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劇院的燈光有節奏地律動著,在一聲聲清脆的聲音中,燈光熄滅,留下黑暗充斥著整個觀眾席,人們只能憑借來自舞臺中央的微弱光亮來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蘇瑞安伸出左手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出來,隨后把大部分都遞給了坐在他右邊的米莎小姐,留下的一點爆米花則是一粒一粒挑著吃。
“蘇……蘇先生,劇院好像不允許觀眾吃東西……”,賈斯特伯手足無措,前不久,這位在夢中已經再熟悉不過的人將他約了出來,他有一肚子疑惑想問,但等到三人見面的時候,對方只是塞了一張黃昏大劇院的票過來。
“先陪我看場戲吧。”
那位辮子長得幾乎要拖到地上的東方人說道,并且在說的同時,他手頭的動作還沒有停下——他一直在以嫻熟的手法撫摸著米莎的頭。
“蘇先生,那個夢,還有你……這一切……”
突然,一粒爆米花突然“闖卡”,蘇瑞安用一粒爆米花堵住了賈斯特伯的嘴,猝不及防之下,賈斯特伯只得老老實實吃掉送上門來的食物。
“這爆米花是你買的,多吃點,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
“而且沒人會注意到我們的,安心吧,畢竟你答應那位女士了,不是么?”
“沒人會注意到我們?”
賈斯特伯這才注意到,周圍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們發出的聲音,米莎晃動爆米花盒子的聲音、蘇瑞安毫不掩飾吃爆米花的聲音、以及賈斯特伯一連串提問的聲音……
“蘇先生,你做了什么?”
蘇瑞安將一粒爆米花丟進嘴里,說道,“我可什么都沒干哦,或許你可以去問問臺上的那位女士,畢竟是她邀請你來看演出的。”
實際上,來黃昏劇院看《公理之劍》表演并不是蘇瑞安的主意。在他和賈斯特伯通完電話后,房門外就出現了三張黃昏劇院的演出票,蘇瑞安撿起三張票仔細看了看,剛好是今天下午《公理之劍》演出的前排票,那個位置視野應該不錯哦。
“在這個時候送三張票過來……”
蘇瑞安瞇起眼睛,凝視著走廊的盡頭,“既然主人都發請帖了,我們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大概事情就是這樣。”,手中的爆米花已經吃完了,蘇瑞安便伸出手去爆米花盒子里拿,摸索半天——爆米花早就被米莎吃完了。
“小米莎這么喜歡吃爆米花么?”,蘇瑞安寵溺地笑了笑,隨后翹起二郎腿,“既來之,則安之啦,好好看戲吧。”
“蘇……”
還未等賈斯特伯的話音落下,舞臺的燈光便齊刷刷地聚焦在一處,幕布緩緩展開,那白色的身影一出現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第一幕:『公理伊始』
很久以前,世界仍處于一片混沌之中,雖然大地的雛形早已形成,森林從大地的裂隙中蔓延而出,河澤是大地奔騰不息的血液,地上仍存留著稀少的生靈。
自大滅絕后,多數生靈在苦艾之災中死去,唯祂仍然堅挺地存留于世間。
祂行走于大地之間,祂見人們衣不蔽體,于是祂對人們施以恩澤,祂為人們帶來甘泉,祂授予人們耕種的知識,祂為人們帶來公理與均衡。
人們遵循祂的教誨,鑄造了公理之劍與均衡之銃,自此,以太列擁有了其底色。
宣敘調像潺潺流水一般從幕后舞臺“流”出,大提琴弦音昂昂,絲弦振動發出的美妙樂聲好似坐在溫暖的火塘前品一杯古老醇香的美酒一般讓人身心愉悅;小提琴琴音朗朗,樂師手指輕撫絲弦,另一只手像著了魔一般地譜出婉轉清朗的樂聲,宛若夏夜池塘前撒落下的月光。
大小提琴過后,便是長笛、單簧管、雙簧管、大號、小號、豎琴等樂器的主場了。每一種樂器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但它們交織在一起的聲音卻意外的柔和,就像在展開一卷古老的史詩一般,莊嚴而肅穆。
序幕的音樂奏響后,觀眾席議論紛紛,人們對這次的新歌劇,『公理之劍』的首秀期待滿滿,臺下有期待的驚呼聲,也有擔憂的唉嘆聲。
“這是劇院的新歌劇嗎,這個開頭之前都沒有聽過呢。”
“『公理之劍』這一目歌劇之前有上演過么?這么說來,這部歌劇好像是首秀。”
“我就說今天來聽歌劇準沒錯吧,剛好趕上了秋小姐新劇目的首次演出!”
