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冰臺以為裴寂不跟著樓船走下去的話,也會按照最近的去長安的那條路走。
那條線曾經被他自己很仔細地畫在地圖上,用粗黑色的炭筆描摹得很是清晰可見,順著走下去的話幾乎不會有出錯的可能。
他順著江水一直飄了三十里,才拖著幾乎半殘的身體強行帶著另外兩個受傷的人上了岸。
他帶著兩人登陸的地方是一片荻花叢,生長得很茂盛,高高的桿子直標標地直沖云霄,有種要把天戳破的豪邁。
三個人一身是水地躲在中央,翠綠掩映之間暗影無數,很是隱蔽。
“咳咳…………”
裴寂感覺很難受,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會有討厭活著的感覺的那一天,但現在他是這么想的。
他呼吸的很困難,雖然順著急速的江水順流而下節省了很多的體力,但他受的傷并沒有有任何好轉。
拄著玉出昆岡鉆出水面,他跪倒在地上,沒敢讓自己嘔出的血沾到一直掛在自己懷里的鮫人身上。
被他呼啦啦大口吐出來的血水里有很多成塊的黑褐色凝塊,他一時不知道自己的哪個器官受了重傷,只覺得整個人都好像要碎掉一樣。
更不要說,他體內還有著沒來得及處理掉的大量大羅難覺的毒素,他自己都不用想,現在的臉色一定紫中泛黑地很是難看。
一般來講,以他的現在的情況,雖然還沒有死,但是也不遠矣。
他曾經在地圖上給小公子點出了棠城的位置,但現在他已經決心不去走那邊:一者因為已經確定了鑒冰臺里有些人的熊熊惡意;一者因為小公子現在還昏在自己的背后,長久沒有反應。
想到此處,他強撐著解開胸口因為沾水而勒的愈發緊湊的衣結,將小公子平穩放在了地面上。
他也傷得不輕。
那個水里的妖族雖然被陳摩訶趕走了很遠一截,但它的實力其實并不弱于陳摩訶,對方那兇狠的一爪里帶著的天生的偉力,是裴寂領教過的強大。
順水漂流而下的這三十里,如果不是裴寂強撐著回頭渡過了好幾次空氣給他,這驕傲的家伙有很大可能會被溺死在黃泉大江里。
現在被放在地上躺好后,小公子開始不停地向外咳著帶著血沫的水,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且無力。
裴寂看見他胸腔的位置很可怖地肉眼可見地塌下去了一塊,大概是傷到了肋骨和某些內臟,喉嚨間有些不正常地咕噥不止,看上去像是傷到了氣管。
他這才發現原本一直以為很高的小公子,其實比他還要挨上一個頭,平日里只是因為他老是高傲地昂著頭,氣勢也很是驚人,所以使得裴寂沒怎么注意得到這一點。
但現在,在他眼前徹底褪去了平日里偽裝的小公子,就那樣躺在那里,一臉痛苦地蜷縮著身子掙扎不已。
他快死了!
裴寂有些木然地看著滿臉痛苦的小公子,不敢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有可能會死在那些營營茍且的朝廷權謀之下,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突然想起了初次見到小公子的模樣——那時他同樣蜷縮在馬車里,雖然中了自己的一箭,卻依然那樣鋒芒畢露地半步也不肯退卻。
裴寂現在還欠著他兩件事。
事實上,他現在很不希望自己的這位雇主和欠債人死掉!
他低頭看向懷里的鮫人,神情時晴時暗地變化不停。
他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愈合,身體內的大部分血液其實已經進了鮫人的身體內。
那顆心臟在裴寂的操控下,已經將血液里面大羅難覺的毒素過濾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全都拘束在了他胸腔內的那一隅之地中,只等著他騰出時間慢慢消化掉。
所以他現在其實算是一個毒人。
而且他第一次這么做,并不清楚自己身體里還有多少毒素殘余,他現在不能獻出自己的血肉去拯救小公子。
是的!如果鮫人的體內沒有毒,他有九成把握自己的血和肉能夠救小公子一命!
但現在,這件事只能由她來做。
裴寂輕輕托起昏迷鮫人的下巴,拔出了一直被自己緊緊纏在腰間的那把龍雀刀,冷冽的刀鋒反射出他的臉龐,有一種冰冷徹骨的決絕。
在傳說之中,鮫人肉可以生死人活白骨,賜予人長生,道藏和明經里都有著有關此類的記載。
但是她們體內幾乎天生有毒,這種幾率萬中無一。
“我救了你,現在輪到你來救我的朋友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就下刀了……”
裴寂直直地盯著鮫人那被面具包裹著的俏臉,猶豫著在她身上比劃了好幾處地方,才最終選定了原本是魚尾現在卻是一雙長腿的鮫人的大腿根的位置。
她有些瘦,身上顯得豐腴圓潤的地方并不多,有些地方并不好下手。
龍雀刀的刀尖碰觸到她的腿肉的時候,冰涼的刀鋒雖然讓她的細嫩肌膚很明顯地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但鮫人還是沒有醒來。
“嗤”地一聲。
他下手很果斷,看上去很冷靜很殘忍,神情一絲不茍。
在做完自己該做的事之后,他歪著頭想了想,還是劃破了自己的掌心按在了鮫人的大腿上。
裴寂的血已經所剩不多,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身體內部向他傳來的虛弱感覺和對眼前鮫人血肉的那種野蠻渴望!
但他好似沒有感覺般地放空了手里的血液,而后看著鮫人的傷口在他視線的注視下慢慢愈合。
那一片空缺的血肉在他的血液的滋養下慢慢充盈起來,最終變得一片光滑細膩,連一絲傷疤都沒有留下。
裴寂這才滿意地捧著那塊兩指寬的泛著嫩紅色的血肉,走到了小公子的面前盤腿坐下。
這時他已經很累。
但他強撐著將小公子的頭擱在自己懷里,而后掐開小公子的嘴巴,有些粗蠻地將那塊血肉塞進了他的嘴里。
“咳咳~裴~寂~我不想死~~”
血肉滑進小公子的喉管,將他嗆得咳嗽連連,還昏迷著的他條件反射似地掐住了裴寂的手臂,很快那一片肌膚就變得暗沉鐵青。
“你不會死?!?
裴寂沒有管他,拿出龍雀刀在小公子的喉管處輕輕一劃,而后順手在身旁的荻花叢里揪出一根嫩黃色的細桿,插在了劃開的位置上。
小公子的呼吸頓時順暢了不少。
“你不要怕,忍著點,你的很多骨頭都碎了折了……”
“我數三個數就下手。”
“三!”
……
“一!”
……
沒有讓小公子有反應的時間,裴寂伸手拉開了小公子的腰帶,將雙手伸了進去,準確地摸到了他的肋骨所在的位置的同時,而后迅速斧正。
讓人聽之牙酸不已的骨骼交錯的咯咯巴巴的清脆響聲此起彼伏,在裴寂的手下響成了一片。
小公子悶哼一聲,徹徹底底地暈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