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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入夢來(二十九)虎口奪藥

經一夜商討后,幾人決定分成三組--堂溪墨尋與周宛竹去郡守府,李隨正與申元旬攜李府調令去官軍把守的藥材隘口,李堯謙與姜知韞攜密衛暗中潛入山中虎口奪藥。如此,問、爭、奪各路集齊,無論哪方能拿來藥材都不枉這一番。

這夜過去后,第二日白天各位養精蓄銳,著手準備,府中很少聽見話語聲。不過,在這般凝重的氛圍下還是得到了一手好消息--據清瑤說,在他們的努力下,給百姓的防疫方法總算是挨家挨戶接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是,百姓們都很支持李府的做法,還送上了關心與擔憂。也難怪清瑤的傳信中都能讀出不一般的喜悅:“請諸位放心去做,你們背后的城墻無堅不摧。”

也就是這一句,讓李府眾人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午時,李堯謙在亭中擦拭著佩劍,心思卻不在這處,睫毛撒下的陰影隱晦的藏著不肯表露于外的神思。

而在亭外廊柱后的那抹身影已然躊躇了一刻鐘,也在思索著不肯上前。

姜知韞不是怨他昨晚的冷臉,只是這幾天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連她自己都沒緩過神來。看著眾人忙前忙后,看著父親被瘴病折磨的樣子,看著好友細心謀劃著涉入險境,看著李府如今艱難的處境,想著那不定的結果,就足以奪取她所有的思緒。

姜知韞欲要離開,還沒等她抬眼,一抹亮眼的紅就蕩在了她的眼中。霎時,眼底的灰暗便都被這抹紅掃去。

不知是檐下的鈴響悅耳,還是那道聲音靈氣,少年人意氣昂昂地闊步走來,蕩了蕩那紅稠,笑意暈開了眼眸:“見你不來找我,那我就來找你吧。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這話之間有什么關系?”姜知韞失笑道,“方才見你默然,還是真少見。”

“怎么,窺視我?”李堯謙挑眉,抱劍而立。

“少來--”姜知韞早就知道李堯謙發現她了,揮揮袖子,又靠向廊柱,“你知道我想問什么。”

李堯謙輕輕歪頭,目光向遠方流連了半晌,又重回到姜知韞的眼中:“你覺得你是何人?”

姜知韞不卑不亢,直腰道:“劍膽琴心,玉韞珠藏。袖含吳鉤,口吐春溫。我名中之字便是如此而來。”

“顏如舜華,才思驕人。你可坐馬上鞍,也可揮手中劍,既如此,為何不能同行?”李堯謙補充道,語氣中盡是欣賞。

他這別樣的原因倒是讓姜知韞一愣:“我心急,我怕你會覺得我到時候沉不住氣--”

“沒有的事。”李堯謙搖頭,“我昨日冷臉無非是想鎮得住場面,一人心亂便會影響眾人,軍心不穩,又何談一心對敵?況且,我是真的擔心你。”

說著,李堯謙俯身與姜知韞視線平齊,盡是認真:“你要去涉險,總得記得帶上我吧?我可不想只做平白憂心的人。”

姜知韞感覺眼中一瞬間的溫熱,推了推他:“你也沒少讓我平白憂心啊--”

“誒呦誒呦--再說一會兒柱子都裂紋了。”季盛蘭打趣道,款款走近,頗為幽怨的語氣,“合著清點密衛那些事我來做?”

“不敢不敢!”李堯謙像腳底抹了油般溜走了,但又不忘把劍留給姜知韞,高喊道,“你用這把趁手!”

