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房間里最有智慧的人:社會心理學帶你洞悉人心,跳出思維的陷阱
- (美)托馬斯·吉洛維奇等
- 11字
- 2024-05-11 17:19:29
第一部分 智慧的五個支柱
第一章 客觀是你的幻覺
20世紀初,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顛覆了我們對于自己置身其中的這個世界的認知。他的狹義相對論和廣義相對論具有革命性意義,它們認為時間與空間是聯系在一起的,這種聯系并不能通過主觀體驗獲得,而只能通過數學公式以及創造性思維實驗才能完美感知。例如,他試圖去想象,如果我們坐在一輛車內,而這輛車的行駛速度近乎光速,會發生什么樣的事。他提出了著名的E=mc2公式,這個公式警示我們,物質轉換的過程中會產生多么大的能量;但將這個公式重組后,就會發現物質本身即可被視為凝聚的能量。實際上,在愛因斯坦眾多被頻繁引用的論述中,有一條是這樣的,“現實即幻覺”。
此言論引發了學者們的爭論,它究竟何意?多數學者認為,愛因斯坦是在提醒我們,個人體驗受制于感知者的思想和境況。然而在我們看來,該言論提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感知并不僅僅是對“客觀存在”的記錄。實際上,感知是“宇宙大爆炸”產生的奇怪而復雜的物質(一個最新的理論認為,我們所談論的這些物質都是由很多不可思議的微小粒子的振動弦構成的,這些粒子與能量場相互作用時以某種方式獲得質量)與構成我們自身物質相互作用的產物。正是這種相互作用促成了我們對世界的主觀體驗,這個世界包含了我們觸摸得到的三維物體,聽得到的各種聲音,看得到的萬千色彩,以及嗅得到的不同氣味。
喜劇大師喬治·卡林(George Carlin)是20世紀的另一位天才,他曾問過自己的觀眾:“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凡是開車比你們慢的人都是傻子,凡是開車比你們快的人都是瘋子?”大約20年前,我們倆開始思考愛因斯坦的現實言論和卡林的揶揄提問之間的關聯。我們相信,這種關聯讓我們得以透視人心以及人類大多數的愚蠢想法。我們人類不僅會想象自己的感知與事實一一對應,通常還會預設自己的個人感知不僅準確而且客觀。
為了幫助你理解這種客觀幻覺的本質,讓我們來做一個“讀心游戲”。
具體而言,讓我們來演示,僅憑你閱讀本書這一事實,我們就可以覺察出你的觀念。我們可以自信地做出如下預測:
你認為自己在從自由到保守的觀念譜系中處于合理的位置。在大多數問題上,你認為比你偏“左”的人都有一點幼稚,更偏向于理想主義,而且過于“政治正確”。同時,你認為比你偏“右”的人都無比自私、極度冷漠、心胸狹隘,與很多人的生活及其所面臨的問題都有些脫節。
以上描述是否正中你所想?我們確信事實就是如此。個中玄機在于,我們勾勒的描述不僅適合你和本書的其他讀者,還適合幾乎每一個人。因為如果你認為比你偏“左”的人比你更趨近于現實,那么你已經跟他們處于同一邊了。同樣,比你偏“右”的人也是如此。
總之,你(以及其他任何人)認為自己的信念和傾向,就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以及我們所面臨的具體問題而言,是最切實際的回應。你甚至認為自己的看法和立場符合人類的本質。此外,如果你認為自己的觀念是最貼近實際的,那么你一定也認為,那些不同意你觀點的人(尤其是那些處于觀念譜系另一端的人)一定不如你實際。他們不及你客觀,更傾向于用自己的意識形態、自身利益、個人教養或是其他扭曲的三棱鏡來看待社會事件。
想想卡林關于你對自己的同行駕友的看法的觀點。你的第一反應可能是,“事實上,對于其他駕駛員,我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反思片刻之后,你就會理解卡林的意思:由于你會根據路況調整自己行車的速度到你認為適宜的速度,任何行車速度比你慢的人必定都太過緩慢,而任何行車速度比你快的人必定都太過疾馳。你認為自己客觀地看待事物,而其他與你的意見相左的人都是錯的,這一信念無可避免,至少最初的條件反射是這樣。