“『公理之劍』?這出歌劇好像沒聽說過……這和導游手冊上說的不一樣啊,該怎么和游客們介紹這出新劇目呢?”
只有坐在前排的蘇瑞安露出了奇怪的神情,賈斯特伯覺察到旁邊的蘇瑞安有點不對勁,于是轉過身拍了拍他。
“蘇先生,你發現了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么?怎么表情這么奇怪?”
“不,沒什么,我只是有些驚訝,只是一個人,居然能演奏這么多樂器?”
“一個人?什么意思?”
蘇瑞安轉頭朝賈斯特伯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好好欣賞這幕演出吧。”
“對了,拿好這個。”
蘇瑞安像變魔術似的變出一枚銅錢,塞進了賈斯特伯胸前的口袋里。
“拿著,之后有用,不必多問。”
“安靜一些!劇院內部要保持安靜!你沒看到現在已經開演了么?”
坐在蘇瑞安后面的觀眾有些懊惱,用力拍了拍蘇瑞安的肩膀。他有些驚訝,隨后便回過頭點了點頭表示歉意。
“看來劇目的主人很討厭做小動作的人……”
“這銅幣有什么用么?”
“會有用的,帶著吧。好好看演出吧,后面的人都有意見了。”
第一幕的序幕過后,賈斯特伯根本沒有心思看演出了,他只想知道他的夢境象征著什么,蘇瑞安好像在瞞著什么,那個銅幣,以及自己在夢里死前聽到銅幣落地的聲音……
腦袋還是亂糟糟的一團,賈斯特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渾然不覺演出的第二幕已經開始。
第二幕:『祂的引航者』
祂授予人類知識,祂給予人類良知,祂贈與人類光明。世間之災不息,即便圣潔如祂,也抵不住名為歲月的侵蝕。
祂知曉自己命不久矣,祂預見大地分崩離析,祂憐憫世人的未來。
于是祂以自己的身軀為載,將己身澆筑大地,祂將智慧傳遞,祂將骨髓錘煉成劍,將筋肉撕裂成銃。
祂的公理深入骨髓,鋒刃斬盡世間不公,阿斯索馬的威光榮耀大地。
祂的均衡融浸筋肉,槍膛燃滅萬界偏倚,■■■■的恩典恩賜山河。
祂將神性剝離,祂將智慧給予世人,引航者奉承祂之意愿,阿斯索馬的公理將被寫入法典,祂的均衡將被昭告萬民。
祂即是承托以太列的大地,祂將自己深埋于地下,祂被世人逐漸遺忘。
神心生憐憫,將祂的心臟送入人間。
第二幕的序幕剛結束,場下又傳來一陣陣騷動。
“這和福音書里面記載的不一樣吧?”
“我聽說一切藝術活動都要在律法和宗教的許可范圍內進行,這次的劇本是不是有些大膽了?”
“阿斯索馬是什么?公理之劍難道還有別的稱呼么?”
“從第一幕的演出來看,祂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這和宗教宣揚的不一樣吧?從劇情來看,兩個人中的一個人似乎離開了?這種大膽的劇本……感覺像是在挑釁教會的權威……”
“有意思,都這么久的事情了,還耿耿于懷呢?”
蘇瑞安沒好氣地笑了笑,順手揉了揉一旁認真欣賞歌劇的米莎的耳朵。這個舉動惹得米莎抖了抖身子表示抗議。
“蘇先生,要不我們還是離場吧?優先整理已知情報比在這里欣賞歌劇更有意義。”
賈斯特伯有些不耐煩,一直不停看著手表,他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問清楚。
“小弟弟,什么事情這么心急?也不差這一點點時間吧?為什么不稍稍松一下肩膀上的負擔,好好坐下來欣賞歌劇呢?畢竟能看到秋小姐表演……”
坐在賈斯特伯旁邊的一位妙齡女子訕訕地笑著,她看起來并沒有比賈斯特伯大多少,卻一口一個小弟弟這樣稱呼。不過賈斯特伯并沒有覺得反感。
“女士,如果您處在我的境地,您就知道我為什么這么著急了。”
“算了,干著急也沒有用,還是先坐著好好看吧。”
不知道為什么,在聽完旁邊女士說的話之后,他心底忽然涌現了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賈斯特伯,專心做你該做的事情。”
賈斯特伯耳邊忽然傳來蘇瑞安的呼喚聲,可是一旁的蘇瑞安卻并沒有發出聲音,而是饒有興致地盯著臺上正在跳舞的秋。
“真是……有點詭異……”
賈斯特伯沉沉地靠在座椅上,整個人放松了起來,軟趴趴的座椅好像無形的漩渦,把他的身體連同意識都吸了進去,他感到一股龐大的困意正在吞噬他的身體……
他睡過去了。
“小賈,小賈?醒醒,你怎么啦?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秋一臉認真地盯著愣住的賈斯特伯。
“什么?演出結束了么?”
