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吃過晚飯,門就被哐哐敲響。
屋外是羅行和三位與他同樣打扮的緝捕。
陰陽眼中,那三人身上生機命火中,也摻雜血色,都是武者。
面似夜色的凝重。
宋青猜到他們是為什么而來,可臉上不動聲色,疑聲詢問:“怎么這么晚過來,蹭飯的?還帶這么些人來。”
羅行見他在家,神色緩和一分:“出了件事,得你配合調查一下。”
“錢屠夫那幾個?是我殺的。”宋青語氣平靜,“他們想要為牛四復仇,為了預防麻煩,我就順手宰了,有問題?”
羅行搖頭:“不是這件?”
“是另外一件干系不小的事,也并非針對你,我們剛從圣一教那邊回來。”
“例行詢問,體諒一二。”
“我們進去說?”
進屋坐下后。
一名緝捕掏出紙筆,要做記錄。
羅行詢問:“今天下午你去墓園了?”
“去了。”宋青點頭。
“為何要去?”羅行又問。
宋青理直氣壯:“我現在是武者,也算有點身份,想給我爹換個墓,我記得可沒什么規定不準遷墳。”
“但你在墓園里待了很久。”羅行伸手在桌上一點,“我們問過那里更夫、還有些過路人,姑且一算,你在那里待了至少一個時辰,看墓地要那么久?”
宋青把頭一點,更理直氣壯:“對呀,不得給我爹挑個好鄰居。”
羅行一愣,傻眼“啊”出一聲。
記錄的那位緝捕手一抖,也抬起頭。
但很快,他們都收斂好情緒。
也對...
不是不能理解。
仔細一想,那些死者家屬確實有這種需求。
以前還鬧過富商聯名,不準“娼妓”、“龜公”入墓園的事。
“是有人盜墓,你們懷疑到我頭上了?”宋青驚訝,用一種極荒謬的眼神看他們,“開什么玩笑,我要是缺錢,去山上剝一些皮不就好了,何必要去這種倒霉勾當。”
羅行皺眉,有些頭疼,擺了擺手:“不是盜墓。”
宋青探頭,順著話題問了出來:“所以出了什么事。”
羅行盯著,和那束好奇探究的目光對視上。
少年的眼睛干凈清澈。
他猶猶豫豫,看一眼同僚,見他們沒表達出什么拒絕的態度,還把紙筆都收了起來。于是壓低嗓音:“墓園出大事了,我們在那里培養的東西,被人偷走了。”
說完之后,他仔細打量宋青五官神色,企圖捕捉到一些什么。
說實話,他并不怎么懷疑面前這個人。
才成為武者不久。
而且沒身份背景,接觸不到那些更玄妙深奧的東西。
可判案一事,不能靠直覺,不能靠“我覺得”這三個字。
當緝捕這么多年,也過太多看起來不像兇手的家伙,結果是罪魁禍首的事情。
萬一......
他并非是從牛四身上得到的練法,而是有什么奇遇,得到某位大能的遺傳。
都說不好。
但在宋青臉上,沒他想看到的慌亂、或是類似的情緒,只有疑惑、不解:“培養?培養什么?我在墓園里可沒看到什么野獸妖精。”
羅行正要開口。
宋青就把頭一搖:“要不方便說,那就不用說,我只是單純的隨便好奇一下。”
羅行一噎,嘆一口氣:“也沒什么不好說的,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現在告訴你也無不可。”
他停頓片刻,醞釀好情緒和語氣,拋出一個問題。
“你可知人死后會成為什么?”
宋青遲緩搖頭。
原身記憶里倒也聽張老爺子說過鬼怪一事。
不過那似乎和“死者”無關。
羅行伸出兩只手:“在武者中,有一個理論頗受認可。”
“人間烘爐是苦海,決定我們存在的意識是本體,肉身是承載本體渡過苦海的船。”
“武者能比凡人有更悠久的壽命,就是因為我們的船更大、更穩固,能在苦海里航行更久時間。”
“而肉身的衰敗,就是渡苦海的船開始崩毀。”
“壽命終結,就是海舟覆滅,船上所載的意識,會以魂魄的姿態短暫留存世間。”
宋青若有所思:“所以在墓園培養的其實就是魂魄?”
羅行點頭。
“培養它們有什么用?”宋青繼續好奇。
羅行把聲音壓得更低一些:“你可知為何...大雍也好、宗門也好,都離不開凡人?”
宋青皺眉。
他最開始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理所當然認為,凡人也能成為武者,所以他們糾纏在一起不可分割。
可現在...
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是因為那些魂魄?”宋青心一沉,想到那些拴住在墓碑上,和他們名字相連的鎖鏈。
羅行輕聲:“沒錯,那些魂魄能煉制成一味丹丸,有壯大意識能效。”
“或是鑄造些神器、秘寶。”
宋青眉頭擰成一團,心中咯噔驚訝,如滔天波濤涌動。
煉藥?
他完全沒想到魂魄會被這么使用。
這不就像...
畜養牲畜?
在他腦海中,還有另外兩個滲人的字眼。
吃人!
羅行剛才那幾句話的字里行間、偏旁部首中,密密麻麻都寫著兩個字“吃人”。
“我在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時,也和你一樣。”羅行微微一笑,安慰起來,“但他們已經死了。”
“魂魄沒幾天就會在人間消散。”
“與其平白浪費,不如物盡其用。”
一位緝捕開口,哈哈笑起來,腔調像過年調戲自己的惡劣長輩那樣:“他才成為武者,要有個適應的時間嘛。”
羅行贊同點頭:“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但記住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武者了,和凡人不再一樣。”
宋青收斂起表情:“飼養魂魄,圣一教也有參與?”
說起這個。
羅行臉色有些不太自然,別扭地點頭:“當然也有他們一份,不過大體上這件事,還是由我們大雍負責。”
“宗門里的人想要拿到魂丹可不容易。”
“而在我大雍,只要有官身,每年至少可獲得一枚。”
宋青微笑:“讓我再考慮一下。”
羅行站起來:“好,現在也晚,你忙了一天,就不多打擾,我們去調查下一戶。”
“之前和你說好的事,想好后直接去鎮衙門報我名字就行。”
“我今天和鎮長匯報時,他可吩咐過,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你留下來。”
“他也想見見你呢,我都沒被他這么重視過。”
宋青送他們離開。
走出籬笆院子,遠離房屋。
一名緝捕忽開口問道:“隊正,會是他動的手腳嗎?”
“不太像。”羅行遲疑一會,搖了搖頭,“你沒看我最后和他提起魂丹時,下意識的那種抵觸表情?那是難以作假的。”
“再說,魂燈有反應嗎?”
緝捕從袍子下掏出一盞銅燈,燈芯黢黑,毫無光亮:“沒有。”
“我就說肯定是圣一教那家伙搞的鬼。”另一名緝捕罵罵咧咧,“我聽說他已到血氣滿身的境界,快要突破了。”
羅行瞥他一眼:“那和魂魄有什么關系?”
緝捕一縮腦袋。
“留一個人手,監視這小子。”羅行回頭看一眼,張家房子孤零零立在鎮子邊緣,窗戶中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今天只有他一個武者去過墓園,明面上嫌疑最大。”
一人應喏。
“你們倆個,去走訪剩下去過墓園的人。”他繼續命令。
“其他人和我一同拜訪周平平,翻閱一下內山的精怪卷目吧。”
“不是人為,就只能是妖怪了。”
幾個緝捕哀嚎。
屋子里。
宋青透過窗戶縫隙,看向外面。
自家院墻外不遠處,樹冠陰影里,一人生機命火璀璨,路燈一樣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