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群山之中，月光如銀霜般鋪灑在地上，連綿的群山如同踴躍的獸脊，靜靜地趴臥在大地上。

群山寂寂，杳無聲息，忽然，幾聲犬吠，打破了所有的沉寂。一只“玲瓏”的巨獸身下，小小的村落里漸漸人聲鼎沸起來。

“誰家的狗叫啊？”

老巴豆披衣起身，點了油燈來看。他老婆早在年輕時候就跟人跑了，有個兒子，卻是個傻子，也早早死了，如今年老力衰，一個人無依無靠，被村里人打發來做村口廟里的看守。這大山深處，常常有猛獸襲村，年景不好的時候甚至出過土匪，便需要有人在村口守著，一旦不對便敲鑼打鼓叫醒村里人。

當然，這也是比較久遠的事情了，至少在老巴豆當看守的這十幾年里，已經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了。至于那些兇狠地虎狼野獸，以及比虎狼更加兇狠的土匪，別說那些年輕人沒見過，就是老巴豆自己，都有點記不清了，就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樣，模模糊糊，記不得了。

“怕又是哪家的小娃子出來亂耍。”他叨咕著，吱呀一聲推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夜風撲面而來。

“汪！汪汪……嗚……”屋檐下，一只黑狗忽然放開喉嚨，狂吠起來，這一下猝其不妨，嚇了老巴豆一跳。

“野貓崽崽，吼個哪樣嘛吼，要死吔！”老巴豆罵了一句，正舉起手來準備拍那黑狗一下。若是平日里，這一下足以讓這黑狗平靜下來，嗚咽著夾著尾巴到一旁坐下，但此時，那黑狗卻渾然不覺，只顧著一個勁的朝著遠處狂吠。

老巴豆頓時停下手來，渾身打了個冷戰，發覺哪里不對。

“什么東西進村里來了？”他豎起耳朵，除了剛開始只有幾家的狗零星地叫以外，現在是全村的狗都在一起叫，且越叫越是大聲，越叫越是瘋狂，已經有好幾戶人家亮了燈火，顯然已經是被吵醒。

鄉野之間，不乏有一家狗應激而吠，全村狗聞聲而動的情況，但大多數都會在發現沒什么狀況下，或者在主人的呵斥中安靜下來。然而現在似乎所有的狗都不再聽從主人的命令，或者說，真的有什么東西進村里了。

“嗚嗚……嗚……”忽然之間，黑狗仿佛被抽去了骨頭般癱軟在地，口中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化作恐懼的嗚咽，渾身顫抖著，朝著前面無力地搖著尾巴。

“什么東西？”老巴豆頭皮發麻，朝著黑狗嗚咽的方向看去，只看到黑暗當中閃過一條黑影，本能地喝問了一聲，話一出口心里便頓覺不妙。果然，那黑影經這一問，停下身來，緩緩轉過了身子。

“這……”老巴豆頓時瞪大了眼睛，腳下一軟，手里的油燈啪的一聲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好幾個圈，燈火點燃了旁邊的柴草，頓時噼里啪啦地燒了起來。

翌日清晨，本該喧鬧起來的山村寂靜無聲，村口的破廟燒了一宿，早已倒在地面，只剩下一些裊裊的青煙盤旋不去，被一縷清風緩緩吹散。然而這風并不消散，反而卷起滿地的塵灰，盤旋著四散飛去，緊接著，這風越吹越大，吹得周遭的草木搖頭晃腦，俯下身去，兩道身影便在這清風的托舉當中落下身來。

來者是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青衣，腰纏玉帶，手中拿著一把玉骨折扇，女子則身穿紫衣，身后背著寶劍，明媚的臉上仿佛蒙著一層陰影，凝重地看向村中各處。

整個村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當中，沒有一聲狗叫，沒有一聲蟲鳴，老人小孩橫尸在地，婦女青壯伏地而亡，所有的家禽牲畜全都倒在地上，化作一具具死尸。

“是尸妖。”那男子俯下身來，端詳著地上的一具尸體說。那是具女尸，原本豐腴的身形如今像是枯萎的樹枝，大而有神的眼睛蒙上了灰蒙蒙的色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有這樣的命運。

“這尸妖怎么這么麻煩？我們一路追來，已經見過好幾個這樣的村子了。”那紫衣少女蹙眉說道。“也不知道僵尸道人怎么煉出來的。”

“僵尸道人慣會挖墳掘墓，這次恐怕也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挖出來的這一具尸體，恐怕生前是個高手，所以才有這樣的能為。”青衣男子站起身來，看向遠處層層疊疊的大山，回身說道：“這尸妖看樣子已經快要開啟靈智了，所以才往這個方向逃。它應該是想要逃進蒼茫山脈深處，到了那里，我們就管不著它了。”

