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園彌禮對柳園齋木最大的印象，一是放縱的愛護自己，另一個就是腦袋神經質。

這么評價自己的父親似乎并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不過就結果來說，柳園彌禮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誤的地方。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柳園齋木不像是在開玩笑，也就是說，他是真的把部分真相當成了自己即使不明白但又好好遵守安排的獎勵。

她還是很生氣，但生氣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她必須要冷靜下來評判自己究竟需要什么答案來輔助自己之后的選擇——盡管柳園齋木還加上限制，他說自己會看心情回答問題，本質上就是在說我看這東西能不能說。

這就難度更高了。

她要在一票問題里尋找對自己有用，且不會讓柳園齋木有拒絕回答的想法的問題。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在這件事情上才算做的很好。”

柳園彌禮的神色很是倔強，但話語就可憐兮兮，充滿著妥協的味道。

柳園彌禮想過了很多問題。

最簡單的，她應該從趙景的身份入手，從父親這里得到一些信息，但最后她選擇了關心自己而非其他人。

父親的目的無關緊要，趙景的身份無關緊要，我能夠控制的只有我自己，所以我只能問和我有關的問題。

柳園齋木猶豫了片刻，方才說道：“繼續保持。”

柳園彌禮抿了抿唇，認真地觀察著父親的神色。

遺憾的是柳園齋木仍舊保持著一張僵硬的面頰，并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他有告訴我一件事情，說我不必擔心他的特殊靈能。”柳園彌禮斜睨著眼，嘗試著刺激自家老爹，“你不會不清楚把我這樣的精神病交給一個能夠操控五感的人有多么危險吧？”

柳園齋木是神經病，而她是精神病，這么說來他們確實無愧父女的身份，確實是腦袋都有點大問題。

“操控五感·······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形容吧。”柳園齋木看了她一眼，“他的靈能天賦不是這個，而且你現在委實不必擔心這種事情。”

“為什么？我不好看？”柳園彌禮第一時間為自己爭了一口氣。

她本應該有更多的質問可以說出口，和父親爭論到最后，最關心的卻是自己好不好看。

柳園彌禮也只能關心這個。

她始終不覺得柳園齋木存在害她的心思，所以當趙景出現的時候，她選擇了絕對的坦誠。

以雙方在權位和能力上的差距，如果某個問題是柳園齋木也無法很好補救的，她也只能夠看著。

“不是，他的靈能出了大問題，暫時不能夠長時間動用。”柳園齋木搖了搖頭，“所以你委實不必擔心他會嘗試著用靈能去攻克你。”

“你說這話的時候就好像我是一道復雜的難題一樣。”柳園彌禮興致缺缺。

“如果是一道題，你就不夠難了。”柳園齋木想了想，“大概只能算是小學到初中的程度，考慮到你的心靈缺陷，在攻克你這方面，你的難度還要再下調一個難度，還是個小學難題。”

他說的很認真，并且完美地迎合了女兒的說辭。

你不是科研領域那些舉世天才都只能夠望而卻步的難題，只能算是個小升初的壓軸考題。

作為一個父親，他委實過于貼心了，在這個時候還能夠考慮到柳園彌禮的心靈缺陷，于是又給難度下調了一個等級。

“我沒問題了。”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拍在了桌子上，“請您離開吧。”