日常經歷中有很多例子,折射出相同的基本現象。當你的配偶說道“這兒太冷了”,然后打開了恒溫器,而你卻感到非常舒服時,你忍不住思索為何溫度如此適宜,你的配偶卻感到如此寒冷。相反,當你感覺很冷的時候,你的配偶或其他人卻說溫度正好,你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完全感受不到實際的溫度。你不會立即想到可能自己才是對“實際”室溫過于敏感,或是過于遲鈍的那一方,而你身旁的人才是做出正常反應的那一方。
同樣,當你說音樂“太沉悶”或“太嘈雜”時,你認為你說的是音樂,無關你自身,也無關聲音輸出、聽覺器官和任何造成你喜好和偏愛的體驗之間復雜的相互作用。當你說食物“太辣”或者“太淡”時,你認為你說的是食物,無關自己的味蕾,也無關自己的童年和文化。當其他人不同意你的看法時——當他們表示你喜歡的音樂太嘈雜,沒有他們小時候聽的歌好聽時,或是當他們發出質疑,為什么會有人喜歡那樣的食物(或是那樣的藝術,或是那樣的穿衣風格)時,你不明白為什么他們的品味如此奇怪。
可以肯定的是,你可能會想到反例:當你知道自己就是反常的那個人的時候(通常都經過了一番反思)。你知道因為自己在哥斯達黎加長大,所以對寒冷特別敏感。或者你覺得自己對肉餅的厭惡源于它的配方干燥無味,但每次去看望奶奶的時候,又被迫吃下。很好。這些例外都是真實的,而且非常重要,但它們僅僅就是例外而已。這些例外源于當我們與同齡人(尤其是小時候)對藝術、音樂或特定的休閑活動等方面的品味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或想法的時候,我們反思自己的傾向。青少年時期,我們甚至會問:“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反思往往會從“我有什么毛病”或是“我有什么不一樣”,變成“他們有什么毛病”。
盡管可能會有反思,但我們的現象學經驗告訴我們,我們依照事物本身來感知事物——房間里真的很冷,奶奶的手藝真的很糟糕。在本章接下來的部分,我們研究了人類行為的一些傾向性如何根植于他們的愚蠢行為之中,這些傾向性使人們將事物視為客觀感知而非主觀解讀。
在李(本書作者之一李·羅斯)和他的同事的領導下,很多心理學家把“感知是對世界面貌的客觀反映,而不是一種對世界的主觀解讀”這樣誘人而難以抗拒的想法,稱為“樸素實在論”。你和其他所有人一樣,都是樸素實在論者,認識到這一點,對于成為一位更睿智的人而言非常重要。它將讓你以更加睿智的觀點,對待日常生活中的各種經歷。它能助你更加有效地處理與朋友、家人和同事的分歧。它還會讓你在我們這個紛亂的世界充滿分歧與沖突的時候,更有智慧地看待重大社會事件。但是,對樸素實在論的理解如何能提升我們心中的智慧,要完全理解這一點,就必須回到一個更加基礎的問題:人們為什么會堅信自己的感知與客觀事實是一一對應的?
隱形工人
我們的頭骨中有重約1.5千克的神經網絡,它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理解我們周圍的世界。那個網絡毫不費力地迅速做出調度,確定路面可不可以行走,物體有沒有危險,身體的運動有意還是無意,眼前的面孔陌生還是熟悉。大多數感知是通過沒有意識參與的心理過程完成的,這讓我們擁有感知,卻沒有做出感知的意識。在我們不知情且沒有做出指引的情況下,有許多隱秘的心理過程在發生,使得沖突和各種混沌信息相繼而來。這種缺乏意識參與的感知機制導致了康德所稱的“物自身”(das Ding an sich)和“我們所感知的事物”(das Ding für uns)之間的混淆。
