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這還僅僅只是江西的勤王鬧劇,其它地方也在胡鬧,而且不僅地方胡鬧,朝廷也在胡鬧。
比如山西總兵張鴻功奉詔勤王,到達北京城附近后,是第一天駐扎通州,第二天調(diào)守昌平,第三天又突然調(diào)守良鄉(xiāng),根本不用他打仗,只是把人調(diào)來調(diào)去。
之所以如此頻繁的調(diào)防,只因軍隊抵達的當日,朝廷不用提供錢糧。
可能會有人疑惑為什么會這樣,這也都是因為明朝軍隊奇葩的規(guī)定。
因為明代軍隊路過州縣的話,按例地方官是必須要提供軍糧的,但后來一些腦子有病的文官突然拍腦門一想,如果這些軍隊一天之內(nèi)經(jīng)過好幾個州縣的話,那么這些丘八們不就能得好些軍糧,撈不少油水了嗎?
這怎么行?我大明朝以文制武,我們文官們公忠體國貪點沒什么,可你們這些丘八卻萬萬不行!
于是干脆一刀切,規(guī)定在抵達當日不給軍糧,這不是玩人嗎?
要知道抵達時正是最需要軍糧補給的時候,也只有吃飽喝足才能提振軍隊士氣,你現(xiàn)在卻什么都不給,先要我們餓一天肚子,士兵們能沒怨氣嗎?哪還會盡心竭力的打仗啊,沖天放三箭就算對得起陛下了。
因此到后來明代軍隊開吧就變成了每到一縣先好好休息幾天,吃飽喝足后再餓一天肚子到下個縣好好休息幾天,行軍效率大大降低,即使以當時當時女將軍秦良玉的統(tǒng)兵才能,去勤王時趕路都花了大半年功夫,還打什么仗啊,真的是黃花菜都涼了。
這次也不例外,而且更過分,山西兵千里迢迢的趕來勤王救駕,可朝廷卻一紙調(diào)令讓他們?nèi)熘畠?nèi)連換三個地方,也就是說,整整三天,從山西趕來的勤王士兵別說賞錢了,竟然連一丁點口糧都沒得到補充,也虧得那滿朝諸公做得出來。
于是朝廷不仁,也就怪不得山西兵不義了,畢竟你總不能指望士兵真的都是鐵人,能不吃不喝吧?所以山西兵是怒而劫掠鄉(xiāng)鎮(zhèn),是韃子搶了自己人又來搶,幾乎跟韃子沒什么區(qū)別,才總算沒有千里迢迢的趕來餓死,你說這怪得了誰呢?
最后朝廷竟然也很生氣,是怒而將山西巡撫和山西總兵下獄,至此,從山西趕來的五千精銳邊軍是一哄而散,各自逃回山西之后,為了怕朝廷追責,也為了能填飽肚子,是要么參加農(nóng)民軍起義,要么占山為王做了土匪,可以說真的是朝廷硬生生把這些人逼反的。
包括延綏總兵吳自勉,打著進京勤王的名以,大肆勒索不愿入衛(wèi)的軍士,又是克扣錢糧,又是盜賣軍馬,因此行軍途中,士卒就多有逃散,一樣是要么去當了土匪,要么去投了農(nóng)民軍。
以及甘肅的勤王軍隊,由于沒領到開拔費,又被立功心切急于表現(xiàn)的長官催著急行軍,是一路上累死病死了許多人,于是,甘肅鎮(zhèn)士兵直接兵變了,士兵們殺死主官,搶奪糧餉,同樣要么去當了土匪要么去投了闖賊,導致甘肅鎮(zhèn)也至此廢了,第一代闖王高迎祥就此起家。
可以說這一連串的騷操作,不僅沒有起到屁的勤王效果,反而把西北邊軍給徹底玩崩了,山西、陜西的邊軍精銳就此喪失殆盡,農(nóng)民起義迅速蔓延,再也彈壓不住。
像是之前,這些農(nóng)民起義雖然也時有發(fā)生,但大多都不成氣候,被官軍追著打,可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有了這么多精銳邊軍的補充,局勢一下子就得到了逆轉(zhuǎn),農(nóng)民軍的戰(zhàn)力是猛增,不僅能跟朝廷正兒八經(jīng)的扳扳手腕,甚至許多時候還能追著官軍打,打得官軍根本不敢冒頭,只求他們別來禍害自己,去搶其它地方吧。
而這也便是崇禎二年的這場勤王鬧劇了,隨著吳兆元向李牧分析完局勢,又告訴他想要把他重新提拔為縣衙典史后,內(nèi)心既高興又激動之下,似是不敢相信般,李牧也是連忙問道。
“老師,我能問一下,這是為什么嗎?你為何會突然想提拔我為典史?以及又到底想用什么辦法將那縣丞和主簿給趕走啊?”