賈斯特伯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發現自己并不是在劇院,而是在餐廳的小包廂里面。他對面坐著的是,秋?
這一次他的反應很快,賈斯特伯立刻就意識到,他因為某種原因,又進入了之前夢境里面。按照上次的經驗,夢境里的時間和現實的時間似乎是相互獨立的。
而且夢境里的世界觀很奇怪,和現實的世界觀大相徑庭,就像……就像是照著福音書描繪出來的世界。
“最近工作壓力很大么?怎么感覺小賈最近怪怪的?還是說餐廳送的飲料太好喝了?你喝了一口就愣了半天呢。”
“難道是這瓶飲料有什么魔力?讓我喝一口!”
秋一把拿過賈斯特伯手中的飲料,拿過來以后就一臉壞笑地盯著他,像一只護食的小貓一樣,把飲料捧在胸前,用力地吸了一口。
“也沒什么不一樣的嘛。”
秋擦了擦嘴角,大方地把飲料還了回去。
“在外邊,大家都只知道賈斯特伯是以太列活著的奇跡、審判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審判官。大家覺得賈斯特伯鐵面無私,在法庭上簡直就是律法的現實投影。”
“但實際上,小賈是個很溫柔的人。他會在空閑時間的下午一個人研究他喜歡的雕刻,他遇到需要幫助的人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他平時也喜歡看看書,可能還會關注一下社會上的輿論,可能有時會聽到不太友善的評價或者比較消極的想法,他也不會被影響……”
“他不會抱怨現實,遇到那種情況,他首先會想到自己怎么去改變他人所抱怨的現實,他總是用自己的善良影響周邊,付諸行動,就像那天他救了舞臺上的大歌星一樣。”
秋水靈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賈斯特伯,這讓賈斯特伯不知所措。根本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賈斯特伯根本沒有足夠的預備方案來應對這樣的“突發狀況”。
“但是他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什么事情都往心里悶著……”
“所以,小賈,有什么工作上、生活上的事情,能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么?可以和我說說的,我也想給你分擔一些負擔……”
秋從自己的座位起了身,徑直坐到了賈斯特伯的腿上,雙手捧住賈斯特伯的臉,含情脈脈地盯著賈斯特伯閃躲的眼睛。
“這情況該咋辦……這是要接吻了嗎?總不能掙脫開來吧?話說為什么這個世界的我和大明星是情侶錒……”
秋閉上了眼睛,那表情分明是等賈斯特伯親上來的樣子。
“怎么辦?要上嗎?怎么辦?豁出去了……”
正當賈斯特伯準備親上去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秋像觸電一般地飛回了自己的座位。
賈斯特伯理了理衣裝,隨后說了句,“請進。”
“先生,這是您這桌贈送的菜品,剛才忘記送進來了。”
服務員將菜輕放在了桌子上,臨走前,他的注意力忽然被蘇瑞安胸前的口袋吸引住了。
“對了,先生,您剛才有東西忘在前臺了,要不要來拿一下?”
“哎?好的。”
賈斯特伯正愁沒有借口脫身呢,雖然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在前臺落下了什么東西。
他分明記得,他第一次進入夢境時,在和服務員對話之后就兩眼一黑……和服務員對話,服務員……
“蘇……”
“噓……”
服務員拍了拍賈斯特伯的肩膀,示意他別出聲。等到兩人出了包廂,溜到一個隱秘的角落,蘇瑞安這才示意賈斯特伯可以交流了。
“這應該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了吧?先生。”
蘇瑞安看了看賈斯特伯胸前的口袋,笑了笑,“沒想到這玩意還能影響到你,我能在這里見到你,就說明局面還有轉機,多虧了這枚銅錢。”
“蘇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別急別急,慢慢說,外面的事情,外面的我應該會和你解釋的。這里面的事情,就讓我來給你解釋吧。”
“你現在在夢里,這里不是現實,只是按照你心中所希望而構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公理和均衡貫徹在以太列的每一個角落,以太列的教會和審判院合二為一,家族政治不復存在,民主真正在這片信神的大地實行。”
“不過,我沒想到你心中理想的世界居然是這樣的。眼光挺不錯,看上了大明星么?”
