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青到墓園，已是黃昏。

烏鴉陰云一片，吵鬧的棲息在常青柏樹上，一些食腐的小生物在叢草間窸窣爬行。

雖然這話聽起來公知味很重。

但一片墓園的建設情況，確實很能反應一個地方的文明程度。

尸體倘若不能妥善處理，污染土地、醞釀瘟疫...會對生活造成極惡劣的影響。

青牛鎮的這座墓園，有些超出宋青意料。

建設的十分完善。

不止因為青石鋪成的道路、修剪標致的樹木、放眼看見不到多少青苔雜草生長的痕跡。

還有肉眼可見的，對墓園的規劃。

一座座碑排列有序，制式統一。

有種上輩子公墓的感覺。

宋青剛走進來，就察覺到一絲略熟悉的氣息。

打開陰陽眼。

濃郁而盛烈的陰氣就如重霧鋪面打來，讓他下意識后仰腦袋躲避。

還是頭回見到這樣景象。

死人和魂魄聚集的地方能產生這種情況？

他一皺眉，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青牛鎮這么個小地方，能死的過青牛山？他在山上住了三個月，也碰見過所謂的“動物墳場”——那些年老野獸等死的地方，也沒這么濃郁的陰氣。

再加之墓園被修繕的如此完善，很難不讓他去猜想，濃濃陰氣是人為造成的。

再往前走幾步。

一道魂魄在陰氣中現出身影。

鎖鏈一條，從腳下生出，捆死在對應的墓碑上。

宋青眉頭皺得更緊。

再往前走去，又碰見一道同樣被捆在碑上的魂魄。

很快，他在墓園里轉了一圈。

魂魄的數量比之前預估的要多，足有二百多道。

但都一樣，被莫名的力量鎖在墓碑上。

他的腦海里，驀然浮現出兩個字。

圈養。

這些魂魄是像牲畜一樣，被什么人養在這里。

在一處還破土的墓區前坐下，宋青關掉陰陽眼，思考起來。

這里兩百多道魂魄，要超度走嗎？

顯而易見，它們是有主的，而能做到這件事的，在青牛鎮無非大雍衙門、或者圣一教。

自己現在的功祿是五百多，加上這兩百多點，也無法產生質變，到不了下個官階。

要冒著得罪他們的風險嗎？

但很快，宋青啐一口，否決掉自己剛才那消極的念頭。

收，干嘛不收！

兩百多點功祿，跑青牛山上要殺一個多月，而在這里，可是現成的！

再說了。

這么濃郁的陰氣，應當是一種用以延長魂魄存在時間的手段。

換而言之，無論是大雍、還是圣一教，抑或其他做出這種事情的勢力，大概率都沒把魂魄轉化為魂晶的手段，就算有，至少在青牛鎮里他們還沒法做到。

墓園里所展現出的手段，比不上自己的陰司秩序規則。

吃下去，他們一時半會發現不了。

心思通達。

宋青盤膝，結出往生印，念誦經文，開始超度。

場子太大，一次只能超度一片區域。

他連著超度五六次，才讓整個墓園的魂魄都變成魂晶。

眼前，文字提示彈出。

【超度生魂二百四十三道，功祿增加二百四十三點】

【目前進度：815/1000】

只差最后一百八十五點，就能到下一個官階。

去山上住一個月就差不多了。

宋青攏著魂晶，往回走去。

剛到家就看見院子里，棍子一樣矗著兩個人，一老一少。

劉老漢和他兒子，就蹲在這兩個人身邊。

“劉叔，這是？”他疑惑詢問，那兩人看著有些面熟，應是原身相識的人，只不過剛才超度費了不少心力，懶得再翻閱記憶。連帶著，語氣都有些不滿。

看劉老漢之前表現，還以為他是會做事的人。

都說了這些人都打發掉，怎么還留下來了？

劉老漢立馬站起來，察覺到那絲情緒，為難地看那兩人一眼，用最簡短的語言：“宋大人，李小子是通風報信的人，他爹帶他來向您賠禮道歉。”