聽得李牧的詢問,笑了笑,吳兆元也是捋著胡須自信滿滿的說道。
“很簡單,李牧,你也不要疑心,之所以提拔你為典史,一半是為了你,一般也是為了我啊,因為現(xiàn)在縣衙里的那縣丞和主簿的確太過的尸位素餐,不僅占著茅坑不拉屎,反而還給了為師頗多掣肘,如果不把他們清理干凈的話,那么為師別想在南豐縣辦任何一件實事了。”
“所以才想到要提拔你為縣衙典史,因為你剛才已經(jīng)證明了你的能力,能勝任好這份工作,以及你還是為師新收的學生,總不至于膽大包天的拖為師的后腿吧?”
李牧是連忙苦笑著搖了搖頭,連道不敢,而吳兆元是繼續(xù)道:“至于將這縣丞和主簿打發(fā)走也很簡單,那魏照乘不是下令勤王嗎?要我們江西各縣是有錢出錢有人出人,那么為師偏不出錢,就出人!”
“出人?”
“沒錯,為師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縣里的巡檢司已經(jīng)爛透了,那里根本不是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士兵鄉(xiāng)勇,而就是這群人找來的一群欺男霸女的潑皮流氓而已,專門幫他們干些魚肉鄉(xiāng)里,橫行不法,欺詐民脂民膏的勾當,所以為師已經(jīng)決定了,就讓縣丞和主簿帶著巡檢司這一幫子潑皮流氓,趕去南昌和那魏照乘匯合,然后跟著他一起進京勤王。”
“這樣一來,既能將這礙事的縣丞和主簿給打發(fā)走,方便為師在縣里做事,也能將巡檢司那幫欺男霸女的潑皮流氓給解決掉,還縣里一個清凈,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他們要是真能勤王立功,那也算他們的造化,要是死在了路上,或者被韃子殺死了,那也算是為民除害,你覺著呢?”
“嘶!”瞬間,聽得吳兆元這樣說,李牧除了佩服,還能說什么呢?是又欽佩又有些敬畏的說道:“恩師深謀遠慮,學生深感欽佩,無以言表,唯有以老師之命是從也!”
的確,吳兆元都這樣說了?把話都給他挑明了,李牧敢說個不字嗎?要敢的話,恐怕吳兆元下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他了!
可以說吳兆元這玩的就是一手陽謀啊,畢竟這勤王詔書不僅是朝廷下的命令,也是巡撫魏照乘的命令,根本無從反駁,我奉詔了,但因為我是一縣主官,輕易不能動,所以就拜托你縣丞和主簿替我?guī)俗哌@么一遭,你敢說個不字嗎?
一旦敢說不,那我立馬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就把你抓起來,而你要是遵旨的話,自然就輕輕松松把你給打發(fā)走了,這進京勤王千里迢迢,鬼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又到底能不能回來啊。
就算能回來,也黃花菜都涼了,離開的這一年半載,足夠我把縣衙理清,把你們留下的根底都拔掉,都換上我的人,成為我的一言堂了。
可以說真的是妥妥的陽謀,讓得那縣丞、主簿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由此就可以看出這吳兆元的確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才,膽子也很大,要知道明朝之所以在一個縣設立縣令、縣丞和主簿,除了三權(quán)分立外,也是想起到相互監(jiān)督的作用。
可現(xiàn)在吳兆元卻一口氣想把這些人都打發(fā)走,完全執(zhí)掌整個南豐縣的一切權(quán)柄,擺脫所有掣肘,不得不說真的是膽大包天,也怪不得他是一位廉吏和能吏,能在明末這樣一個渾濁不堪亂糟糟的大環(huán)境下都辦成不少實事,光沖這份心機與手段,就知道不一般啊。
而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畢竟雖然將縣丞和主簿都給打發(fā)走了,但他不是又新提拔了一位典史上來嘛,也并不完全是他的一言堂,不算大膽。
因為按理來說,當一個縣的縣丞、主薄等職位空缺時,其職責皆是由典史來兼任的,換句話說也就是,接下來是由自己來監(jiān)視這吳兆元了,可自己敢監(jiān)視嗎?
