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詩文宴上的挫敗，如同細針般扎在心頭。

蕭執那冰封般的態度，那句“何須再添酒灼”的漠然，無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那點基于流言的試探碾得粉碎。

沈青瓷回到院中，屏退了左右，獨自坐在窗下。窗外暮色漸合，將白日的喧囂與尷尬一并吞噬，只余下死寂。

她指尖冰涼，反復摩挲著那支素銀簪子，心底那片剛剛燃起的、名為“希望”的微弱火苗，在蕭執的冷酷面前，搖曳欲熄。

傳言終究只是傳言。

他那樣的人，怎會輕易為女色所動？或許那九龍杯只是失手，那小像只是巧合。自己竟將全家的性命寄托于此等虛無縹緲之事上，何其可笑，又何其絕望。

她閉上眼，前世冰冷的箭矢仿佛再次穿透肺腑，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夜深了。

燭火噼啪一聲，爆開一朵燈花。

沈青瓷毫無睡意，只穿著中衣，烏發如瀑散下，怔怔望著跳動的火焰，仿佛能從中看出沈家飄搖未卜的命運。

就在此時——

“咻——”

極輕微的一聲，像是夜風刮過窗欞。

但沈青瓷猛地繃緊了脊背！那不是風聲！那是……利器破空之聲！

她霍然轉頭，只見內室緊閉的窗欞上，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釘入一枚玄鐵飛鏢！鏢尾系著一小卷紙，正在微風中輕顫。

心臟驟然縮緊！她幾乎是撲到窗邊，指尖顫抖地取下那紙卷。

極薄的宣紙，上面只有力透紙背、狷狂冷厲的兩個字：

“開門。”

沒有署名。

但那字跡，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沈青瓷猛地捂住嘴，才壓下幾乎脫口而出的驚呼。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房門方向，外面萬籟俱寂，守夜的丫鬟似乎毫無所覺。

他來了？！

蕭執？！

夜闖相府閨閣？！

巨大的震驚之后，是更深的惶恐與不確定。他想做什么？殺她滅口？因她白日的冒犯？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閂。

門開了一道縫。

月光如水，傾瀉而入，勾勒出門外那個修長冷硬的身影。

蕭執依舊穿著白日那身玄色錦袍，卻似乎比白天更添了幾分夜的寒涼與危險。

他并未蒙面，就那樣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的閨房門外，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緩慢地審視。

沈青瓷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夜風灌入，激起一陣戰栗。

她下意識地想環住雙臂，卻強忍著沒有動，只是抬眸迎上他的視線，聲音因緊張而微啞：“殿下夜床臣女閨閣，所謂何意？”

蕭執沒有回答。

他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將她完全籠罩，帶著夜露的寒氣和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壓迫感。

沈青瓷被迫后退，他便順勢踏入了她的閨房，反手輕輕合上了房門。

“不是你自己開的門嗎？”

“咔噠”一聲輕響，門閂落下。

內室的空間因他的闖入而顯得逼仄起來。

燭火跳動，將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映得明暗不定，那雙眼睛在陰影里，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

“沈小姐白日里的勇氣，”他開口，聲音低沉，在這寂靜的夜里帶著一種磨礪般的沙啞，幾乎貼著她的耳廓響起，“似乎與此刻的驚慌，不甚相符。”

他靠得極近，近得沈青瓷能聞到他身上清冷的、如同雪松混合著淡淡墨香的氣息，與他此刻的行為截然不同。

她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出胸腔。她強迫自己站穩，不肯再退：“殿下夜半闖入，難道就是為了奚落臣女？”

蕭執的目光落在她因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又緩緩上移，停在她因驚懼而略顯蒼白的唇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玩味，像是在打量一只落入陷阱、仍在強作鎮定的獵物。

他忽然抬手。

沈青瓷嚇得猛地閉上眼，以為他要動手。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

冰涼的指尖，卻輕輕擦過了她的唇角，帶著粗糲的觸感。

沈青瓷倏地睜眼，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那里面依舊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但此刻，潭水深處仿佛攪動著某種晦暗難明的漩渦，危險，卻又……莫名地引人沉淪。

他指腹那冰冷的觸感卻像一團火，瞬間從她唇角燒遍了全身。

“殿下……”她聲音發顫，思緒全亂了。這根本不是她預想中的任何一種情況！不是殺意，也不是冷斥，而是這種……曖昧不清、令人心慌意亂的靠近！

“白日里，不是很大膽么？”他又逼近半分，幾乎將她困在自己與門板之間，聲音壓得更低，氣息拂過她的耳尖，“敬酒？知棠之魂？沈青瓷，你究竟想從孤這里，得到什么？”

他的直接，撕開了所有偽裝。

沈青瓷仰頭看著他，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慌亂失措的倒影。她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是懸崖邊的獨木橋。

她壓下所有羞恥與恐懼，眼睫微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破碎，甚至帶上了一絲孤注一擲的、脆弱的誘惑：

“若我說……青瓷慕殿下風姿，白日一見，寤寐思服，故而……行此大膽之舉呢？”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果然，蕭執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無盡的嘲諷與洞悉。

“慕我風姿？”他重復著，冰涼的指尖再次抬起，這一次，輕輕勾起了她的一縷發絲，在指間纏繞把玩，舉止輕佻，眼神卻冷若冰霜，“還是慕我……或許能帶來的權勢？嗯？”

三皇子的母族，誰人不知。

最后一個尾音上揚，帶著致命的壓迫感。

沈青瓷渾身一顫，啞口無言。

他什么都清楚。

他看著她蒼白的面色，纏繞著發絲的指尖微微用力，帶來一絲細微的刺痛。

“沈青瓷。”他喚她的名字，每個字都砸在她的心上，“想利用我，也要看看你自己……付不負得起代價。”

話音落下，他忽然松開了她的發絲。

冰涼的指尖卻順勢滑下，極輕地、近乎侮辱般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別再玩這種幼稚的把戲。”他退開一步，恢復了那副疏離冷漠的模樣，仿佛方才曖昧的靠近從未發生，“否則，下次來的，就不是一枚無刃的鏢了。”

說完，他竟不再看她一眼，轉身，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拉開房門，身影迅速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只留下沈青瓷獨自一人，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氣息，唇角被觸碰過的地方依舊冰涼，臉頰被拍過的地方卻火辣辣地燒著。

她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極復雜的、混雜著屈辱、后怕、以及……一絲奇異興奮的情緒。

他看穿了她的意圖，卻并未殺她。

他甚至……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回應了她的“試探”。

這算什么？

警告？

還是……另一種形式的……默許？

沈青瓷抬起頭，望向窗外寂寥的月色，眼底最初的慌亂褪去，慢慢沉淀為一種更為幽深、更為堅定的光芒。

蕭執。

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條通往地獄亦或是救贖的路，她似乎……終于摸到了一點邊緣。

她是從地獄爬回來的人，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