站著的父子倆，拘束無措地點頭哈腰。

通風報信？

對誰？

宋青愣一下，才反應過來，指的是錢屠夫那群人。

他把頭一點，似笑非笑看去：“這樣，肯主動來認錯，那還不錯，別那么緊張，我又不會吃人。”

劉老漢父子臉色差點沒憋住。

不會吃人？

今天才殺了五個，尸體都還是他們剛處理完。

這話...可沒多少信服力。

“不過做了錯事，懲罰還是該有的。”宋青一搓手，思考起來。

李家父子心驚膽顫，如履薄冰。

“這樣吧，我家那幾畝地，之前張老爺子病重，沒時間打理。”很快，他就開口吩咐，“你一人去打理，直到明年收成為止。”

“這期間不準其他人幫忙。”

“劉三。”

劉老漢兒子立馬應聲，向前一步。

宋青指著李家小子，對他說道：“你負責監督，也不準幫忙，等收成后，一半算你的。”

他覺得自己不是個多狠毒的人。

只是見識的人多，也深知人的劣性根。

總會有那種一步步試探底線，而后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的玩意。

這種程度的冒犯，又主動認錯，要是直接殺了，就太...沒素質。

可要不懲罰，說不定就會讓短視的人覺得自己好欺負。

即便不會有什么損失，可麻煩一次次上門也夠煩惱的。

但是農戶家里又能付出什么？

罰錢？那太過輕松了。

仔細一想，勞動力大抵就是他們家里最珍貴的東西。

而且長痛不如短痛。

就讓他長久的痛一回吧。

李家小子身體一軟，貼著自己父親癱倒地上，臉上卻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太好了！

不用死。

也不用丟什么身體部件。

他一口氣還沒喘上來。

李老漢就一巴掌抽在他后腦勺上：“還不快謝宋大人。”

李小子連聲感恩，唯唯諾諾。

宋青一擺手，往屋子里走去：“都忙去吧。”

屋門合上。

院子里四個人才有動靜。

劉家小子一把拉起李家小子：“算你命大，竟然沒死。”

李家小子顫巍巍站起身，滿臉肉痛：“可要做一年白工呢。”

“一年白工算什么，保命最重要。走，哥哥今晚請你吃酒，就當給你壓驚。”劉家小子笑得燦爛，攬住他肩，“宋大人賜了一錢銀子，咱今晚喝點好的。”

他掏出那小小一枚，向身邊人顯擺起來。

李老漢看那錢銀子，眼里滿是羨慕。

真好啊...

有人抱上武者大腿。

而有的人，照面就把武者得罪了。

“劉老漢，你有福啊。”他感慨一句。

劉老漢笑得臉上都是褶子。

宋青進屋后，找個角落，把魂晶都藏起來，還不確定他們認不認得這東西，不讓他們看到最保險。

在青牛鎮另一端。

更夫打著哈欠，一手抓著只燈籠，另一只手端著盞精致油燈，里面亮著迥異尋常火焰的白光，往墓園里走去。

他的工作就是夜間巡邏這里。

不要讓野獸、或是不開眼的盜墓賊撅了這里的墳。

也有另一個任務，那就是注意手上油燈。

這盞燈是武者大人給予的“神物”。

武者大人當初給自己這盞燈時，再三叮囑過，若是哪一天，在巡邏時候油燈滅了，就要立馬去鎮衙門通知一聲。

不過...

打更快十年，也沒遇見過這種事。

剛進墓園。

更夫就不由打個哆嗦，他扭頭看四方，總覺得今晚好像要比昨天冷不少，還沒到降溫的日子呢。

沒走幾步，又一股冷風撲面。

他又打個哆嗦，下意識低頭看一眼油燈。

精致的銅盞里，火焰不知何時熄滅了。

這讓更夫一愣，瞳孔不由放大。

燈...

十年長亮的燈，滅了。

糟糕，出大事了！

他撒丫用盡吃奶的力氣往墓園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