他可是破格點自己為案首的恩師啊,而且心機與手腕這些比自己強不知道太多了,以自己現(xiàn)目前這點淺薄的根基,和他斗,無異于找死啊。
這樣看來,縣衙雖然明面上還有兩把手,但實際上,卻依舊是這吳兆元的一言堂啊,不得不說,也真的直到此刻,吳兆元的表現(xiàn),才真的讓李牧開始佩服起來,心說這不愧是一位有脾氣有能力的廉吏啊,就是不一般。
而他當然也沒有反駁的理由了,甚至巴不得如此啊。
先不說那縣里的縣丞和主簿本就有害死他爹的嫌疑,他正好借刀殺人的打發(fā)他們?nèi)ミM京勤王,要死在路上也好,算他們幸運,要沒死在路上,最后回來了,那也不怕了啊。
因為他們離去的這段時間足夠自己在南豐縣豐厚羽翼了,到時就可以親自報仇雪恨了啊,畢竟那時根基已深的自己,收拾這兩個早已被架空成空架子的泥塑菩薩還不簡單嗎?
是想怎么捏怎么捏!想怎么扁怎么扁啊!
當然,最讓李牧開心的是,還是吳兆元說會把巡檢司那幫只知道欺男霸女的巡檢兵給打發(fā)走,這可就太好了啊。
到時他當了典史,本身的職責就有訓練鄉(xiāng)勇,保護一方平安,所以他大可以借著巡檢司空缺之名,重新招募一批真正老實本分的良民,來練兵,培養(yǎng)出自己真正的班底來。
既然這吳兆元想要徹底掌握縣衙的大權(quán)來辦實事,那他大可把縣衙里的事務一切都交給他就是了嘛,自己就管巡檢司這一某畝三分地,就管訓練鄉(xiāng)勇這一塊。
這算是武職,想來以吳兆元這種傳統(tǒng)文人,在明朝慣有的重文輕武的習氣下,也樂得將這塊交給他,不怎么插手了吧?
可真是太好了啊,這樣一來,他練兵真正的依仗就有了,到時,還怕什么風雨欲來啊?是風雨來的越猛,他的機會也就越大,地位也就愈發(fā)的水漲船高啊!
只是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是,吳兆元真的有能力提拔他為縣衙典史嗎?
畢竟典史雖說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畢竟也是朝廷命官啊,所以一般來說均是由吏部銓選、皇帝簽批任命的,他一個小小的縣令,可沒資格。
而仿佛看出了李牧眼中的疑惑般,再度笑了笑,吳兆元是解答道。
“放心吧李牧,雖然縣丞、主簿等有品級的官我還任命不了,但一個沒品級,不入流的典史卻還是可以作主的,畢竟不論如何,我也算簡在帝心,想來這點面子,陛下還是不會駁我的。”
聽得吳兆元這樣說,李牧這才猛地想起來,心想也是,雖然在之后吳兆元和崇禎的關系鬧得很僵,甚至還遠遠的把他打發(fā)到了偏僻的云南,眼不見為凈,但就現(xiàn)目前來說,兩人的關系還是相當可以的。
畢竟才將吳兆元評選為明末第一廉吏沒多久嘛,此時的吳兆元,倒還真算得上是簡在帝心了,不然也不會在不久之后直接升任江西按察使了。
所以他僅僅上書舉薦一個不入流的縣衙典史,崇禎肯定百分百通過的,不會有任何的刁難。
但想到這,李牧又突然再度有些愁眉苦臉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吳兆元的南豐縣令恐怕當不了多久了,他升任江西按察使后,自己一個人在這可就有些獨木難支了啊,必須得盡快把兵練起來才行,也唯有如此,到時不管是誰來重新?lián)芜@南豐縣的知縣,他都可以從容應對了啊!
因此想通這一點關鍵后,李牧也是又驚又喜的道:“那就多謝恩師了,學生必定幸不辱命!”
“嗯!”再度點了點頭,吳兆元看了他一眼后,繼續(xù)道:“你也先別急著謝我,李牧,我之所以大膽的提拔你當?shù)涫罚€是那句話,一半是出于私心,可另一半也是出于公心,因為你的能力確實已經(jīng)證明你能勝任這一職務,所以為師真切的希望你能做好這一工作,和你父親一樣,做個清明的好典史。”
“畢竟這典史之位雖然不高,可卻是真真正正的貼近普通百姓的,能真正的體察民情,希望你不要像那縣丞、主簿一樣,自詡高高在上脫離百姓,從而橫行不法,魚肉鄉(xiāng)里,不然,為師也定不饒你,知道嗎?”
“學生清楚,定謹記恩師教誨,此生不忘!”
李牧也是如此大喜的拱手說道,而今,他的謀劃,終于又成功的再度往前邁進一大步了啊,可太好了!造反大業(yè),真的已經(jīng)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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