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自無邊血海中浮沉,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林婉音淬毒的笑和窗外森冷的箭芒。
痛。
徹骨的痛。
不是利箭穿身的銳痛,而是百骸俱碎、魂魄被強行拽回人世的混沌之痛。
沈青瓷猛地睜開眼。
鎏金纏枝蓮帳頂,蘇合香氤氳,窗外傳來熟悉的丫鬟低語和遠處隱約的絲竹聲。
她顫抖著手撫上心口——沒有猙獰的血洞,沒有冰冷的箭矢,只有細膩的中衣和胸腔下劇烈卻完整的心跳。
“小姐醒了!”
帳外響起驚喜的呼喚,繡著喜鵲登梅的帳幔被輕輕撩開,露出一張嬌俏鮮活的臉龐——是她的貼身大丫鬟云袖。
那個在她“假死”離京前已被侯爺尋錯處發賣、后來聽說投井了的云袖!
“云…袖?”她聲音嘶啞,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小姐可是夢魘了?”云袖關切地探手撫她額頭,“今日相爺特意為您辦的詩文宴,各府公子小姐都到了,您可不能誤了時辰。”
詩文宴?
沈青瓷猛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紫檀木雕花梳妝臺上擺著那面她出嫁時不小心摔碎的菱花鏡,多寶格里擱著及笄禮時父親送的玉如意。
她…回來了?
“現在是什么年月?”她抓住云袖的手,指尖冰涼。
“永昌十二年,四月呀。”云袖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到,“小姐您別嚇我,是不是昨夜貪涼病了?”
永昌十二年。
一切都還未發生。
父親未被構陷,兄長未遭流放,沒有在流放時遭遇流寇劫殺。又或者說被謝珩劫殺。
沈家未倒,她還是那個被捧在掌心、不知愁滋味的相府千金。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她幾乎坐不穩。
是夢嗎?
可指尖掐入掌心的痛楚如此真實。是地獄的幻象嗎?可云袖手腕的溫度暖得灼人。
“阿棠可起身了?”
阿棠,自前世出嫁后再沒聽到有人喚這乳名。
門外傳來沉穩慈愛的聲音。
簾櫳一響,身著紫袍玉帶、眉目間雖帶倦色卻難掩清貴的沈相走了進來,見女兒怔怔坐著,不由放緩了聲音,“可是緊張了?今日不過是邀些年輕才俊賞春吟詩,不必有負擔。陛下聽聞此事,還特意讓幾位皇子也來湊趣,說是…”
沈相頓了頓,看著愛女蒼白失魂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擔憂,卻仍溫言道:“說是肱股之臣擇婿,他的兒子們也該來爭一爭機緣。”
父親的話如同重錘,敲在沈青瓷心上。
狂喜只一瞬,便被蝕骨的恨意與緊迫感壓下。
永寧侯謝珩的虛情,林婉音的狠毒,沈家滿門傾覆的血色……歷歷在目。
她需要力量,需要一座足以碾壓所有陰謀的靠山。
一個名字,伴隨著前世家破人亡后飄零聽來的零星傳言,驟然撞入腦海——蕭執。
那位最終手刃太子、踏著血海尸山登基為帝的三皇子。
冷酷,暴戾,卻……據說,曾在她前世嫁入侯府后,于某次宮宴上,對著她遠去的身影,失手砸碎過一只九龍杯。
更有流言說,新帝書房暗格里,藏著一幅少女小像,眉眼與她……有幾分相似。
前世她只當是荒謬的傳聞,一笑置之。彼時她滿心滿眼都是謝珩,何曾留意過那個總是隱在陰影里、孤僻冷厲的皇子?
如今想來,前世,蕭執登基后清算政敵,手段酷烈,血流成河。東宮一黨更是被連根拔起,幾乎無人得免。
可偏偏……謝珩活了下來。
太子實力盤根錯節,早視父親如眼中釘肉中刺。如今……這傳言,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
無論真假,這是她僅有的、微弱的、卻必須抓住的籌碼!
“父親不必擔心,女兒這便梳妝。”
沈青瓷掀被起身,眼底破碎的光重凝,淬煉出冰棱般的銳利與決絕,“云袖,取那套雨過天青的云錦襦裙來。簪子……就用那支素銀點翠的。”
前世,亦有這場詩文宴。
正是在此宴上,侯府世子謝珩以一闋《鳳求凰》拔得頭籌,又于曲水流暢時“無意”救下險些落水的她,才真正入了父親的眼,博得她的傾心。
那一日,陽光正好,謝珩眼神熾熱如炬,輕易便烙穿了她懵懂的心扉。
如今想來,哪一樁不是算計?
她會去。
她會好好地看著,這一場即將開場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