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照,叢林當中寂靜無聲,整片森林當中沒有一聲鳥叫,一句蟬鳴,偌大的森林仿佛凝固在一片死寂的湖泊當中。如果從極高的天空上望下去,就會驚訝地發現繁茂的森林當中有一大片空蕩蕩的地界,就像癩子頭上被狗啃過的疤一樣,癩疤當中有無數巨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那是無辜倒下的“頭發”。而導致這一切的元兇正站在一棵倒伏的巨木旁邊,茫然地站著,仿佛不知所措。
就在那只倒霉的蜥蜴精遙遙在望自己的洞穴的時候,狂躁的尸妖終于也稍稍平靜了下來,一縷來自現實世界的危機仿佛細針一般刺進了他的脖子,讓他汗毛直豎,居然稍稍從那籠罩識海的黑暗當中稍稍清醒了幾分,盡管眼前仍然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然而那些影影綽綽神出鬼沒的敵人卻不再從四面八方涌來,他難得地獲得了片刻的寧靜。
這時,脖頸后的那一縷危機迅速放大,讓他渾身毛發根根豎起,偏頭看向了身旁的巨木。與此同時,一個聲音打破了叢林里的沉寂。
“這尸妖確實有趣,居然能夠察覺到我們。”話音剛落,一陣光華閃爍,從光芒當中顯現出三個人影。
“唔……”尸妖感受到某種危險的氣息,來者所帶來的威脅絕非那些黑暗中的敵人可比。在那片黑暗當中,他可以有奮起反擊的勇氣,但面對這突兀而來的三個人,他只覺得逃跑都是幻想。然而奇怪的是,他又本能地覺得,面前的三人根本無法與黑暗中的那些敵人相比,在黑暗當中顯現的那些家伙,他們每一個,都絕非面前的這三個家伙所匹敵。這種奇怪的反差讓他感覺頭疼欲裂,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好像又從那片黑暗當中抽身了一點點,當即覺得十分慶幸。他覺得,或許可以和面前的人交流試試。
“這就是那只走火入魔的尸妖?看上去好臟啊。”綠色衣服的少女指著尸妖說到。這尸妖一路橫沖直撞過來,身上的獸皮早就破破爛爛,還沾了不少灰塵泥土,落葉木屑,渾身上下怎一個臟字了得。
“哈哈,瀅兒,這尸妖剛剛開啟靈智,怎么會有干凈臟污的概念。”中年男子說著。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尸妖的情況,基本上是剛剛開啟靈智不久。
“家主,這尸妖身上似乎另有特殊。”身旁的趙管家說道。他的眼里比不上中年男子,但比那少女還是強得太多。
“不錯,確實很特殊。”中年男子說道。從這尸妖的氣息來看,只不過剛剛比得上凝就妖丹的妖精,那只倉皇逃竄的蜥蜴精不相上下,就這點修為,居然也能開啟靈智,這本身就很不平常。雖然聽著是尸妖,但尸體是死靈,而大多數妖獸都是生靈,前者想要成精的難度比后者大多了。在開啟靈智之前,還得想辦法先“活”過來。
二來,這大白天亮的,普通的尸妖誰會在這個時候活動?雖然這密林中能避開陽光的直射,但是太陽真火充斥世間,根本避無可避,何況這一片林子被伐倒過后,陽光已經直射進來,正好照在這尸妖臉上。尋常尸妖早就渾身冒煙,痛苦難耐,面前這一只卻像沒事人一樣,毫無反應。
最重要的還是第三點,那就是趙岳口中說的“走火入魔”。這中年男子一看這尸妖的樣子,便知趙岳所說不虛。但又與走火入魔有所區別,更像是陷入了“心障”當中。
“爹爹,這尸妖是不是陷入了心障?”綠衣少女忽然仰起俏臉,脆聲問道。
“心障?”二人身后,管家摸樣的男子趙岳一臉的難以置信。“心障”也是一種極為負面的狀態,僅僅比走火入魔好上那么一點罷了。陷入心障之中的修行中人,基本上修為停滯不前甚至倒退還算好的,最差的結果就是轉為走火入魔,整個人不是“砰”的一聲炸成一團,就是在瘋狂當中逐漸地耗盡自己。
可是問題在于,心障是由心結引發的,是修行者在修行過程當中的所思所想,郁結不得抒發,最終殃及自身。一個剛剛開啟靈智的尸妖,哪來的心結引發心障?這簡直就像說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得了相思病一樣離譜。
“不錯,為父也是這個看法。”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肯定了少女的想法,“說來好笑,為父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陷入心障的尸妖。”憑他的閱歷,各種妖魔鬼怪見得多了去了,但這一種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這么少見啊,那趙叔,我們把這尸妖抓回去,養到獸園里吧。”綠衣少女一臉的興奮,伸出手來去抓那趙岳的衣袖。
“這……”趙岳的臉上罕見地露出難色,獸園當中飼養了不少珍禽異獸,養一只尸妖自然也不是什么難事,但是帳不是這么算的,獸園里面飼養的珍禽異獸都有著各自不同的作用,不可能單為了觀賞而飼養,而且面前這尸妖連觀賞的價值都沒有,純粹只是小姑娘一時興起罷了。
“瀅兒別鬧。”中年男子發話道。這尸妖只是看著有些奇特罷了,實際上也沒什么值得特別注意的。“這尸妖雖然開了靈智的,但是長在山野之間必然野性難馴,說不定還不如你母親那幾只貓通人性。”