“實際上,我和秋并沒有什么交集。”
“嗯?你在外邊現在是什么時候?”
“現在在黃昏大劇院看『公理之劍』的初次演出。”
“我不記得去過看演出……難道『惠特曼半徑』理論是真的?”
“什么是惠什么半徑?”
“這個不重要,我這邊的現實和你那邊的現實不一樣。你現在處于『支配之夢』中,按道理來說,我不可能會出現在這片夢境,你也是,但是事實卻是我們兩個人都在這里出現了。”
“我原本以為這個權能不會影響到現實世界的……算了,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但是我不能說明白。如果被夢境的主人發現了,我會被請出這片夢境的。”
“小心地下,真正的敵人在地下。賈斯特伯,等你出去了,你要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不要被言語左右了。”
“和神父關系搞好一點,后面你會需要他的幫助,還有,離大明星遠一點。”
“還有……”
說到這里時,蘇瑞安明顯停頓了一下。
“叫我多陪陪米莎吧。”
“我感覺到她正在找我,你快回去吧,不要被發現了。”
說完,蘇瑞安便叫賈斯特伯快點趕回包廂,臨走前,他還特別叮囑了賈斯特伯,千萬不要讓別人察覺到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親愛的,我回來了。”
賈斯特伯推開門,只見秋正無聊地用叉子卷著面條玩。
“怎么不吃了,是胃口不好么?”
“是有點……”
秋左手撐著臉,右手一直轉著叉子,面條的醬汁被甩得到處都是。
“你……不是賈斯特伯吧?”
秋忽然用叉子指著賈斯特伯,有些遲疑地問道。
“你在說什么?親愛的?”
“不用再裝了,眼神是不會騙人的。我認識的小賈,眼神絕不是那樣的。”
“你認識的賈斯特伯是怎么樣的?”
賈斯特伯沒等秋的話說完,反客為主,自顧自地問了起來。
“和你一樣,但是你的眼底,多了一份潛藏起來的,憤懣?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知道,那絕對不是我認識的小賈。但是直覺告訴我,你是賈斯特伯。”
“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不能說,我想我該走了。”
“連我都不能說么?”
“我……”
“雖然這么說很掃興,但是我和你不是很熟。”
“這樣么……”
“我們相遇的那天,克尼娜沒有死,我也沒在現場,但惹事的打手是我親手送進監獄的。”
賈斯特伯忽然感到有人在呼喚他,他有種預感,自己要醒了。
“我該走了。”
賈斯特伯站起身,但是一只纖細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帶上這個吧。”
秋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樹脂模型。透明的樹脂里封存了一片羽毛。
“這是什么?”
“這是知更鳥的羽毛,是你第一次見面送給我的。”
“為什么要給我?我不是你的賈斯特伯。”
“但是賈斯特伯就是賈斯特伯,收下吧,不要忘記我。”
“你說,‘知更鳥什么壞事都不做,只是衷心的唱歌給我們聽,這就是為什么說殺死一只知更鳥就是罪惡。’”
“這是你把這個模型送給我時說的話,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是什么意思的,所以,收下吧。”
賈斯特伯點了點頭,他把樹脂模型放進口袋里,朝秋揮了揮手,秋的臉上蕩漾著笑容,而后卻十指相扣,像是在為他做禱告。
他忘了,她還是教會的圣女呢。
“那么,再見了,秋小姐。”
賈斯特伯打開了門。
“再見了,審判官先生。”
“賈斯特伯,醒醒,她朝你走過來了,醒醒!”
賈斯特伯從柔軟的座椅中掙扎起來,睜眼便見到了一臉玩味的蘇瑞安。
“蘇先生?演出結束了么?”
“清醒一點,賈斯特伯,她朝你走過來了。”
“誰?”
“劇院的知更鳥,舞臺的大明星,教會的圣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