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現在覺得有聽下去的必要，那么我們繼續方才的話題。”

趙景說，“放任自流，或者用一些手段去矯正。”

“違反常識的地方是，靈能的強大和它本身的缺陷并不相關，也就是說你可以長期保持這種高攻低防的狀態，加強自己去殺死敵人的能力，同時無視自己也會被敵人瞬殺的可能性。”

“這也算是一種選擇？”柳園彌禮有些不滿意，“醫生給病人說我救不了，你回家等著病情慢慢好轉，這和他叮囑病人想吃什么就吃點什么有什么區別？”

趙景啞然，旋即認真回答：“后者是無藥可求，前者是無須用藥。”

這次輪到柳園彌禮吃驚了，“你真是這么想的？”

“你對于未來的擔心有些過了，小同志。”趙景嘆了一口氣，“高攻低防會變成問題的時候，是有敵人已經藏在了你的身邊。”

“但你沒必要擔心這個。”

“這個世界并沒有這么危險。”

人們追逐力量是因為力量的副產品實在是太多了，純粹的追求更強，這樣的人很少。

趙景不是，他也不覺得柳園彌禮是。

柳園彌禮啞口無言。

是的，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安全了。

“可我并不這么覺得。”少女低聲說道，帶著某種倔強的意味。

趙景善解人意地問，“哦，比如呢？比如什么讓你如此不安心，可以告訴我么。”

這樣的語氣很難說相信或者不相信，但他認真在問，表現出來的也是認真在等待回答。

柳園彌禮躊躇了片刻，話語突然帶上了提防的味道：“我不是會和每一個人談這個的，但我剛剛又向要向你坦誠。”

這雙漂亮的紫色眸子驚惶如同小獸，“你是不是又對我用什么能力了？”

趙景失笑，“嗯，如果你在官方的覺醒者管理中心來治療，你就可以放心了，畢竟整個過程都是軍部在一手監控，他們會確保每一個病人在醫院里接受的正常治療。”

“但家庭醫生、私人教師這些工作，他們只負責可能的事后收尾哦。”

他的語調揚起，像是在開玩笑，“所以現在知道害怕了么？”

“害怕了。”柳園彌禮點了點頭，“我暫時只喜歡玩弄別人，還不喜歡被別人玩弄。”

“可你剛才似乎一點都不害怕·······嗯，也好。”趙景沒有深究，“我沒有使用任何能力哦。”

他微笑著做出了保證，“關于這點，你反而是可以向你的父親確認的，他如果愿意和你聊，就一定會給你一個讓你絕對不會懷疑的理由。”

柳園彌禮神色輕松，臉上重新掛上了微笑，她思襯著說：“如果非要說有什么理由的話，我的直覺算嗎？”

“這樣的話，也許是不夠的哦。”趙景帶著安撫小孩子的口吻說道，“如果你的理由是歷史上那些著名的無頭案件的話，我都可以當你用了一個不錯的理由。”

“但只是直覺的話，實在是不夠用的。”

“比如478年前大夏境內發生的天柱川空城案，一夜之間，一整座城市內部的所有人全部失蹤，至今沒有更加具體詳實的發現。”趙景豎起食指，“或者稍微近一些的，教廷境內發生的爆炸案，以及你們櫻島很有名的狐妖作祟案件，這些不都是可以一用的理由么？”

柳園彌禮撅起唇瓣，“如果我因為這些東西而擔憂，那才是真正的杞人憂天吧？這還不如我的直覺懷疑來的靠譜呢！”

“這些案件不都早就被教材解析過了么？根本就不是什么無頭案件。”

雖然官方給出來的聲明真相大多是為了給民眾真相而不是真的有了真相，但這些事件都太有名了，研究的人太多，柳園彌禮隨便一翻就能夠看到五六個專家的發言。

她實在沒辦法對這些事件真的保持太多的敬畏。

“真聰明。”趙景微笑著稱贊道，“所以，你還是選擇了接受治療？”