姜知韞剛要沖他背影問話,就被季盛蘭一把拽了回來,悄聲道:“他擦這把劍墨跡老半天,就是給你用的。放心,堂堂李府難道還沒有第二把劍了?我和你說,這把劍我還從未見過他給誰用來著,打勝仗用得最多的也是這把,用那小子的話就是‘常勝將軍般的存在’,說不定這回你帶著它,會有意外之喜。”

姜知韞撫著劍,輕笑道:“我倒是不求什么意外之喜,只求此行順遂。”

即將入夜時分,李府再次續起了燈火,三路人馬集結完畢,現在已是箭在弦上。

各自交代幾句后,李隨正走到季盛蘭身邊壓低聲音又說了什么,直到季盛蘭會意后這才啟程。

“你們萬事小心,如遇險,及早抽身。”季盛蘭像是心中有了托底,平靜的拍了拍李堯謙的手,眼中也半是篤定。

李堯謙雖感到奇怪,但也只是言簡意賅的應下,與姜知韞帶上密衛離開。片刻后,那些身著黑袍的身影便徹底融入到夜色中。

因為路程遠近不同,三路人馬行進的時間也不同。為了盡早到郡守府,堂溪墨尋一隊是最先啟程的,同時為了不驚擾到其他耳目,特地選擇了一條山路。

而或許是天意,在他們行進的途中便如昨夜一般下起了雨。而后他們或許就知道,那又不僅僅是雨。

雨水順著郡守府門前石獸猙獰的齒縫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渾濁的水花。堂溪墨尋與周宛竹勒住韁繩,馬蹄在積水里踏出凌亂的痕跡。

“我和周姑娘先出面,如若他們率先發難你們再圍過去,見機行事。”堂溪墨尋在來的路上便對侍從吩咐,以防郡守再借機用此事做文章。

如今就站在郡守府門外,他抬頭望向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喉結滾動了一下。

“堂溪領事,郡守府今日閉門謝客。”侍衛長橫戟而立,鐵甲上凝結的水珠沿著冰冷的刃口滑下。

堂溪墨尋與周宛竹同時翻身下馬,長靴踩進積水里。堂溪墨尋伸手按住腰間佩劍,劍柄上纏繞的皮革已經被雨水浸得發黑,語氣還算和氣:“煩請告訴趙郡守,李府中有貴人染疾,危在旦夕,無處尋藥,需要常山、青蒿救命。”

周宛竹也向他們作禮:“還請通報一聲。”

盡管他們早就對這個趙郡守的那些齷齪行徑心知肚明,但如果一上來就起爭執,只會更加如履薄冰。趙郡守,姓趙名衍,來隴西做官已久,據說背后身靠門閥。明明是被貶到此地,卻和他的一個心腹--周昶依靠難以啟齒的手段發了不少橫財,還曾當著百姓面前說“窮山惡水最出刁民。”因此對于這種人,李家是絕對不屑的。

方才堂溪墨尋與周宛竹那話要不是咬著牙說,恐怕火氣就壓不住了。

侍衛長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恢復了冷硬:“大人有令,近日藥材一律不得私調。”

雨幕中,堂溪墨尋想起昨日去藥鋪尋藥卻一無所獲的仆役:“打聽到的消息,三天前郡守府派人把城里藥鋪的藥材能收走的都收走了。”

同樣的,周宛竹也知道,只覺得諷刺,冷聲道:“郡守大人有令藥材不得私調,那為何他卻可以隨意調動呢?搜羅那么多藥材,留在自己的屋中積灰嗎?分明是自說自話!”

堂溪墨尋的手指在劍柄上收緊。他想起姜允敬嘔出的那口黑血,血里蠕動的細蟲,瘴瘧發作只過了一日就已經深受折磨,眼窩深陷得像兩個黑洞;想到九死一生在行商路上的商人,卻遭受無妄之災染上虜瘡,只得在黑漆的角落里等待命運的宣判--可為什么呢?在幾天前還正常開鋪子的藥鋪在短短三日內就被搜刮到“體無完膚”,讓染疾的人為尋藥急得團團轉,或者干脆活生生等死;而所謂急用藥材的人卻只是因為一句輕飄飄的“上面旨意”。

原來真正吃人的是“上面旨意”這四個字啊,還是這一句話下掩藏著的私欲?