話音剛落,這男子便驚訝地看著那原本一言不發的尸妖居然雙手交叉,十分拙略地將手心手背交疊,向三人抱拳行禮,連連作揖。
“這……爹爹,他這是……聽到你說的話了?”綠衣少女看得茫然,頓時輕聲問道。
那中年男子卻仿佛看出了什么,臉上露出饒有趣味的神色來。“不錯,這尸妖看來并沒有完全沉浸在心障當中,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會求救……”趙岳則上前一步,低聲地問道:“家主,畢竟是一只尸妖,恐怕不宜相救。”無論如何,尸妖吃人喝血,和他們可以說是天然對立,一開始也是打算看個熱鬧之后永絕后患的。
“無妨,幫他一把也沒什么,老夫其實還挺好奇的。”說話之間,手中掐訣施法,并指一引,便見一道青碧色的華光向那尸妖飛去,在其身旁盤繞三圈,一頭扎進了尸妖的腦袋當中。
識海當中,原本被一片黑暗死死地籠罩,忽然之間一道青碧色的華光鉆了進來,頓時化身為一顆青色的太陽,光芒照耀,將那重重黑暗層層削減,漸漸露出一團虛幻的白色光芒出來。尸妖頓時覺得心神一清。原本他雖然能夠對外界有所感應,然而性靈沉溺在黑暗當中,種種感受也像是凡人入水,眼里見的耳中聽的都被水流扭曲,變得嘈雜而難以分別。如今被這綠色的光芒一照,整個人仿佛瞬間被從水里提起來,感受到的整個世界可謂是煥然一新。
“多謝這位前輩,在下感激不盡。”尸妖清醒過來后,看見面前的三人,立刻深深地向前鞠躬,幾乎將腰都彎到地上去。他沉溺在那片黑暗當中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如今只覺得許多事情豁然開朗,不悟自明。
“你倒是懂禮,你方才看到了些什么?”那中年男子見這尸妖彎腰行禮,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于是收回雙手,背在身后,輕描淡寫地問道。
“回這位前輩,我初開靈智,一時間不知自己是為何物。于是冥思苦想,不想一下墜入到一片黑暗當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黑暗當中又有無數強敵沖殺而來,我一時難以自制。如有沖撞之處,還請恕罪。”
“一片黑暗當中……”那男子沉吟道。“那些敵人是何模樣?”
“看不清楚,只覺得影影綽綽,四面皆敵。”尸妖老實答道。
“嗯。”中年男子輕輕點頭,這也很正常。這尸妖能夠口齒清晰地與他交談,已經是令人意外,若要他能說清心障中的種種事物, 其實完全可以說是強人所難了。心障這種東西,發自于心,可即便是那些道行深厚,畢生苦修的大修士,又有幾個人能說看得清自己及的內心呢?
“想來是你前身帶來的一些影響,既然你已經重獲新生,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吧。“中年男子撫須笑道,活脫脫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引得身后的管家和自家女兒頻頻側目,仿佛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可是這樣一來,我豈非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了?”尸妖頗為困惑地開口,卻不想立馬被那中年男子打斷。“既然是前程往事,多想也不利于你,重活一回,你自然也可以有新的名字。”
“重活一回……重活一回……這……”尸妖神色變換莫名,口中不斷地喃喃自語。眼中漸漸有血絲浮現,臉色也忽明忽暗,隱隱約約顯現出幾分猙獰。這樣的變化看在身前三人眼里,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只覺得胸腔發悶,不能呼吸。
“喝!”忽然之間,中年男子須發戟張,大喝一聲,周圍的風云仿佛一下恢復了涌動,那少女和那趙岳也從那莫名的境地中清醒過來,臉色駭然地看著面前的尸妖。
“這……這是……”趙岳手腕微微發抖,一下子便明白了家主變化的根結所在。
同樣請醒過來的還有尸妖,那一聲大喝仿佛重錘一樣狠狠地砸進他的識海當中,整個人仿佛醉酒一般搖搖晃晃,最后一頭栽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來。天空中的明光越過樹干上的三人,將三人的影子長長低拖曳在地,又明晃晃刺入尸妖的眼中。
尸妖頓時覺得,刺痛異常,眼淚直流。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掌,攔在面前,另一只手指著天空問道:“那是什么?”
“那是太陽。”中年男子隱藏起心中的種種心緒,開口回答道。
“太陽?”尸妖驚駭莫名,他忍住心中的種種恐懼,繼續發聲問道:“什么是太陽?”
“周行宇內,大明六方,這就是太陽。”
周行宇內,大明六方,這六個字一下子便擊中了尸妖,他忍不住開合嘴巴,無聲地默念道:“周行宇內……大明六方……大明六方……”豁然間仿佛醍醐灌頂,從地上直起身子,指著天穹大聲喊道。
“我,我要叫周軒明!”
“從今天后,我就是周軒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