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園,流觴曲水畔。
百花爭艷,衣香鬢影。京中才俊齊聚,幾位皇子亦列席間。
沈青瓷坐在父親下首,看似安靜,目光卻如敏銳的蝶,悄然掠過每一張面孔,最終,定格在曲水最末端,那個獨自坐在垂柳陰影下的玄色身影上。
蕭執(zhí)。
他幾乎完全隱在暗處,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冷寂,與周圍的喧囂浮華格格不入。無人與他交談,他也無視所有投去的目光,只垂眸看著杯中物,仿佛置身事外。
就是這樣一個人,將會是最后的贏家。
沈青瓷指尖微微蜷縮。就是他嗎?那個前世或許……曾對她有過一絲不同的人?
此時,永寧侯世子謝珩起身,朗聲道:“晚輩不才,愿賦一曲《詠棠》,博相爺、小姐一笑。”他目光灼灼望向青瓷,深情款款,與前生一般無二。
前世這首《詠棠》過后,她落水被謝珩所救,芳心暗許。宴散前一首《鳳求凰》作為佳話。
如今,那虛偽的目光幾乎讓青瓷作嘔。就在謝珩即將吟出那首精心準(zhǔn)備的詩詞時——
角落里的蕭執(zhí),忽然動了。
他并未起身,只屈指,極輕地叩了一下桌面。
“叩。”
一聲輕響,并不響亮,卻在恰好的間隙響起,奇異地壓下了些許嘈雜。
眾人下意識望去。
只見他依舊垂著眼瞼,聲音冷淡沉靜,如同玉石相擊,穿透流水絲竹:
“殘萼棲寒雨,疏影怯孤光。”
滿園倏然一靜。
這詩……孤峭,清冷,帶著一種不愿與百花爭春的疏離,與謝珩預(yù)備那首的華麗逢迎截然相反!
謝珩的笑容僵在臉上,準(zhǔn)備好的詞句卡在喉間。
沈青瓷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果然來了!他果然出手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以一種近乎挑釁的方式,打斷了東宮一黨意圖明顯的表演!
是為了她嗎?還是……另有所圖?
不管為了什么,這是機會!
在所有人被這意外插曲驚住、尚未回神之際,沈青瓷忽然站了起來。
她端起自己的酒盞,步履輕盈卻堅定地,繞過席面,徑直走向那個最偏僻的角落。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于她,驚疑、不解、探究。
她恍若未覺,只在蕭執(zhí)席前停下。他終于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看向她,無波無瀾,卻帶著一種能洞穿人心的壓迫。
“殿下詩才清絕,意境高遠,青瓷敬佩。”她聲音清亮,帶著恰到好處的仰慕與一絲羞澀,微微屈膝,將杯中酒液傾入他面前的曲水中,“謹以此酒,敬殿下知棠之魂。”
酒液混著落花,潺潺流去。
此舉大膽得近乎失禮。席間已有竊竊私語聲。
蕭執(zhí)看著流入水中的酒,目光莫測。他并未舉杯回敬,甚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就在沈青瓷心中微沉,以為算計落空之時——
他卻極緩地、極緩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動過的、早已冷掉的茶。
目光依舊鎖著她,帶著一種審度的冰冷。
然后,他手腕微傾,將冷茶緩緩澆入身旁一株將謝的棠花根下。動作慢條斯理,甚至稱得上優(yōu)雅,卻無端透著一股漠然的殘忍。
“花魂已怯冷雨,”他開口,聲音低沉,毫無溫度,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何須再添酒灼。”
茶水滲入泥土,那株本就萎靡的棠花仿佛又凋零了幾分。
他是在說花。
更像是在說她徒勞的試探。
沈青瓷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掐入掌心。
他卻不再看她,仿佛方才一切只是打發(fā)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打擾者。
巨大的難堪與失落襲來,但僅僅一瞬,便被更強烈的斗志取代。
果然……沒那么簡單。
若他真是那般容易被打動、被傳言所困之人,也不可能走到那至尊之位。
但她沒有退路。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再次屈膝一禮,姿態(tài)依舊優(yōu)雅得體:“殿下說的是,是青瓷冒昧了。”
轉(zhuǎn)身離開時,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敬酒。
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已滲出細密的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直面風(fēng)暴的興奮與決絕。
傳言或許是假的。
他的冷漠是真的。
但那又如何?
她已走出了第一步,在他深不見底的心潭里,投下了一顆石子。
漣漪雖微,終已蕩開。
她回到座位,垂眸掩去眼底所有算計。
攻略這座冰山,需要耐心,需要策略,更需要……在他露出哪怕一絲破綻時,精準(zhǔn)地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