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內一片寂靜。
一眾衙役賊曹能在京兆府當值,本就在一些方面優于常人,耳濡目染,對一些案件細節慢慢也擁有敏銳的反應力。
沒有疑犯指紋代表什么,代表疑犯沒了嫌疑,兇手另有其人。
但匕首之上沒有王祖耀的指紋,透漏出的意思,就不得不讓人頭皮發麻了。
堂下跪著的李煜三人,以及一旁的幾名管事,先是一臉的懵逼,然后神色就是一喜。
畢竟不是普通老百姓,短暫的驚喜過后,幾人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等著府尹的宣判。
王東甲好似坐了趟過山車,一臉難以置信,“各位大人,這...這...”
他還沒有立即明白這樣的結果代表著什么,他只知道,沒有李煜三人的指紋,便沒有證據指認他們就是兇手。
別說是他,凡是知道此案的人,都已然在心中認定兇手便是這三人。
風羲沒有接話,主要是沒有質問的必要,讓他不解的是,李煜幾人似乎并不知道兇器有人動過手腳。
也就是說,這件事是有大人物在背后操作,而且可能擔心幾人會露出馬腳,所以并未提前告訴他們。
劉府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與何少尹對視一眼,沉聲道:“來人,將典吏給我帶上來。”
在京兆府,各部門分工明確,要是一般縣衙,證物大多存放在刑房,但在京兆府卻是有專門的證物庫。
而典吏正是負責倉庫以及文書管理的官吏。
尚幽比一般女子更濃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他心知除了證物庫,參與此案的賊曹,一共六名,每個人都有權調取此案的證物,而她也正是六人之一。
她放下手中托盤,與孫誠對視一眼,隨即兩人默契的走到中間跪下,“卑職失職,請大人責罰。”
緊隨其后又有四人走了出來,都是一臉的自責。
此案涉及多位官員子嗣,又牽扯內外朝的矛盾,陛下更是對此案頗為在意,能參與此案的賊曹,不僅一個個能力出眾,更是劉府尹最看重的幾人。
劉府尹臉色難看,沒有質問,同樣也沒讓眾人站起來。
兇器有人動過手腳,即使與他們無關,但他們依然有不小的失職之罪。
風羲掃了一眼六人,除了已經認識的尚幽與孫誠,還有兩人已然入品,九品修為,正是之前堂內他看到的那兩名煉氣師賊曹。
除此之外,還有一人很是顯眼,四十出頭的摸樣,樣貌平平,卻是長了兩根異常濃烈的眉毛。
這人風羲同樣有印象,正是剛剛制止王東甲的那名賊曹。
在風羲心中,情是大于法的。
之前此人保護疑犯的人身安全,雖然是職責所在,但風羲卻是有些不爽這人。
現在知道這人還是此案的負責賊曹之一,他就難免起了些疑心。
不一會,典吏便被押了上來,一起被帶進大堂的還有兩名值守證物庫的吏掾。
三人看著堂下跪了一地人,也戰戰巍巍的跟著跪倒在地,典吏聲音顫抖;“不知府君傳下官有何吩咐?”
他清楚,如果是傳喚,一個小吏便可,而他分明就是被衙役羈押來的。
劉府尹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典吏,證物遭人破壞,你該當何罪。”
“證物,”典吏渾身一顫,掃了眼公案上的那把匕首,只感覺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暈了過去。
如果是一些普通證物也就算了,這個案子,他就是有十個腦袋,怕是也保不住。
稍稍緩和,他這才看向兩名渾身發抖的吏掾問道:“怎么回事,你們看守證物庫,可有外人進去過?”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能不能將一部分責任甩給下面。
“大人,小的們一直待在證物庫,不曾離開半步,除了尚幽大人方才來取了證物,不曾有其他人進過庫房啊。”
典吏臉色難看,轉頭看向尚幽,剛想將鍋甩過去,卻忽的想到了什么,連忙問道:“昨夜當值的是誰?”
