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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往事莫再重提

今昭明一聽:壞了,這不會是個暴君苗子吧。

怎么感覺,這么不對勁呢?

未一眼簾微聳,他自覺這話說的不算漂亮,便偏過頭,低聲道:“想反悔也情有可原,掌柜的,我可以理解。”

“……”

今昭明眼皮子一跳,隱約從其中聽出了一絲pua的意思來。但他的確不信,能寫出“人凄天不見”的人,會是個暴君苗子。

他無聲地給了未一一記愛的手刀,心道:

果然,無銘齋除了他以外,就沒一個會說人話的!

今昭明輕嗤一聲:“……真是服了你了。天天糾結來糾結去的也不嫌累人。”

“行了,我說要幫你,那自然就會資助的。不用拿這些話嚇唬我。收拾收拾吧,準備出門了!”

未一一頓,他抬手,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他向來不起波瀾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茫然,不知是想起了過往的誰,還是又被那一捧捧黃土勾過了思緒。

以前好像也有誰……

不過很快,他又恢復如常,向著今昭明勾起嘴角,笑道:

“……好,我們走吧。”

*

青絡街有三絕。其一,為拜酒肆之釀,色澤清冽,苦后回甘,是酒鬼們的不二之選。如果要找你那不知道去哪的兒子/老公/老頭/乃至各方親戚。那拜酒肆,永遠是你的第一選擇。

其二,為萬寶坊玉石。珊瑚翡翠、珍珠碧玉……琳瑯滿目,樣樣俱全,其間光輝可比日月,又號“天上人間”,是不少閨閣小姐們最愛的一個去處。如果想要傍個富婆,那這里也無疑是最合適的。

……咳,不過很遺憾。萬寶坊店門口常年有一干青年才俊駐守,如果想要加入他們的“傍富婆大會”,請先去會長那登個名冊,入會即送《閨閣最愛的詩詞三百首》,以及《文盲也能輕松學會的作情詩方法》等等必背書目。現在已有學員三百余人,有意者速加,過時不侯哦!

其三,就是酒樓“洪福客棧”里的菜肴點心。

有傳聞說,酒樓里的廚子都曾是宮廷御廚,因堅決不肯按御旨去掉菜肴里的蔥姜蒜而被貶入凡塵。在岳老板三顧茅廬式的拜訪下,才終于愿意進客棧當廚。里面無論熱菜涼菜,都能讓人流連忘返,甘之若飴。經常被人懷疑是不是放了什么不該放的東西,故而總被同行惡意舉報。

什么?你說為什么明明是客棧,卻要叫酒樓?

別這么死板嘛!畢竟大家都是過去吃飯的,根本沒人住店。所謂“客棧”,只是在招牌上留了兩個字而已。這叫商業轉型,商業轉型!

而對這三絕來說。夜晚,絕不是個關門的預兆。而是一場新狂歡的開始。

拜酒肆內,人群集聚,一群糙老爺們兒擼起袖子,在一臺臺的方桌旁圍成一團。他們的臉被酒熏紅,卻希望,接下來的財運比這更紅!

骰子、紙牌、麻將。在小小的方桌上滾做了一團,那“咕嚕咕嚕”的聲音在銅板、銀兩之間轉來轉去,一家更少了,另一家就更多。而那洪亮的叫罵聲,也隨著一起起伏:

有人拍桌怒罵:“媽的!你出老千!”

有人仰天大笑:“哈哈哈!抱歉啦各位,這把是我贏了!”

而更多人,無休無止地舉起手,喊道:“再來再來!小二——!給爺滿上!”

不過,不知為何。今日的叫喊聲,卻比以往要少得多。

小二們平時忙得腳不沾地,今晚居然還能有閑情逸致喝兩口湯水。

每到這個時候,他們就知道——又是那個男人過來了。

那個傍富婆會的教科書模版,洪福客棧隱藏的第四絕,所有客人們的下飯首選……

那個說書人今昭明,他又又又來了!

正如他們所想,在對面的洪福客棧內,今昭明站在臺上,一身的衣袍換成了青衫,手中的折扇在空中揮舞,仿佛那書中的山水行跡,全部都在那扇柄的一沉、一浮中了。

他“刷”一下,折扇一開,說道:“咳,話說上回說到:孫文臺敗于華雄之手。現關云長又毛遂自薦,于陣前對峙華雄!諸位凡是上回來過的啊,都知道這章的名字,叫'溫酒斬華雄'!誒!先不要急說我劇透!這'溫酒'是何故,'斬'后又有何事,諸位還不知,且聽我慢慢道來……”

不等他說,下面就有人搶先問道:“今先生!你上回說唐僧師徒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

“呔!胡說八道!”今昭明笑罵道:“那都是老八百年前講的了!逃課了是吧?讓我的老顧客給你講去!”

“那賈公子和林小姐的故事呢?”

“那個——也講完啦!結局有好多個版本!你聽他們給你編去吧!”

“一百零八個紫薇塵星的故事呢?”

“那!是!一百零八個好漢!我還沒開始講呢,你等下回吧!”

……

未一大受震撼,他別過頭,向今無虞問道:“……掌柜的以前說的都是什么書啊?”

說起這個,今無虞就不困了。他直起身來,認真給未一掰扯到:“先是《猴子記》。講得是一只很慘的猴子帶著一伙關系戶去尋真經,在一路上遇到了各種妖魔鬼怪,也都是關系戶。最后歷經艱險到達了目的地,結果拿到的是幾本假書。”

“……那賈公子和林小姐的是——?”

今無虞想了想,說道:“這個是《石頭記》,說的是一個小姐可慘可慘,好早就父母雙亡,去她那一大幫親戚家里寄人籬下,然后和自己的表哥談起了戀愛。但一直各種被攪局。出場的所有人一開始都是寫詩、唱詞、花錢的,好不快活。最后被皇帝抄家,所有人都變得可慘可慘了。”

“……”

未一想過掌柜的講的故事可能很偏門,沒想到會這么偏門。

在所有人都在想仙人的故事時,你選擇了另辟蹊徑,這又怎么不算一種想象力豐富呢?

“你還想聽別的嗎?”今無虞顯得比平時激動多了,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掌柜的現在講的這個我也聽他說過,我可以提前告訴你結局。”

“……不。不必了。”

今無虞仍有些意猶未盡,他說了聲“那好吧。”,接著又抬起腦袋,專心致志地聽今昭明說書去了。

未一看他轉過頭,心下不由松了口氣。

他看向周圍,人們聚在桌旁,菜肴是要吃的,書也是要聽的。一個頭恨不得掰成兩個使,一邊叫好一邊炫菜。

他又把頭轉回來,臺上的今昭明仍是滔滔不絕。在他的說書聲中,一個個鮮活的人物仿佛從面前一躍而出,馬蹄奔騰在大地上,鐵矛兵戈交叉在一起,迸發出“鐺!鐺!”的震響。

“正是烈火重燃,天下分鋸!旌旗四起,遙向天際招展,群雄逐鹿!怎能不叫人熱血沸騰!”

………

熱血沸騰……嗎?

未一聽著聽著,莫名有一陣困意襲來。他的眼皮越來越重,直到最后,他的眼前徹底變成了一片黑暗。

恍惚中,好像有人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五指仿佛要生生嵌進他的骨肉,他不生氣,只是覺得刺痛……和悲涼。

那陣陣無言間,他聽見那人開口問道:

“你會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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