“讓開。”他的聲音很輕,卻讓侍衛長不自覺的后退了半步。此刻,周宛竹也悄然抽出了袖中的短刀,她是真有決心闖上一闖的。

就在這時,側門“吱呀”一聲開了。郡守府長史周昶撐著傘踱步而出,圓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堂溪領事,這么大的雨,何苦站在外面說話?”

堂溪墨尋盯著他腰間晃動的魚袋--那是去年朝廷賞賜的,本該掛在清廉官員腰上。“周長史,明人不說暗話。郡守府扣著救命的藥,是要眼睜睜看著朝廷命官死嗎?”

周昶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湊近低聲道:“領事誤會了。實在是北府兵催得緊,桓大司馬北伐在即,藥材都要優先供給軍中。”他意有所指的頓了頓,“不過--要是貴府愿意以‘協理軍需’的名義上個折子--”

雨聲忽然變得很大。堂溪墨尋回想上個月李隨正收到來自謝家的密信,說桓大司馬欲在廣陵集結水師。他盯著周昶油光發亮的額頭,突然明白了什么。周宛竹雖然聽得云里霧里的,但一聽到“協理軍需”也反應過來一點,心中驚過后便是憤恨。

“這是趙郡守的意思,還是桓大司馬的意思?”

周昶笑而不答,從袖中掏出一份公文:“只要貴府在這上面蓋印,藥材立刻送到府上。”公文邊角被雨水打濕,露出“請調隴西糧餉”幾個模糊字樣。

堂溪墨尋的指甲陷進了掌心,周宛竹上前一步。他們知道這份公文意味著什么--李府一旦表態,就等于支持桓大司馬,就等于同流合污,就是結黨營私。不管此次北伐是贏是敗,李府都是被拉下水的一方。贏了或許還可作罷,一旦失利,無論是朝廷還是各方勢力都會把矛頭轉向李府,轉向隴西。

“僅憑我一個人微言輕的做不了主。”堂溪墨尋知道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先穩住他,順手接過那份公文。

周昶的笑容深了幾分:“自然。就是這瘴瘧啊,可拖不得。”說著,又踱著步,“還有一言,堂溪領事說的那位朝廷命官,該不會是早就罷職了的姜大人吧?我勸你們盡早想清楚,不然要是被更多人知道你們求藥只是為了一個非朝中官員和那些賤民,就算求得藥了也是按私藏軍需處置--奉郡守令。哈哈哈哈--”

周昶悠閑的晃著身子,撐著傘大笑著進到了側門,全然沒注意堂溪墨尋的拳頭攥得骨頭直響。

周宛竹氣不打一處來,剛上前一步就被橫過來的戟逼得后退。

“我們走--”堂溪墨尋一把拉過周宛竹的手,護好那份公文,翻身上馬。周宛竹心中自然是忿忿不平,但總覺得這背后交織著羅網,也有些琢磨出堂溪的深意。

回府的路上,周宛竹晃晃袖中的短刀,笑道:“我那時候都做好硬闖的準備了,不過現在想來或許是腦子一熱罷了。”

“非也。”堂溪墨尋搖頭,神色認真,“我那時候也有這種沖動。不過謀大事者若不能及時調整心態,便會被有心之人利用。而很明顯的,他們就是這種算計。”

周宛竹若有所思點頭,隨后與堂溪墨尋交換了個眼神,只一眼便看透他所想,騎馬靠近,壓低聲音:“他們恐怕早就算計好了,就是想讓李府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如能為他們所用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趁此亂加一個罪名斗垮李府,也方便他們擴張在隴西的勢力。那份公文就是他們早就料到的境況,借此逼迫李府站隊。而事情正像你我所想,就算到時事情敗露,受牽連的只會是李府。”

