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搗亂的很不是時候。

它臨走時候的龍吟聲，將原本幾乎已經將要確認大江兩岸沒有小公子行蹤的夜不收們重新吸引了回來。

時間對裴寂來說，很重要。

因為他需要那一點點的時間來讓疲憊至極的自己從岌岌可危的狀態里緩過來。

時間對小公子來說，也很重要。

因為處于傷筋動骨狀態下的他，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受的傷正在以一種很快的速度迅速恢復著，哪怕只要再給上他一天——不，或者半天的時間，他就有信心能夠恢復到帶著裴寂逃命的程度。

他畢竟是和光境界。

這就是他為什么在瓜州城那里的時候，有信心能夠和步六韓松談對上的原因。如果不是裴寂給了他那意料外的驚人一箭，小公子當時何至于會那樣狼狽不堪？

他很惜命，非常惜命。

但現在，說什么都有些晚了。

黑龍答應了不殺他和裴寂，卻并沒有那種會徹底放過他們一馬的覺悟，因為人類和妖族之間，從來都不和睦。

那是由來已久的宿怨，并不會因為小小的某人或者某事就能隨意消解，是世世代代的不死不休。

他的五感雖然沒有裴寂那樣敏銳的離譜，卻也很強大。

在他的所思所感里，有十幾支小隊原本是分散在他和裴寂所在的地方的方圓幾十里的偌大范圍內，離這里很近。

或許是燈下黑，又可能是裴寂靠著自己那令人贊嘆的感覺，帶著他和那個和妖族有關的女子在刀尖上跳舞。

原本夜不收們的耐心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很快就會離開此地去往更遠的地方搜索。

兩位渠帥嚴令搜查的范圍其實是很廣的一大片區域，并經不起他們這樣的在時間上的消耗。

黑龍原本可以消失得無聲無息，就像它無聲無息地找到自己時那樣。

它離開時的動靜是那樣地清晰且明了，像是在原本覆滿綠藻的水潭里扔下一塊石頭，漾開的波紋很快地將原本安靜的水面攪得紛亂起來，讓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十幾道碧綠色的波濤先是在某處一頓，只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來確認聲音的源頭，而后就重新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調轉回頭，向著小公子和裴寂所在急速沖來！

小公子心里直呼不好！

他強撐著想要起身，卻被一道雖然顯得很疲憊但卻讓人無比心安的聲音打斷了動作：

“別動，這話我說過一回了?！?

小公子有些驚喜地看向原本緊閉著雙眼的裴寂，聲音里的歡喜愉悅幾乎溢于言表，而他自己并沒有察覺：

“裴寂……”

裴寂對著小公子輕輕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意識到了目前只剩下自己和小公子的事實。

在入定中被驚醒的他，耳廓里頓時就傳來了四周那雜亂無章地混在一起的的腳步聲，還有不停跑動下刀劍不小心刮蹭到葉片的鋒銳破鳴聲，很像蜂鳴。

這些雜亂的聲音一股腦地鉆進腦子里的那種感覺，真的很是不妙，讓裴寂有種想要瘋狂嘔吐的沖動。

他用力握了握腰間的龍雀刀，才壓制下那種翻涌的感覺——還好，那些夜不收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還有逃跑的空間。

裴寂踉蹌著站起身，伸手拔起了被自己深深插在那潮濕的泥土里的玉出昆岡，然后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讓那種狂跳不已的節奏慢慢地降了下來。

“我的外袍呢？”

裴寂并不顯得著急，朝著四周緩緩來回看了看，手里的龍雀刀嗆地一聲被他拔出刀鞘，他就成了左手刀右手槍的模樣。

“被你在船里救出來的玩意兒帶走了?！?

想到那條黑龍，小公子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他還是決心壓制住，不讓裴寂發現自己的情緒。

“也好，沒了她，兩個人逃起命來會更方便些?！?

裴寂一臉淡然地點了點頭，而后走到小公子面前半蹲下來，掰開他緊緊扯住衣襟的手。

“你這是干嘛？有辱斯文！”

小公子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但還是沒有拗過裴寂，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松開了十指。

“少說點話，留著點力氣，我要帶著你逃跑了?！?

裴寂托著小公子的腰，將他墊在身下的外袍扯了出來，力氣用的有些偏大一點，不小心牽動了小公子的傷口，讓他有些痛苦地皺了皺眉。

“抱歉，咱們還有得吃苦呢?！?

裴寂用刀將小公子那件原本很是華麗的外袍給割成了好幾綹，又頭尾對折地搓成了好幾條布繩，拿到了小公子的眼前：

“怎么樣？等下就靠這個把你捆在我的背上，咱們再順著江水潛上一段距離如何？”

小公子偏過頭不去看那個，語氣倒是顯得很是暴躁和暴戾：

“為什么不殺光他們？”

裴寂怔了怔，有些意外他居然會這么說：“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手下留情呢，畢竟你是皇室，他們算是你的手下。”

“天無二日，鑒冰臺的腦袋上現在不僅有著秦君這輪烈日，在他身下還有三位小金烏呢！”

“我憑什么那么好心放過他們？既然要來殺我，那就是死敵！”

“你記住，這是很重要的事！”

小公子任由裴寂蹲下身來將布繩穿過自己腋下，而后轉過身將自己束縛在他的背上，下意識地用雙臂摟住了裴寂的脖頸，恨恨地說著話。

“好，聽你的。下次再遇到就殺了他們?！迸峒藕逯『⒁粯拥鼗卮鸬?。

“輕一點，我差點要喘不過氣了。”

他用龍雀刀的刀把位置在小公子的手腕上輕輕敲了敲，引得小公子又是一陣無由的憤怒：

“哪來的這么多閑事！我沒有昏迷之前見你很用力地抱著那個馬車里救出來的妖人，也沒見你這般嫌東嫌西！”

小公子不讓分毫地伸手在裴寂的腦袋上敲了敲，一副完全不肯吃虧的驕傲樣子，擱在裴寂肩頭上的手臂卻悄悄松了松。

“那是位鮫人?！?

裴寂拖了拖小公子的腿彎，小公子就很配合地伏在了裴寂的背上。他嘴角微微一翹，就帶著小公子走過江邊的泥地，趟到了齊腰深的江水之中。

“真的？”小公子有些疑惑。

“確實是真的，你還吃掉了人家的一塊兒腿肉，沒有被毒死算你命大?！迸峒乓荒樒届o地說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喂的?！?

“裴寂！你……嘔……”

小公子的腰腹和喉管之間頓時覺得一陣陣地惡心，想要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昏迷了兩天，他幾乎什么都沒吃。

“省點力氣，要下水了。”

裴寂腳下一刻不停，隨著江水緩緩地漫過裴寂的頭頂，小公子再也來不及和他生氣和計較這些事。

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胸腹間充斥滿新鮮的空氣后，伸手抱緊了裴寂的脖子。

“咕嚕嚕……”

江水帶著兩道疊在一起的人影微微一晃，而后就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水面上兩串密集的水珠順著水流方向飄開后轉瞬即逝，然后這片荻花叢就迅速恢復了原本靜謐的模樣。

片刻之后。

大片的紅衣夜不收抵達這片生滿荻花的江灘，卻什么也沒有發現。

“去報告給渠帥，目標逃了。建議還是重點搜索大河兩岸?！?

“我們要三倍的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