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陸續隱去，長空澄澈如湖，一兩客棧側山坡上，剛翻新的土包拱起。

刀夫雙手壓在包前的木碑兩角上，紋絲不動，退后兩步，凝眸看了一遍木碑上血紅的文字，贊嘆道：“不錯，你這木匠當真技術精湛，字也刻得如此端正。”

“我跟老木匠學的木工手藝，自然刻得好。”

春生雙手叉腰，嘴角隱隱扯開一分笑意，目光深入那排版精致的碑文，如魚融水般鉆進腦海深處，第三塊木質方碑屹立！

【血肉之軀】

【存世之技】

【人族之志】

這新碑的三行銘文中前兩行不可選，如黑曜石一般暗淡，唯有第三行明碩中透著深遠的韻味。

噠噠噠......

忽然一陣緩沉的蹄聲踩散春生的思緒，回身往下望，便見三個客棧的武夫騎驢拉車而來，最當頭的胖掌柜樂呵呵給牽著黑鬃駿馬趕到山坡下的泥濘大道上，扯著嗓子吆喝道：“刀夫大人，按照您的要求，這三個武夫愿意跟您出去把東西運出黑山口，您立完碑了嗎，可以出發啦！”

“好！”

刀夫眼眸中劃出一抹喜色，頭也不回地快步朝坡下走去，大步跨上馬匹，腰間被砍出缺口的刀鞘晃到左側，抓起韁繩回頭看向慢慢下坡的春生，朗聲喊道：“木匠，你很厲害，若你出黑山口，可去黑山堂尋我，以百夫長的身份給你指一條安寧的大道！”

“好！”

春生也拉開嗓子吼了一聲，便聽得一聲高昂的駿馬嘶鳴聲，刀夫縱馬遠去，三個武夫騎驢拉車趕在后頭。

“娘，我們去到黑山口后會被刀夫找到嗎？”

客棧門庭邊，阿鸞攥緊拳頭，拉緊壯石夫人枯糙的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中明晦不定。

刀夫沒死，心里就不舒服，又幫刀夫的手下立碑，更不舒服，好像躺在茂密的草坪里有人喚了一聲有蛇。

但做這些事的是春生，他雖然武功很高，卻只是個可能與爹爹有淵源的木匠，按照春生的話來說，能安全把自己帶出黑山口便已是還下爹爹的恩，娘說不管指的是什么恩，也不能奢求更多，得拿本事去換。

可自己和娘被春生送出黑山口后，再遇上刀夫該怎么辦？

他真的就不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嗎......

壯石夫人抿唇許久，似想不出這問題的答案，她只是輕輕撫順阿鸞的頭發，吁吁道：“腳好些了嗎？”

“嗯，走路不痛了。”

阿鸞獨自向前走了兩步，左腳輕右腳重，卻也勉強穩當。

壯石夫人那滄桑衰頹的面上展露笑意，鼻息間溜出一口濁氣，干癟嘴唇微顫：“好啊，好啊......”

噠噠噠！

突兀又急促的腳步聲從山下趕來，由遠及近，驚得壯石夫人凝眸望去，阿鸞臉上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一個睜目若見惡鬼的粗衫農夫從山坡下冒出頭來，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忽然踩空步子，粗糙又惶恐的大臉栽進大路的泥坑中，他仰頭正好看見遠在百步外一兩客棧，含著滿嘴泥巴大喊：“掌柜！掌柜！赤目狼來了！赤目狼來了！”

這竭力的聲音穿過百步壓過胖掌柜的眉頭，他還不待招呼好從墳頭下來的木匠大爺，便猛然瞪向爬身跑來的農夫，狠狠道：“又不是沒見過赤目狼，喊阿二阿三他們去驅趕啊，吆喝什么！”

“不.......不，不止一頭啊，起碼有三十頭！”

那滿臉是泥的農夫終于跑到胖掌柜跟前，撐著膝蓋大口吞氣，仿佛肺被吃沒了似的！

春生面色微沉，隨手按在掛在腰左側的刀鞘上，五指緩緩回扣。

昨夜偶遇一頭赤目狼雖不覺棘手，可三十多頭的話便不那么好應付了，聽老木匠說那狼比人還狡猾，冷不丁的背后就有狼撲上來，便是當初開辟黑山寨時就有幾個鐵肉境武夫陸續因此而死！

“媽的，這離黑山口都不遠了，怎么會突然冒出那么多赤目狼來，三十多頭妖獸啊！”見農夫如此狼狽，不似撒謊，胖掌柜心神俱駭，肚腩晃動，睜著明碩碩的小眼睛望向春生：“木匠爺，求求您出手幫咱，您可是能打敗刀夫的人啊！”

“以您的境界，肯定能輕易解決三十頭赤目狼，只要您出手，以后一兩客棧就是您家，想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

春生并未應答，右手壓在刀柄上，咻忽間寒芒透出眼瞳，一身戰意升騰如猛虎睥睨四野！

胖掌柜心跳一滯，后脊發涼如被餓虎狩獵！

“齜——”

“齜——”

隱約聽見的怪異摩擦聲驚得胖掌柜猛然回頭，一雙黑豆大的眼珠子撐得眼眶渾圓，倒映一頭又一頭灰白毛發的紅眼妖狼，它們壓低尾巴拖地而來，其中竟有幾頭的利齒間卡著肉屑！

“老木......老木他們已經......”

農夫黝黑的臉龐嚇得煞白，與胖掌柜瑟縮在一起，忽然間看到什么，本來瞪大的眼珠突然驟縮，生機伴隨顫音流出唇齒：“竟......竟然還有狼首......”

客棧樓前，已經拎起刀具的倆小二帶起十幾號武夫跑出門口，腳步頓時僵住，面色大變！

“狼首？！”

眼見幾十頭灰白的赤目狼在一頭一人高的大狼帶領下，一齊邁步朝一兩客棧拉近，氣勢洶涌有序，不緊不慢，仿佛山谷里唯一的狼群偶遇年幼的梅花鹿！

那領頭者高過其余赤目狼一大截，雙眸赤紅如朝陽，便是白晝也閃爍冷寒似夜的光芒，透著掌握一切的霸道，每一腳陷入泥濘沾染三分泥，都遮不住爪尖的寒光，仿佛可輕易撕裂鐵肉境武夫的皮肉！

此為一支狼群的首領！

“咱一兩客棧可離黑山口不算遠啦，怎有狼首敢帶狼殺到這來，難道黑山寨已經完了？”

“特么寨主早就回黑山口，壯石已死，刀夫他們這些百夫長也陸續退出，黑山寨哪里還有武夫去守？！”

“真該死啊，黑山寨滅了后咱這小小的一兩客棧也要被連根拔起嘛，赤目狼真是瘋了，不怕黑山堂派人再次開荒嗎！”

客棧前的武夫們大罵過后，又全部把目光凝向立在壯石夫人和阿鸞前邊的春生，心臟隨其尚未出鞘的刀鋒顫抖！

踏踏踏......

忽然一陣熟悉的馬蹄聲從遠處闖來，眾人又驚又喜，轉頭看去，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