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啷——

春生順手將長刀推進阿鸞懷中刀鞘，驚得那小姑娘小臉顫抖，身子瑟縮，清明含水的雙眸中似映襯出一張殺勁十足的少年面容。

“給，烙餅。”

解下腰間的小袋，取出兩塊干如土坯的烙餅遞過去，阿鸞愣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后雙手接過，小心啃食起來。

“謝......謝謝。”

她一面擦著眼角，一面偷偷打量戴上斗笠的春生。

“夫人，有地圖吧，看看我們應該走哪邊，要趕路了。”

春生挑起大木箱的麻繩上肩，隨手拉正頭上斗笠。

能遇到一只赤目狼，就不可能只遇到一只赤目狼，尤其是有篝火的情況下，山里的赤目狼更容易發現這里。

又殺了一頭赤目狼，那么濃的血腥味，哪怕夜間再不適合趕路，現在也得想辦法離開了。

“啊......有，有，我看看。”

壯石夫人猛然從驚愣呆滯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掏出藏在腰兜里的一團泛黃白布，拎起兩角展開，借火光瞇眼觀察，同時瞄向四處天穹。

此時天上皎月已露相，萬里山野披白紗，勉強看得清大致的山體走向，只要不是樹冠交疊的遮陰之地，并不顧慮完全五指摸黑。

另一邊，春生小臂發力，啪嘰一聲抽出卡在樹干上的柴刀，握在手中質感頗糙，微微轉動柄身，可見刃鋒崩碎一大段參差不齊的缺口，比以前更粗鈍。

柴刀終究只是柴刀，當做防身的武器用還是太有限，等出山后攢夠銀兩，像百夫長壯石一樣請人鍛造一柄好刀......

一念至此，春生收斂心緒，轉頭望向還埋頭觀察白布的壯石夫人：“夫人，找到路了嗎，只要確定大概走哪個方向就好，繞繞路也不礙事。”

“這地圖繪制得不精，還沒看出來。”

見壯石夫人蹙眉抿唇，本就混雜血絲的眼珠上下左右跳動，春生猶豫片刻：“要不給我看看？”

“嗯......”

泛黃起皺的白布接入手中，粗糙的質感仿佛裹腳布，扯平兩角可見密密麻麻的墨色紋路，勾勒出大片山脈川流，并以極致簡筆繪出幾個樓寨模樣的圖案，都還沒有黃豆大，其中最深的注明黑山寨三個字。

這布上圖繪并不精致，可山山相隔也不馬虎，事以巨細，山鞍山澗都看得出來。

春生也昂頭打量四處山巒走勢，然后看回地圖，抬頭，看回地圖，抬頭......

片刻后，他拎起地圖的另外兩角倒轉過來，沉默片刻，認真道：“夫人，要不這地圖暫時交給我吧，我走前面方便開路。”

“這......好，好。”

壯石夫人眉頭緊蹙，又神色訥然地點點頭，緩緩背起還啃著干硬烙餅的阿鸞，腰桿比走到這時更顯彎些。

噠。

春生一腳踹翻篝火，橙黃光芒霎時被淹沒，裊裊黑煙融于黑暗，山野間的那點螢火漸漸熄滅。

三人的身影消失后，一道姍姍來遲的狼嘯聲響徹谷地，數里鳥獸驚枝逃竄，各個山頭獨自夜行的赤目狼爭相附和！

“嗷嗚——”

憤怒的咆哮聲交疊，如水波遠蕩開去。

此時遠處狹窄逼仄的山澗小道上，月華披在三道身影上，壯石夫人背上的阿鸞轉頭望向來時的方向，稚嫩的臉頰上淚痕若隱若現，清明的眸光中凝聚仇意。

爹，我一定要學武，以后回來殺光所有赤目狼！

......

晨時白霧遮路，淅淅瀝瀝的細線垂落天際，不知何時下的雨，蓋過荒野千山。

“又下雨了，山里的泥巴路不曬上幾天可干不了。”

客棧樓的屋檐下，體態壯碩的胖掌柜負手而立，笑瞇瞇的小眼睛打量起山巒起伏于云霧的美景。

這路越不好走，生意越好做。

凡有武夫、藥郎之流要進黑山，必經此條大路，方圓十幾里近乎寥無人煙，若避諱野獸亦或妖獸，都該來此歇腳。

說起來這還是十幾年前開辟黑山寨時行腳方便而修，賺了一大筆銀兩......

“嗯？”

胖掌柜一雙細小的眼睛已經看不見縫，遙望遠處剛鉆出山岔的兩坨黑點，厚實的嘴唇嘖嘖開合：“來生意了......誒？好像不值錢......”

霎時，他欣然的面相冷去三分，默然進入客棧中。

“到客棧了。”

春生跨過客棧的門庭，步入屋檐下，隨手抹去滿臉的雨水，衣衫袋子滲出滴答滴答的水珠。

回頭望去，壯石夫人慢步喘息跟來，阿鸞頭頂大一圈的斗笠沿邊檐的水珠無序砸落在壯石夫人腳下的石階上，雖然褲腿被雨水染深七分，上身衣衫還干燥的縫隙處絲線挑起。

那斗笠于阿鸞而言太大，半只腦袋都被蓋住，僅僅露出兩只明碩的大眼睛。

既到了可以遮雨的地方，春生隨手摘回斗笠，抖落上面的雨水，一同走進客棧樓內。

入眼，一方柜臺，一位體態略盈的長袍中年躺在竹椅上，手里捧著一掛竹簡，看得眼角都睜不開了。

視線轉向深處，兩個強壯結實的店小二坐在一張桌椅上擺碟飲酒，嘴上攀談起黑山口的新聞舊事。

噠噠。

聽見指頭輕敲桌面的悶響，春生緩緩轉過頭來，才發現柜臺的邊角上立了塊木牌子，上書：

[一兩客棧]

[所有廂房一兩住一人一宿]

[熱水一兩一桶]

[糙米一兩一斤]

[衣衫一兩一套]

[......]

看完，春生眉頭左右錯落。

黑店？

他默默抿緊嘴唇，心緒復雜。

按照地圖上的標注，這客棧離黑山口應該還有十幾里的路程，下雨天路可不好走，剛才下山的時候差點腳滑摔下坎。

自己可以仗著鐵肉境的身板強行渡雨趕路離開，可手里也還拿著壯石夫人她們的地圖，又受壯石老娘臨終所托，總不可能連黑山口都不送到吧？

想到這，春生悄悄捏了一下補丁兜里的銀兩，大概值八兩，他不由得心底一揪。

三個人在這客棧住宿洗澡便得花去六兩，這都夠自己在黑山寨生活兩年不餓死了！

噠。

忽然，一塊沉甸甸的扣桌聲打斷春生的思緒，本來還躺在竹椅上故作姿態的胖掌柜面色微變，趕忙爬起身來。

只見壯石夫人扣下一塊青銅令牌，正面朝天刻三顆字——百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