當我們看到一臺烤箱,聞到甜美的香味,或是覺察到威脅性手勢時,獲得的感覺就像我們體驗著事物本身,而不是我們建構的體驗。我們在建構色覺的感官體驗中扮演的角色或許是最容易理解的。在我們看來,所見到的蘋果是紅色的,海洋是藍色的,麥當勞附近的高大拱門是黃色的。但是,我們所見到的顏色并不僅僅是我們所感知的物體“本身”,也是“物自身”和我們感官系統的功能相互作用的產物。我們對于顏色的體驗源自特定感光器的激活,這些感光器對映射到視網膜上的不同波長的光有著不同的敏感度,以及對在大腦高級皮層回響的復雜神經激活模式的深入加工。
我們常說狗是色盲(事實上它們確實能夠看到顏色,只是它們所見不及人類那么豐富和多樣),卻從不說自己是“氣味盲”,這個有趣的事實突顯了紅色蘋果、藍色海洋和黃色拱門這些錯覺完全是大腦創造出來的。我們不承認這個世界實際上有更多氣味,而只是認為由于我們嗅覺器官和大腦的局限性,我們能察覺到的氣味比狗(以及大多數哺乳動物)極易察覺到的氣味少得多。
受過教育的成年人了解色覺的基本知識,但是這種了解無法改變他們“顏色存在于物體中”這一感覺,也沒能阻止我們談論橙色的日落、藍色的眼睛和赤褐色的發辮。當涉及更復雜的認知性事件時,我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對感知經驗所做的貢獻。我們毫不費力地填補著自己可獲得的感官信號中的空白,絲毫沒有意識到有空白需要填補,或是我們已經做了填補。
值得注意的是,空白的填補不僅可能受先前的信息和期望驅動,也可能通過事后所接收到的信息來完成。在一項有力的研究中,研究參與者聽到了一些句子,句子的關鍵詞省略了輔音(我們用“*”做了標記),同時提供給他們的句子開頭也各不相同。于是,有些參與者聽到的是“The *eel was on the axle”,有些聽到的是“The *eel was on the orange”。兩個案例中,參與者均表示自己聽到了一個連貫的句子,第一個案例是“The wheel was on the axle(車軸上有輪子)”,第二個案例是“The peel was on the orange(橘子上有皮)”——他們從未意識到自己增改了信息。1
當其他所有人有著與我們相同的認知模型(如對蘋果、天空、麥當勞拱門的顏色)時,將事物本身與相對應的認知模型混淆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當我們所有人都設法刪除相同的交流卡點時,那就不會是什么大問題。但是在處理社會問題和政策問題的時候,這種混淆所帶來的結果就不那么好了。當雙方的感知體驗、偏好和信念出現極大差異時,尤其如此。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于何為正義、何為神圣、誰該為世上的種種問題負責的看法,注定會不同。意見分歧可能導致雙方指控對方心懷惡意和品格不端,從而使這些分歧更加難以解決。正是在這些情況下,有智慧的人就會意識到,他們對于“現實”的理解僅僅是一種理解,并非對“事實”的客觀評價。
他們看到了一場抗議
你駕車在路上行駛,看到一群警察試圖阻止一家生殖健康診所前的抗議。警察們的行為看起來是否過激了呢?他們是否剝奪了抗議者的集會權利?或者這場抗議是否會因為失控,而需要警察們智慧地干預?耶魯大學法學教授丹·卡漢(Dan Kahan)和他的同事們做了一項了不起的研究,結果表明:你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多少都會受自己價值觀的影響。提醒你一下,你的價值傾向并不僅僅影響著你對警察或抗議者行為的看法,還影響著在你眼中雙方做了什么。
2009年,馬薩諸塞州坎布里奇市發生了一場抗議沖突,卡漢和同事們向實驗參與者展示了當時一些抗議者和警察之間真實沖突的片段。2他們告訴其中一半參與者,當時的抗議者在生殖保健中心前抗議墮胎的權利,而告訴另一半參與者,抗議者在一所校園的軍事招募中心抗議軍方針對性少數軍人的“不問不說”(don’t ask,don’t tell)政策。早些時候,實驗參與者已經填寫了有關自己態度和價值觀的調查表,所以實驗人員能夠很好地了解他們是同情還是反對對墮胎權和“不問不說”政策的抗議。