京兆府證物庫,沒有案子的時候,值守可以說是最輕松的差事,一旦有重要證物存放那便需要日夜輪班看守,就是怕有人做手腳。
兩名小吏掾也是猛地一怔,趕緊說道:“昨晚是小六兩人負責值守,交接之后,他們便回家休息去了。”
“將昨夜那兩人給我抓來。”劉府尹也不廢話,立即吩咐人先去捉拿兩人。
已經沒有意義了......風羲心中極為不甘,但他知道,就算抓到動手腳的人,只要兇器上沒了指紋,那便不能將李煜三人定罪。
見兩名賊曹快速沖了出去,典吏三人也沒敢再說話,將頭埋的老低。
堂內又是一陣沉默,一直面容和煦的康仆射,也沒了之前的笑容,沉聲道:“劉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天必須要有個結果。”
劉府尹臉色難看的點了點頭,之前他不是沒想過找個替罪羊,怎奈王太保和陛下介入,根本就不可能這般操作。
他看了眼匕首上的指紋,不禁心中苦笑,顯然,做手腳的人給他送了一個替罪羊,但真要這般操作,除非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然他也難逃瀆職之罪。
這種事根本經不起推敲,除非匕首上還有王祖耀的指紋......劉府尹帶著求助的眼神看向風羲說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想明白了這點,他果斷打消了這個念頭,替罪羊這種事不是沒干過,但這種案子,還要明著來,除非是他嫌位置坐的太舒服。
風羲沒有立即回答,大腦卻快速運轉了起來。
有一點他剛剛也想明白了,現在想定李煜三人的罪,已然不太可能,但是如果找出三人長輩做手腳的證據,基本也就是他們不打自招了。
而且一旦做實,三人長輩包庇后輩罪行,銷毀證據,管教不嚴,三罪同罰,怕是也夠他們吃上一壺。
兇器在證物庫,而且有人看守,要想進入必然得從府衙大門進入......所以要想不被懷疑,必然是京兆府里面的人動的手腳.......
還有,既然這人能進入證物庫,銷毀指紋,為何不將王祖耀的指紋重新印上去,雖然氣溫較高,但只是三四天指紋肯定還比較完好......除非,存放尸體的地方更難進入,或者說...嘶,對,如果連續進入兩個地方,肯定會引起懷疑......
等等,那匕首上的指紋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動手腳的人將自己的指紋留在了上面......不,不可能,就算這人愿意當替罪羊,也根本不合理,京兆府的人根本就不認識王祖耀,又何談殺人動機.....
不等風羲理清思緒,噔噔噔的急促腳步就從門外傳了進來,隨之就見方才出去的兩名賊曹滿頭大汗的小跑了進來。
“稟大人,我們去了兩人家中,可他們家人說,兩人今早根本就沒回過家。”
嘶,這是跑路了,或者說,已經死了......不等劉府尹開腔,風羲率先問道:“是否詢問過他們的家人,他們有沒有被綁架過。”
見是這位羲公子問話,氣喘吁吁的賊曹沒有猶豫,立即答道:“問過了,他們生活如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羲小子,你有什么想法?”劉府尹沒一絲不悅,滿臉希冀。
“府尹大人,您先讓人確認匕首上的指紋屬于誰...對了,直接查與王祖耀認識的人就行。”風羲皺了皺眉,又轉向兩名賊曹問道:
“你們去查查,昨晚有沒有府衙以外的人進過京兆府。”
如果想要替罪羊合理,必然是與王祖耀認識的人,也就是說這人必須也進過京兆府。至于那兩名值夜吏掾,沒有被威脅,大概率并不是動手腳的人。
兩位賊曹對視一眼,沒有離開,而是迅速說道:“知道有人對兇器動過手腳,剛剛我們已經問過了守卒,昨晚根本沒有人進過府衙。”
兩人沒有提今早,因為今天來府衙的都在堂內,包括這位羲公子,他們都是直接進了大堂,根本沒機會去做什么手腳。
怎么可能......風羲愣了愣,隨即催促道:“趕緊找出匕首上的指紋是誰的。”
劉府尹微微頷首,剛要吩咐,就見跪著的尚幽從腰間掏出一沓宣紙,“府君,這幾天我們收集了不少王祖耀同窗,以及園植官的指紋。”
兇手沒有百分之百確定之前,這是他們作為京兆府賊曹已經準備好的東西,只是沒想到之前的粉末顯現法什么都沒顯示出來。
“你來對比。”劉府尹沒有猶豫,立即便讓尚幽上前取了匕首進行對比。
這六名賊曹都是他比較信任的人,而且尚幽取兇器的那點時間,也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動手腳。
堂內一片安靜,只聽得到尚幽嘩嘩的翻動宣紙的聲音。
僅僅過了半刻鐘不到,尚幽手中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找到了,是一名園植官的指紋,今年五十六歲,一直都在太學后山負責花草樹木的修建。”
果然.....風羲瞇了瞇眼,仿佛所有細節一下子在他的腦海中串聯了起來。
“來人,去將此人帶到府衙。”劉府尹沒說緝拿,他知道這人不過是替死鬼罷了。
風羲搖了搖頭,也沒阻止沖出大堂那名衙役,而是緩緩說道:“這人大概率已經不在了。”
劉府尹皺了皺眉頭,稍作思考便認同了這一點:“那現在豈不是所有線索都斷了。”
不光是他,在場的一眾賊曹衙役也都臉色難看。
“并不是,”風羲瞇了瞇眼,“如果那兩名值夜吏掾并沒有被威脅,那說明動手腳的另有其人。”
“羲公子,這能說明什么?”問話的是少尹何大人。
說明什么?.......風羲掃了眼還跪著的五名賊曹,“說明,真正動手腳的人,那兩名吏掾不僅認識,而且此人有權利靠近兇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