柳園齋木果然尊重女兒的意愿，當柳園彌禮表態之后，他真的起身離開，毫無猶豫。

他在長廊里等待片刻，卻并沒有等到那個應該出現的人，沉默稍許，他重新開始了自己的日常工作，沒有絲毫的停留。

他本以為趙景會做同樣的事情，選擇來追問真相。

對方不來當然讓他有些意外，但這本身是一件好事情，他就不必為了自己沒辦法描述的事情保持沉默。

趙景當然沒必要去詢問。

如果一件事情是他能知道的，哪怕他現在藏身在櫻島，那些希望他知道的人也一樣會讓他知道。

而如果這件事情是他不該知道的，只是去詢問，或者干脆的脅殺柳園齋木，柳園齋木還是半個字都不會說。

保秘是對這些人最基礎的要求，但保秘的核心與和世界對和平的追求是相通的，你不能夠指望每一個人都心向和平，也不能指望他們都是為了契約不要命的硬骨頭。

真正通用的答案，只能是輕易說出口所帶來的代價十分慘痛，以至于他們不得不選擇保守秘密，不得不選擇和平。

柳園齋木的身份相當尊容，所以他更加習慣保守秘密。

他是高塔議會的執行官，而高塔是世界的第三極，這個組織的出現起源于教廷所發動的東征。

戰爭是一筆生意，打贏了自然是賺的盆滿缽滿，打輸了，那就得考慮勒緊褲腰帶吃土過活了。

在遇到大夏之前，教廷的東征確實無往而不利，給教廷的大人物們賺足了財富和奇珍異寶，也是因此，他們催促兵卒盡快打下去，打到世界的盡頭，讓神明的光輝潑灑人間。

就此收手自然是賺的，但賺的太多的時候，人們就還會想要贏下去。

也是在那個時期，東征的教廷撞上了大夏的仙人，那是站在天賦靈能頂端的人間之神，人們對于這樣的存在描述已經無限接近于神明了，祂們和神的差距大概只有真神還從未現身人間，而祂們作為人神，已經是世界多數歷史的締造者。

所以生意就是這樣的東西，你可能前面贏了九十九次，但你不收手，每一次還繼續All in，那么最后一次的失敗不光會葬送你九十九次的成功，甚至會讓你倒貼進去九十九次。

事實上教廷也是有這樣的神明的，但祂并沒有動手，一如當日仙人其實也只是駐足留下了一瞥，然后把剩下的交給了大夏的軍隊。

祂們兩位是和平的關鍵。

東征失敗的后果直接導致了教廷對于當時西方世界統治的動搖，也是在那個時期，一直就懷疑教廷編纂的神明，只是屈從于教廷武力的一批人終于找到了翻身的機會。

否認真神就要尋找新的東西作為基石，而知識的普及通常會和信仰站在對立面，并不是信仰要求人們愚昧，而是信仰要求人們認為神明是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源，但知識會讓人意識到，很多事情的發生其實是理所當然的，而不是什么神跡。

這是高塔的前身，不過高塔真正站起來就要追溯到兩百年前了，那是世界第三位人神的誕生。

櫻島的特殊之處就在于，這里被大夏和教廷分割，同時高塔也有插手其中。

三方同時在這個地方匯聚，商量某些不會放在臺面上的合作。

趙景當時選擇櫻島的時候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小地方的情況這么復雜，但現在回憶起來，即使提前知道了，大概他也還是會被命運送到這里。

用命運來說或許也太浮夸了一些，實際上就是有人在安排而已。

“這不就很麻煩了·······”

回到房間的趙景嘆了一口氣。

看到柳園齋木登門的一瞬間，他就已經意識到了麻煩臨頭。

趙景曾經想要脫離這些麻煩，但他也知道，世界暫時還不允許他真的脫離這個大漩渦。

他能夠在櫻島度過一些和平的時間，不是因為他藏的有多好，只是因為命運還用不到他。

“現在看來，命運要用到我了。”

趙景收斂了微笑，“會不會太早了，我還覺得自己難堪一用啊。”

他躺在浴池中，靜靜地仰頭看著天花板，神色平靜。

他還不清楚柳園齋木究竟在接受什么安排，但經驗告訴他，這個世界上的麻煩其實相對有限。

不是天災，就是人為制造的天災，而后者很契合柳園齋木的身份。

高塔信奉的是知識，理論上知識要比信仰高上不止一籌，因為知識需要人們洞悉世界的真理，而信仰主要負責教導人們貢獻膝蓋和頭顱。

但有些事情的真相需要支付代價才能夠得以洞悉，這份代價是誰來支付的？

反正一般不會是那個想要知道真相的人。

高塔脫身于教廷，但和教廷的關系在過去的時間里已經不至于太惡劣了。

因為記掛著仇恨的那一批人其實都死的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人大多會考慮到雙方的底牌對等，考慮活著的人的利益，實在沒有戰爭的必要性。