“開啟靈智?這么快！”紫衣少女乍舌，“青崖宗的人說他們見過那尸妖，看上去修為不高的樣子，全憑本能行動。”

“但它卻將僵尸道人打傷，連僵尸洞都不敢回去了。”青衣男子回答道。“僵尸道人應該是想用它煉制鐵甲尸，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具尸體超出了他的掌控。甚至將他打傷，我們的人回報說，僵尸洞里狼藉一片，僵尸道人原本的那具鐵甲尸被五馬分尸，拆成一堆尸塊，想來他就是靠這個拖延，才逃出生天的。”

“所以你才覺得這具尸體生前大有來歷？”紫衣少女若有所悟地說。

“不錯，槐陰山主有一具青銅妖尸，我曾經見識過。本身也是有靈智的尸妖，據說那本是個古代修行者坐化后留下的尸體，本身就已經誕生了靈智，槐蔭山主花了很大功夫才在煉制成功之余保住了它的靈智。”青衣男子指著這一片山村說：“這樣的情況，恐怕和僵尸道人沒什么關系，他應該也是發現了這具尸體的不凡，想要利用它煉制鐵甲尸，但是很可能還沒開始就已經被打成重傷逃竄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生前豈非很強大？”還沒開始煉制的尸妖就這么厲害，打得那令人頭痛的僵尸道人重傷，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情。

“那也未必，或許他本就是成精多年的尸魔，只是被僵尸道人碰上了罷了。”青衣男子揮揮衣袖，地上的干尸瞬間被烈火吞噬，迅速化作黑煙飄散。“走吧。”他雙手比劃出奇怪的姿勢，平地忽然有疾風驟起，吹得二人衣袂飄動，恍若神仙中人。

“今早抓到這只尸妖，免得它再造殺孽。”

“嗯。”狂風涌動，托舉著二人憑空而起，再度消失在原地，唯有死寂的山村一如從前。

“嗬……嗬……嗬嗬……”

就在這二人推測那不知來歷的尸妖情況的時候，在那青衣男子所指的大山深處，一處陰暗潮濕的溶洞當中，正傳出一陣陣令人心悸的聲音，滿山鳥獸聽聞，皆趴伏在地，不敢動彈。他們或許無法理解那是個什么樣的猛獸，但本能卻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恐懼，生怕驚擾了對方，讓自己化作山洞里的一具尸體。

倘若方才那對男女祖谷的幸運或者不幸，能夠順著指的方向一路尋來的話，便可以發現，在溶洞的洞口，鋪滿了厚厚一層的鳥獸尸體，全都干枯萎縮，與山村中眾人無異。越過鳥獸的尸體往前，則會發現一些深深的腳印，看上去有成年男子的腳印大小，然而卻不像尋常人的腳印一般交替向前，而是一排一排地往前延伸，仿佛是一步一步地跳著走所留下的。而在腳印的兩邊，無數鳥獸的尸體凌亂地丟棄在地。與洞口的尸體不同的是，這些尸體盡管扭曲斷折，死相可怕，卻全都血肉飽滿，甚至部分還十分鮮活，絲絲縷縷向外流著鮮血。

腳印的盡頭是一片頗為開闊的空地，現在則變成了一片血腥的汪洋，無數猛虎熊羆一類的大型野獸，全都被堆在周遭，在血池周遭層層疊疊地筑起了高高的圍墻，鮮血從它們的身上滲透出來，不斷地向血池當中流去。這些野獸不少尚未斃命，只是出氣多進氣少，僅有少部分能發出微弱的哀鳴。而血池的中間，一道黑影痛苦地蜷縮著，發出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嗬……啊……嗷……”黑色的身影忽然間狂性大發，渾身戰栗起來，四肢渾身不自然的扭曲起來，一雙血紅的眼睛忽然睜開，仿佛火炭般照亮了周遭。就在這一瞬間，所有哀號著的野獸全部斃命，所有的鮮血迫不及待地向血池中涌去，只留下一具迅速干癟下來的尸體，仿佛被丟棄的空蕩蕩的面口袋。而池中的水位得了這許多補充，卻奇跡般地向下跌去，很快就將池中的根根白骨裸露出來。不多時，整個血池便已完全干涸，只剩下一堆白骨堆在黑紅色的地面上。

撲通一聲，那扭曲的身影跌倒在地，沒有傳出一點聲息，山洞當中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過了很久很久，才有一句沙啞的聲音從洞里傳出。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