他一筆帶過自己方才提起的事件，順帶無視了柳園彌禮懷疑的答案，將所有的話題集中在了一個問題上。

太發散了一些，屬實是沒有必要的。

“是。”柳園彌禮點了點頭。

“可你明明已經不放心我的能力了。”趙景嘆了一口氣，“小姑娘就真的這么倔強么？”

“對朋友的女兒動手會讓你很開心吧？”柳園彌禮觀察著趙景的神色，“聽你的說辭，父親大人很相信你呢。”

“不過他這么相信你，在他的家里，對他的女兒這樣那樣什么的，想想都很刺激呢·······”

趙景沒有阻止她發表自己的逆天言論，但說到最后，柳園彌禮自己就壓低了聲音。

“嗯，是意識到了父輩的權威，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還是單純被自己的臆想的一幕所打動了？”趙景笑瞇瞇地問道，“聲音怎么突然就降下來了？”

像是一盆冷水潑了下來，柳園彌禮的魂靈少見地澄澈了起來。

她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歉，“抱歉，我并不知道什么時候它會來。”

“所以你的正常處理方法，就是在某一天的某個無人發現的時間，去某一個地方做點事情，然后換取自己一天的冷靜？”趙景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總得讓所有人覺得，柳園齋木的女兒是個正常人，柳園家的家教沒有問題。”柳園彌禮低下了頭，輕聲說道。

“對自己的姓氏負責么，這倒是不壞的想法和初衷。”趙景微微頷首，“沒必要對你的心靈缺陷抱有太多的愧疚或者自責，在整個人類覺醒者的案例之中，你的變態程度差的太多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更何況，你還是知道大眾視野和社會要求的那一種類型，只是沒辦法主觀上去克制自己的心思想法而已，但你能夠在暗中行動并且彌補，這就已經意味著你是個完美的正常人了。”

“可背后做的這些事情，是談不上正常的吧？”柳園彌禮說。

“那是軍方或者警部需要考慮的了。”趙景無所謂，“如果我是個醫生，即使是有保密條約的限制，我也仍舊可以對這兩方坦誠你的做法。”

“保密條例不會對罪犯起效果。”

“軍方不好說，但如果是警部，大概他們會在行動之前得到警告，然后轉頭去抓住你這個舉報者。”柳園彌禮吐了吐舌頭，“柳園家可是幕府的合作伙伴呢，櫻島的軍方是大夏和教廷在控制，但警部就是幕府在控制了，警部是不會因為幾個小女生的玩鬧就對我這個姓氏動真格的。”

“嗯，那還真幸運，我已經不是個在職醫生了。”趙景兩手一攤，跟著笑道，“家庭醫生的職責并不包括對整個社會負責，他的主要工作是讓雇主安排的病人得到治療，而不是去評斷病人的行為是否違反道德和律法。”

他的視線落在了柳園彌禮興致勃勃的面頰上。

更何況，這個人未免太懂事了。

“初次見面，很榮幸能夠和您達成契約。”趙景伸出手，“那么，接下來的幾日，還請多多照顧了。”

“幾日？這么有自信的嗎？”

“不過不必客氣哦，醫生。”柳園彌禮伸出手，笑容清淺，“所以接下來您是否有什么安排呢？比如去觀察我的日常生活，或者是我的特殊生活？”

“都會觀察一些的吧。”趙景應下，“但您很明白世界對于一個漂亮姑娘的要求，我真的不擔心您會犯什么錯誤。”

柳園彌禮收斂了微笑，唯獨眸子仍舊閃著光。

“那么，姑且先告辭了。”趙景起身，“我需要一點時間來向柳園齋木先生提供一份相對可靠的報告，暫時就不打擾您的日常了。”

房間外等待的老人微微欠身，“請跟我來，趙醫生。”

“柳園齋木大人已經為了安排了下榻之處。”

“麻煩了。”趙景應了一聲，起身跟著離去。

柳園彌禮跟著起身送別，姿態端莊。

等到趙景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柳園彌禮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伸手將發簪取下，然后隨手扔在了木桌上。

玉石并不堅固，斷成了數節。

“拿飾品發泄自己的不滿？”