觀點不同的參與者“眼中所見”的抗議者和警察的行為大相徑庭。支持女性生殖權的實驗參與者中,有四分之三的參與者看到的是抗議者擋在保健中心的門口,持相反立場的保守參與者中只有四分之一看見這些。當實驗人員告訴參與者這是一場發生在軍事招募中心前的抗議時,這些判斷就被推翻了:有四分之三的保守參與者看見抗議者擋在招募中心的門口,而持相反立場的人中,只有40%看見了這些。當實驗參與者被問到,想要進入保健中心的抗議者和想要進入招募中心的抗議者,臉上是否有尖叫表情時,回答出現了相似的分歧。[1]
實驗人員沒有要求參與者討論該事件。我們卻希望他們討論過。看看他們會對其他人對他們“所見”截然不同的評價做何反應,應該很有意思,同時也可以提供很多有價值的信息。我們都習慣與價值觀和思想觀念跟自己不同的人打交道,當然對這些不同觀點的討論也不會很愉快,盡管這些人都很文明并且試圖努力理解彼此之間的差異。但是,當我們所認定的“事實”受到挑戰時,雙方的討論就會白熱化,而文明也隨之被拋到了窗外。
共識的偏見
在《星際旅行Ⅲ:石破天驚》的結尾處,聯邦星艦企業號上的英雄們花了90多分鐘,試圖找回瓦肯星朋友斯波克的遺體,并將其帶回瓦肯星妥善安葬,復活的斯波克感激地說道:“你們為了我回來了。”隨即,企業號船長詹姆斯·柯克拋棄一切假想英雄主義,溫和而堅定地說道:“你也會為我這么做的。”
地球上,這種“你也會這么做”的信念十分普遍。每當在街上看見一個為別人做心肺復蘇術、救下了一名溺水的孩子,或是沖進烈火焚燒的建筑救下了一位老人的路人被采訪時,我們就會見證這句話。他們通常都會答道,“任何人都會這么做的”。在道德的另一端,當那些有罪之人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時,我們也可以看見這種現象。例如,2005年,在國會對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的興奮劑丑聞進行調查時,服用了類固醇的馬克·麥吉爾說道:“任何人站在我這個位置上,看著眼前的這些場景,都會做同樣的事。”4這種假設太平常了,甚至成為嘻哈三重奏組合“天生頑皮”的一首歌的名字——《你也會為我這么做》。
但是這個假設有效嗎?還是樸素實在論讓我們高估了我們與他人價值觀和行為選擇上的契合程度?它確實讓我們高估了,因為人們堅信所見即事實——他們的信念、偏好和反應源自對物體、事件和問題本質上的無中介感知,也就認為如果已知的信息相同,其他理性而公正的人應該得出相同的結論。這看似合理的推論引起了一種現象,李和他的同事稱之為錯誤共識效應:人們往往認為自己的信念、觀點和行為比實際上更能引發共鳴。更準確地說,如果人們有了既定的觀點和偏好,他們會認為這些觀點和偏好比那些相反的更加普遍。5
相比于法國電影更偏愛意大利電影的人認為,他們的同類比法國電影發燒友更多。6做出特定不法行為的人認為,這些行為比那些從沒想過做出這些行為的人認為的更加普遍。7自由派認為,他們的候選人以及他們關于社會爭議性問題的看法,會比保守派贏得更多支持。反之,保守派也是這么想的。8持不同立場的選民都認為,如果棄權者投出選票,那一定會投給自己支持的候選人。[2]9
李和他的同事對這種現象進行了生動闡釋,他們讓學生志愿者將一個大大的廣告牌掛在身上,牌子上寫著一句話(如“上喬家吃飯”),然后讓他們在校園內四處游走,并且記下他們所遇之人的反應。但是,如果學生們不想現在參與研究(而是選擇參與后續研究),也可以提出拒絕。在表示同意或拒絕參與之后,學生們立即被要求預估有多少人同意參與本研究,并且推測接受和拒絕實驗人員邀請的人具有哪些個性特征。
正如預測的那樣,兩種參與者做出的數量估計和個性推測都非常不同。那些同意戴上廣告牌的人認為同意者多于拒絕者,而且“選擇同意”這一行為不太能透露這個人的性格。那些拒絕戴上廣告牌的人認為拒絕者多于同意者,他們還認為,同意戴上廣告牌這一行為能夠更好地反映一個人的性格。
樸素實在論在這里所扮演的角色很容易理解。在那些認為戴上廣告牌走路無傷大雅的人看來,戴牌子并不太引人注目,他們會向熟人解釋他們正在參加心理學實驗(并稱這是“很好的運動”),他們傾向于同意實驗人員的要求,并且認為其他大多數“正常”的學生也會同意。對于這樣的人而言,拒絕執行此任務和有此經歷似乎會反映出不愿意合作、緊張或是其他與正常情況相反的特質。
