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趣！”

小聲腹誹一句，然后轉(zhuǎn)面，與姚桓搭話，并不搭理李白。

片刻之后，待到有空位時，落坐下來，張九郎眼尖嘴利，迅疾的跑過來，大聲喊道：“李翰林不嫌棄舍下簡陋，今天的酒錢免了?！?

這番言辭，挑起了更大的陣仗。

酒客們紛至沓來，將趙佳萱三人圍的水泄不通，花朵，手絹紛紛拋來，更有豪爽者，拎起酒壺，拋向他們。

最終這段消遣的酒食，在狼狽中結(jié)束。

可是，要離開時，趙佳萱忽然瞧見，有一位男士，端坐在一旁，紋絲不動。

他是那天，青驄馬發(fā)狂時，與李白對上的精壯漢子。

可是金吾衛(wèi)巡查期間，不許飲酒，而他恰好值白班。

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

趙佳萱不得而知，只是打量了一眼，就和李白，姚桓匆匆離去。

當(dāng)他們?nèi)讼г谌巳褐袝r，那位精壯漢子，也將目光射了過來，并且唇角哂笑，似是報以不屑。

趙佳萱并未瞧見這番神情，她關(guān)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站在馬廄旁，右手捏住鼻子，眼眸卻瞧向姚桓。

面露不善，詭譎之心彰明較著。

是危險的感覺，姚桓也發(fā)現(xiàn)了，并且后退了一步。

“娘子可以用手帕捂著?！?

一張絲絹手帕被遞了過來，趙佳萱左手接住，略微的揚了揚，然后覆在鼻息上。

“桓哥哥，你怎么——”

“沒什么，萱妹，剛才可能心神失守?！?

“那現(xiàn)在桓哥哥可否靠近一些？”

媚聲媚語，仿若美嬌娘，姚桓的右眼皮，忽的瘋狂跳動，不妙的感覺，充斥心間，卻只能鼓起勇氣，靠向趙佳萱。

待到兩人相隔一米時，趙佳萱的右手，迅疾的拆開包扎在他手指上的手帕。

這個瞬間，凝滯了數(shù)秒鐘。

姚桓不知所措，趙佳萱耐心的等待著，李白若有所思。

然后鮮血重新滲出，姚桓的手指隱隱作痛。

“萱妹，啊，又流血了！”

“桓哥哥，勿急，帶我去你的廂房，小妹替你包扎?！?

“萱妹，你可要細(xì)心點，真的有些疼?！?

姚桓齜牙咧嘴，痛苦的模樣倒是沒有半分作假之態(tài)。

三足銅香爐靜置在廂房正中央，淡薄的煙霧，飄蕩在空氣中。

是龍涎香，三人進(jìn)來之后，姚桓親自點燃的。

這是它的私藏，平時并不怎么使用，可是此刻，趙佳萱就在身邊，他覺得適逢其會。

香是木香。

濃如十五的月光。

是純潔的，是縹緲的。

可是卻能醉人。

醉人的是趙佳萱。

她一言不發(fā)，手指來回擺動，專心致志的模樣，似一株庭院里的杏花。

什么庭院？

市井街巷內(nèi)的普通人家。

不過門庭的樹是優(yōu)美的，墻壁也干凈整潔，從門縫里瞧進(jìn)去，能看到花園和磚石鋪就的小徑。

也有泥土，是雨天濕漉漉的泥土，上面長滿了青苔。

只有干凈到某種苛刻的程度，才會長出這些青翠的植物。

而此刻，瞧見了趙佳萱，就像瞧見了它。

香中帶著花果味。

是三月的桃花和李花。

帶著一些粉，帶著一些白。

微風(fēng)吹過，輕柔的搖曳著。

是瘦且美的。

是姚桓。

安靜的落座在床板上，一雙眸子，飽含著溫柔。

他在瞧著趙佳萱，瞧著心底里的青苔。

李白也在瞧著，像三月的雨。

將空氣淋濕，也將浮華之氣澆滅。

能將泥土的芳香，浸泡出來。

它就落在青苔上，落在桃花和杏花身上。

他們?nèi)齻€無言，只能聽到手帕與肌膚摩擦?xí)r，窸窸窣窣的響聲，并且持續(xù)到龍涎香落下一段灰。

最終打破寂靜的是趙佳萱。

對，這就是寂靜，是即將面對一張網(wǎng)時的安寧之心。

“桓哥哥，現(xiàn)在還疼嗎？”

“不疼了，萱妹，你懂醫(yī)術(shù)嗎？”

“不懂，適才李翰林替你包扎時，仔細(xì)地瞧了一遍。”

趙佳萱開口解釋，并且朝著李白，略微示意。

“怎會忽然間流血？”

站在一旁的李白，面露疑惑。似是在詢問，又似在呢喃自語。

“李白，你什么意思，和萱妹無關(guān)?！?

“自然和趙家娘子無關(guān)，白只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傷口沒有愈合唄，你這人寫詩寫魔怔了，萱妹，我們別理他?！?

姚桓的右臂，輕箍了一下趙佳萱的腰肢，然后瞪了李白一眼。

趙佳萱有些無奈，他們兩個待在一起，怎么總會有一些小女兒家情態(tài)，分分合合的。

可是卻并不點破，只是走到椅子旁，落坐下來。

這個瞬間，忽的神情呆滯，雖然只有剎那，卻能覺察到異樣。

長吁一聲，然后瞧著姚桓，開口詢問：“桓哥哥是否清楚一件事情？”

“什么事？”

“前些時日，朱雀門前躺著一具胡人尸體?！?

這件事情，是前幾天長安城的談資，因為自當(dāng)今圣人登基之后，長安城內(nèi)的命案，屈指可數(shù)。

老一輩人茶余飯后，總會兩相比較，然后告訴年輕人，當(dāng)今圣人比起則天大圣皇帝，更加英武。

趙佳萱是在這樣的閑談中長大的，姚桓亦然，自然不會陌生。

因為朱雀門前的胡人尸體，金吾衛(wèi)當(dāng)場做出了裁決，認(rèn)為是另外一位胡人作案。

而本朝胡人大規(guī)模出現(xiàn)在長安城，始自則天大圣皇帝。

太宗和高宗時，胡人要想在長安城居住，難度頗大。

“這件案子，金吾衛(wèi)已經(jīng)破了?！?

“嗯，小妹只是忽的想起，李翰林，你怎么一言不發(fā)？”

“白醉心于詩和酒，別的但憑娘子與姚公子做主?！?

語氣溫婉，聲調(diào)柔和，沒有多少熱衷于流傳的沖動，像一陣微風(fēng)。

真的起風(fēng)了，窗戶紙不斷的鼓起，又不斷的凹下去。

滋啦的響聲，輕觸著耳膜。

不太響亮，似絲巾與桌面摩挲時發(fā)出的。心房也跟著一松一緊。

“桓哥哥，現(xiàn)在去喂那匹青驄馬。”

“萱妹，不必你親自動手，馬夫自會準(zhǔn)備妥當(dāng)，我們隨便玩玩就行?！?

“隨你。”

趙佳萱也不爭辯，只是應(yīng)了一聲，然后起身，走出廂房。

西風(fēng)緊。

再次站在馬廄旁，后背的衣物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