說到這,周宛竹只覺得細思極恐,嘆道:“好深的水,好陰險的算計。”

“不過依我看,他們的謀求恐怕還不止這些。”堂溪墨尋低頭看了看腰間被護好的公文,皺了皺眉,“還記得他方才提到的北府兵嗎?我總有種感覺--有局。而且這公文,或許還有更妙的用處。”

周宛竹低眉思索了半晌,隨即便陷入沉默。兩人領隊不由得加快速度。

回府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堂溪墨尋不得已解下披風裹好那份公文。里面的衣袍已經濕透,雨水順著動作淋出溝紋,黏在后背像陰冷的蛇在爬行。經過曾經慶祝年節的集市時,他看見幾個差役正查封一家藥鋪,掌柜跪在雨地里哭喊:“大人,這些都是救命的藥啊!”

差役猶豫了一瞬,卻還是一把推開他:“奉郡守令,私藏軍需者以通敵論處!”

聽到此話,周宛竹與堂溪墨尋難以置信的怔愣在原地--原來周昶所說的奉郡守令以及最后的“威脅”就是這個意思,他想的這條所謂的“罪名”竟是嚴重到如此!

勒馬駐足時,周宛竹忽然注意到藥鋪墻角瑟縮著兩個瘦弱的身影,一位婦人和一個打著冷顫的幼童,尤其是那埋在婦人懷中的那孩子--臉上布滿詭異的紅疹,正劇烈的咳嗽。

與此同時,堂溪墨尋也看到了這場悲戚,心中一沉。見到這一幕,眼中的堅冰已然破土。在那幫差役過來時,堂溪墨尋與周宛竹直接亮出武器,橫在路中央,身后的侍衛也默契的將他們圍起來。

“你們干什么?我們是奉--”那差役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去你的奉郡守令吧!”周宛竹用刀直指著那人,橫氣道,“把你們方才搜刮的救命的藥材留下,不然我們這些土匪可是殺人不見血的!”

這氣勢甚至讓一旁的堂溪墨尋沒反應過來,不過稍稍打量他們的衣著打扮,統一的玄色披風與斗笠,此刻又是在雨中,而看樣子這些差役并不識相--虧得她伶俐,這時候不暴露身份是最好的選擇,以免夜長夢多。

見狀,堂溪墨尋態度也強硬起來,瞬間就轉換成一副“惡霸”模樣--這還是從李堯謙那里偷師學來的,但此刻也只能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把他們圍起來的侍衛們也學起來了土匪的樣子。

而幾個差役見這些人高馬大的“城墻”似的圍堵,領隊的又是個姑娘,一看就是有“手段”的。見他們驚慌的樣子,堂溪墨尋想的不錯,他們應是臨時被抓來辦事的。在這些人的認知里,郡守府就是老天爺,而眼前這些人連郡守都不怕,要他們的命也是一抬手的事。

“好好好,我們走,藥留下,留下--”說著,領頭的差役就手忙腳亂的把包裹里滿滿的藥材一股腦攤在地上,堂溪墨尋趕緊把藥好。見狀,周宛竹往后撤了幾步,給他們留出個出口,但戲要做足,刀是一刻也沒放下的--直到看到他們無助的雙眼。

見他們畏畏縮縮的離開,周宛竹也意識到他們臨時被抓來的苦衷,也知道他們空手回去將面臨什么,喊道:“別回郡守府給那幫小人賣命!有志氣的,想生存的,這世間有一百種正道辦法!同樣都是賣命,為民請命比為狗官效力光彩一輩子!”

為民請命--這四個字轟的在領頭的那個差役耳邊炸開。無聲的淚水混在雨水之中,半晌,他艱難的轉過身,緩緩跪地,向他們的方向深深磕了一個頭。只是這一次,不是被官威壓倒的脊梁。

這時,堂溪墨尋也徹悟這場雨的緣由--是在這吃人世道里苦苦掙扎的百姓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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