別啊姑奶奶，老大不允許我們隨意進去的！”

許歡顏懶得跟他廢話，手中的簪子又往他脖子處送了幾分。

“哎哎！等等等……”伙計縮著脖子，欲哭無淚，“我進，我進還不行嘛！”

如果一定要死的話，他還是選擇晚點死吧！

秋梨上前，一腳踹開門。

許歡顏推著伙計走進去……

屋里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看見。

許歡顏擰眉，揚聲質問：“你耍我？”

“哎呦我哪敢啊姑奶奶！”伙計嚇得腿都快軟了，“我也不知道老大去哪了啊，他平常都在這的！”

“……”

許歡顏環顧四周，正想開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道天真無邪的童聲——

“姐姐可真是暴力，我的人快被你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