柳園齋木敲了敲門，話語平靜。

他維持著一個父親的禮貌，站在門外敲門，并不急著推門而入。

“這也算是發泄？”柳園彌禮冷笑道，“我還以為這只能算是個開始！”

淡紫色的雷光從她的指尖彌散，如同利刃一般切開了整座房間的所有裝飾擺設。

然而雷光僅僅刺穿了墻面，再也無法繼續深入半寸，在縫隙之中，閃爍著亮銀色的金屬光澤。

趙景判斷的并沒有錯，這座房間確實是和整個莊園格格不入。

因為它本來就是在某個地方制作好之后，然后直接取代了原本位于這個地方的房間，如同一塊重新嵌入道路的異色石板，自然顯得格格不入。

這些對于雷電有著相當高承受度的特殊金屬，封閉著柳園彌禮所有的不滿。

門外的柳園齋木面無表情，任由雷光從他的耳邊擦過，仍舊維持著一個固定的敲門節奏。

“請進，父親大人！”

柳園彌禮咬著牙，聲音冰涼。

“希望我的出現并沒有打擾到你。”柳園齋木話語平靜，“但我猜你一定有話想要問我。”

“您這話說的可真不想是父親和女兒的交流。”柳園彌禮說道，“我還以為你在和某個人談生意。”

她微笑著鼓掌，素色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我真是感到榮幸，原來我在柳園大人眼中也是一個值得正面對話的人物了。”

“孩子的話語并不是全無道理，父親的身份也不是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理由，”柳園齋木走到她的身邊，“請把椅子讓給我，你來站著。”

他還用了請。

柳園彌禮氣的跳了起來，面頰鼓起，站在了父親的面前。

“更何況，我總要讓你知道，你有資格在任何人面前發表自己的意見，有資格有自己的態度。”他說著很溫情的話，然而那張臉上神色僵硬乃至是麻木，像是簡單的重復，“這個世界上學會服從和只需要學會服從的工具太多了，你不該是這樣的工具。”

“如果你能夠在我的面前大聲說話，你就有資格對這個世界說話。”

柳園彌禮差點被氣笑了，“可你剛才才給我安排了一個·······未婚夫？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了個假名字，我就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像個溫柔的異國公主。”

“這就是你給我的自由？”

“我并沒有這么說。”柳園齋木否決了女兒的話語，“我不會和趙景說我希望你來當我的兒子，也不會告訴你，他是我為你選的丈夫。”

“可你就在這么做！”

和趙景說話的時候柳園彌禮還能夠克制自己，但和父親說話的時候，她像個聲嘶力竭的潑婦。

但很快，她收斂了自己的聲音和表情，強行恢復了平靜。

“可您就在這么做。”她重復說，聲音輕柔，“您把我最見不得人的一面展示給了一個陌生男人，讓我穿上我從未選擇過的打扮，要求我笑容溫和柔美。”

“您在把我裝扮成另一個女孩對嗎？那個喜歡穿著朱紅長裙，帶著珠玉發簪，笑容溫柔乃至是柔弱的姑娘，才是他喜歡的人。”

“你讓你的女兒去扮演另外一個女孩，在你為她選擇的夫君面前？”

柳園齋木神色不變，“繼續說下去。”

“您還希望我說些什么？”柳園彌禮的神色徹底恢復了平靜，她掛上了柳園家大小姐該有的和煦微笑，笑容精致明媚。

“如果還要繼續說下去，就是我的問題了。”

“可我聽不出來你有什么問題。”柳園齋木說道，“請為我解答疑惑。”

“那就請您帶著問題，和現在的我一樣不理解好了。”柳園彌禮溫聲說道，“我已經填好的答卷，會讓您滿意么，父親大人。”

“很滿意。”柳園齋木起身，“所以現在你可以坐下，換我來站著回答一些問題。”

“這是你得到高分該有的權力，你可以來問我一些真相，但我會視心情選擇回答。”

柳園彌禮揉了揉眉心，“您老人家的腦袋真的正常嗎？”

“正常。”柳園齋木點了點頭，“一個問題了。”

我敲里·······不能敲。

柳園彌禮垂頭喪氣，什么脾性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