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程在篩簡歷的時候本來不打算見這個叫梁烽的人,可奈何前面連續面試了幾個都嫌報酬給得太低而談崩。
于是她只好給這個最后的備選發了消息,約他在新陽市應許游戲發行工作室見面。
許思程循例查看了梁烽的個人社交平臺上發的照片——典型的黑皮體育生模樣,五官硬朗,不笑的時候兇巴巴的。
再看看他竟然是2072年生的,足足比自己小了5年,他還沒畢業吧?估計沒戲了,她最討厭招學生兼職了,特別不穩定。
見了面,梁烽真人比許思程想象的還要高大許多,要知道,她平日里見慣了她哥和狄宇笙這樣的高大男人,因此她對高大的標準比常人還要嚴格一點點。
梁烽像一堵墻似的跟在許思程身后,進門時還被門檻絆得趔趄了一下。
許思程聞聲回頭余光瞥見他差點摔倒的身影,還以為工作室的大門掉了下來。
“你主號是不方便我知道嗎?”
“不是,我只有‘涼風有信’這一個號。”梁烽根據許思程的指示用鏡州網頁游戲端登錄了賬號。
“怎么跟個僵尸小號一樣?”許思程翻看著裝備庫,里面只有一些廉價的材料,武器僅有一根鉛頭棍。
“沒錢充值,租設備也比較費錢。”梁烽聳肩。
“我們一般不招學生。”
“我已經畢業了,在工作。”梁烽緊張地說。
“你才25歲......”許思程突然明白了過來,“你只有本科學歷啊?”
“嗯。”
“都90年代了,現在滿大街碩士學歷打底的,你一個本科確實不太夠用。”
許思程輕描淡寫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年輕人,他身上的衣物有種不合身的廉價感。
“小時候爸媽工作忙,又沒什么錢請家教管我學業......”
“你主業是哪一行方便說嘛?”許思程冒昧地問。
“地方融媒單位的攝像記者,你也知道的,這種夕陽行業......一萬五一個月,家里房租就一萬,剩下勉強夠伙食,爸媽年紀又大了......”
許思程秒懂,也懶得繼續聽這些無關緊要的事。畢竟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實在不是什么新鮮的故事。
人們沒心情仰望星空,每天埋頭996混口飯吃。
“行吧,工作時間每天晚上8點到12點。”
“一個月3000塊?”梁烽鄭重地確認道。
“對,嫌少?”許思程心想不會又談崩吧。
雖然她知道她的定價確實比市場價低,平均下來一天只夠他在路邊吃個盒飯的錢。
沒想到梁烽爽快答應:“錢少點沒關系,我可以干。”他突然又問,“你們公司那位ID叫‘雨滴’的客服妹妹是你嗎?”
許思程今年三十歲,但她不到一米六的嬌小個頭,笑眼彎彎,又長了對虎牙。
只要她一笑,就會給人一種脾氣很好的錯覺,也只有狄宇笙知道,這小姑娘從小被他哥養出什么爛脾氣,一點就炸,一炸就上天。
許思程心想自己竟被一個小好幾歲的弟弟誤會是妹妹,突然心情大好,不忍把真相告訴梁烽。
她眼珠一轉,壓下自己想笑的沖動,淡淡說:
“我不是‘雨滴’,去到展會你就能見到她,她這幾天休假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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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師齊睡醒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一睜眼看到洪叔留了十幾條信息:
“人沒事吧?到療養院見一面吧。你家阿程又來罵我了,說得好像我可以24小時盯著你不許你上線一樣。”
他迅速從按摩椅下來,伸了個懶腰,戴上人工耳蝸外機,檢查了兜里的藥盒和眼藥水余量充足,洗了把臉就出門了。
新陽市第七療養院是中科院新陽先進技術研究院的附屬療養院。
療養院E棟是專門的植物人療養中心。
許師齊到達1024病房前,房門自動人臉識別后彈開。
坐在病床一側沙發上抽煙的洪叔一見到他,立刻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用他大嗓門嚷道:
“你個臭小子!你快把我給嚇死,我差點沒臉來見你爹。老爺保號啊老爺保號......”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雙手合十。
許師齊淡淡地說:“幾個雜碎而已,最多封號幾天。”
他熟練地操作房間的按鈕,將父親許維良的病床從平臥模式調整成45度。
病床上的許維良,一頭花白的頭發,眼窩深陷,瘦得皮包骨,他已經躺了整整25年。
25年足以讓一個男人從壯年變成老人。
“我說了多少次,最近鏡州不太平,有人......”話說到嘴邊,洪叔又咽了回去,
“你爹要是現在能起床,非抽死你不可!”
說完他又深深嘆了口氣,望了望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老兄弟。
洪叔今年62歲,是許維良的同窗兄弟,新陽市公安分局網安科數字城市安全管理部的技術員,鏡州闌珊處的Lv3點燈人。
“我洪御焜,無兒無女,老光棍一條,除了老母親,剩下的牽掛就是你和阿程了,我當年可是答應了老許要照顧你倆。”
洪叔嘆了口氣又自言自語沒完沒了,“要是當年去的人是我,躺這的就是我不是他......”
“洪叔。”許師齊平靜地打斷了洪叔的話。
事實上這話他聽過無數遍,或許是洪叔年紀大了,動不動就開始回憶往事,總是一點小事就反復提醒好幾遍。
“我還有不到10年就到時間退休了,”洪御焜打開保溫杯蓋子,悶了一大口茶。
“有時我想,要是當年點燈人組織沒有被紀元集團接管,會不會......雖然這些年網安科陸續派了不少年輕人進闌珊處,但大家都只是公事公辦,上頭也只想制衡一下紀元科技,維持平衡的局面就算了......等我退休了,等我這些初代的老了死了,誰還會在意當年的真相,整整25年了,他們連撫恤金都沒有。”
許師齊聽了眼睛濕潤,卻沒有說話,他默默地背過身去,給床上的父親活動手腳。
雖然療養院的設備非常齊全,每隔半小時就會有儀器給他翻一次身。
“當年我們幾個老哥們在‘梁山鎮’集結,從‘北冥之巔’出發,一路殺到‘影都’,其余七城的兄弟也先后行動,聯手將伊甸公司那群廢物按在地上摩擦,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洪御焜聲情并茂說了一大堆,直到他哽咽著流下眼淚。
“老李、曾師傅、阿廣還有祿哥兄弟幾個,就算他們在鏡州是多厲害的蓋世英雄,但到頭來,脫下數字馬甲,回到現實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他們都是有家有牽掛的人,又怎么會突然全部自殺......如果我不是在網安有一身警服,估計我也......”
許師齊試圖再次打斷話題:“洪叔......”
他背對著洪御焜,望著床上的父親,左眼緩緩溢出淚水,他迅速用袖子擦掉。
回過身來問:“為什么莽城的路燈失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