櫻島的統治機關是象征著信仰的八坂神宮和象征著武力的幕府，違反直覺的是，操弄信仰的神宮不是教廷的分支，而是大夏分割櫻島的刀刃。

而煊赫武力的幕府將軍不是大夏的派系，實際上是教廷扶持的代言人。

雙方和和氣氣，在櫻島的劃分上也是如此。

很多人看待大夏和教廷，總覺得他們好像隨時都會打出狗腦子，實際上大家十分和平，各有各自的追求，忙的無暇考慮戰爭的可能性。

按說主人家不斗，幕府和神宮也沒有什么爭斗的價值，但恰恰是因為大夏和教廷都不怎么爭斗，他們兩方打起來的就更狠了。

一開始也許只是權力之爭，但打起來之后，他們就不敢輸了。

自家老大沒有輸，他們之間的爭斗卻輸了對方一籌，這會讓老大的面色不太好看。

好在他們也并不頭鐵，基本上占了優勢就開始求穩，等對方反打之后把優勢拱手讓人，確保大家有來有回，不會有人能贏。

幕府或者神宮如果真的有一方能贏，大概就會被天誅，然后重新出現一個新的神宮和幕府機構了。

柳園齋木親近幕府一系，如果柳園彌禮出了問題，也就意味著他在和自己的對手之中的博弈輸了，而對方是高塔議會里親近神宮的一系。

趙景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之后，黯淡的黑色瞳孔閃過熾烈的金色。

明亮的金色形成了一圈圓環，如同大日一般照耀在他的心靈之海上，靈光鼓動心臟，從心臟中迸發出熾烈的血。

全新的金色血液從心臟開始朝著全身涌動，體內的骨骼劇烈的抽搐，甚至是朝著血管靠近，仿佛亟待飲血的惡獸！

趙景蜷縮在水池中，如同嬰兒蜷縮在母體之中，等待血肉鼓動最后一道信號，提醒他可以正式活動。

偌大的水池已經開始了沸騰，像是某種金屬被鍛打之后，鐵匠本來期待它落入水中之后能夠安靜下來，然而它點燃了水池，仍舊帶著憤怒，隨時打算咆哮出聲，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誕生。

他的身體表面肌肉如水流一般起伏，饑渴地掠奪著從心臟中央迸發的能量。

這應當是生命的進化，然而趙景的身體驟然緊縮，宛如一截燃燒殆盡的枯木，再也榨不出絲毫的能量。

金色的圓環如同太陽一樣緩慢轉動，轉化著大量的靈能并且潑灑向趙景的身體，然而大片的陰影從心靈之海的下方涌現，緊接著朝著天空直直地伸出手，將天上明亮的太陽拉入了海水之中。

僅僅是一瞬之間，太陽已然熄滅，徹底淹沒了在心靈之海內。

趙景深吸一口氣，大量的氧氣灌入了他的體內，心臟繼續搏動，以靈能影響現實，將他的身體恢復了正常狀態。

他閉上眼睛，心靈之海上停留著半截陰影觸手，它對著趙景揮手告別，直到趙景同樣揮手之后，方才徹底沉入了海洋深處。

“還是一片平靜。”他嘆了一口氣，權當無事發生，“我不是被當魚釣了吧？”

如果是更早一些的時間，他其實并不畏懼什么陰謀詭計。

那個時期的他當然不比現在的他更強，但一定比現在的他穩定。

大夏在宣揚任何事情的時候，習慣性地將人的努力和其他的一切放在一起考量，乃至是故意強化人的努力因素，淡化其他的因素。

所以在成年之后，趙景開始覺得教廷的宣揚才是對的。

天賦靈能，這是神賜的恩惠。

你的努力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明給了你多少恩惠。

但那個時候，他還是沒有意識到假如神明真實存在，祂又為何要給人類這些恩惠。

現在趙景仍舊不清楚，但他已經開始為此而支付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