相比之下,那些將戴上廣告牌的樣子想象得不那么積極的人(例如,穿過咯咯發笑的人群和指指點點的學生;看到熟人對自己搖頭,一言不發,自己在匆匆離去時避開他們的直視),可能會拒絕實驗人員的要求,并且希望其他人也予以拒絕。對于他們來說,同意戴上廣告牌似乎更能反映出一些非典型或負面性格特征(如順從,或是喜歡炫耀、嘩眾取寵)。
具有開創性的社會心理學家所羅門·阿希(Solomon Asch)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基本動力,他強調將“對對象的判斷”(judgments of object)和“判斷的對象”(objects of judgment)區分開來的重要性。10人們考量同齡人的反應時,常常忽略了他們可能是在對一系列截然不同的“事實”和“情形”做出反應。
本書作者之一托馬斯所進行的一系列研究為這種動力提供了證據。11如果錯誤共識效應的出現,是因為未能認識到其他人的反應對象可能是截然不同的“判斷的對象”,那么當眼下的問題有最大的解釋空間,細節有最多歧義時,這種效應應該就會達到其峰值。為了檢驗這一觀點,研究人員請來評審小組,就模糊程度和解釋空間,對李以往開展的錯誤共識效應研究中所涉及的項目進行評分。正如預期的一樣,有最大解釋空間的項目(“你是否有競爭意識”“你的同齡人中有多少人具有競爭意識”)所導致的錯誤共識效應比幾乎不能容納不同解釋的項目(“你是長子還是次子”“你的同齡人中有多少人是長子”)更加強烈。
托馬斯還做了一項研究,該研究的靈感來自音樂迷們的激烈爭論,爭論的焦點在于不同年代的流行音樂有何相對優點。研究參與者首先面對的問題是,他們更喜歡20世紀60年代的音樂還是80年代的音樂。隨后,研究人員讓他們估計自己的同齡人中偏愛以上兩種音樂的人各占多少。不出所料,更喜歡60年代音樂的人認為,喜歡60年代音樂的人多于喜歡80年代音樂的人。相反,更喜歡80年代音樂的人認為,喜歡80年代音樂的人多于喜歡60年代音樂的人。
然后,研究人員詢問了參與者,當他們做此估量時,腦海中想到了哪些具體的例子,以此將研究重點放在分析產生這些估量的背后原因上。傾向于60年代音樂且認為大多數同齡人也有此偏愛的人,提到了60年代的獨立樂評人評價很高的音樂(甲殼蟲樂隊和滾石樂隊),還有80年代的獨立樂評人不太喜歡的音樂(猶大圣徒樂隊,搖滾歌手約翰·麥倫坎普)。傾向于80年代音樂的人列舉了多個不同的例子(60年代的如赫爾曼的隱士們樂隊和投機者樂團,80年代的如搖滾歌手布魯斯·斯普林斯汀和邁克爾·杰克遜)。換句話說,研究參與者的喜好肯定是對不同音樂品味的反映。但是,這也反映了他們在回答問題時傾向于選擇的特定例子,并且在估計同齡人可能的偏好時,他們未能認識到自己在將這兩類音樂具體化過程中發揮的作用。
這種動力在公共話語領域也發揮著作用。不同個體必然會對引發社會爭議、道德爭議的問題和事件有不同的解釋。在有關抗議者與警察的沖突研究中,不同立場的人看到的情況也說明了這一點。左派和右派對墮胎問題、警察使用致命武器問題,以及關塔那摩灣囚犯待遇的持續爭論問題的反應也說明了這一點。
當福克斯新聞主持人宣稱美國應該采用更高強度的訊問手段,而那些持相反意見的人正在使美國陷于危險時,他們認為應該對那些確實存心殺害諸多無辜百姓的人進行嚴厲體罰。但是,當微軟全美廣播公司的會談負責人選擇了截然不同的立場時,他們想到的是基地組織的小嘍啰或無辜者遭受了酷刑,這些人被和他們有個人恩怨的人指控犯有不當行為。
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可以確定一個人與恐怖分子團伙有著確切聯系,那些左派和右派的人也可能無法就使用特定的訊問手段達成一致。例如,當迪克·切尼說道“我更擔心那些重獲自由和(從關塔那摩)釋放出來的壞人,而不是那些可能無辜的少數人”12時,他表達了一系列的價值觀,而這些價值觀很少會有左派贊同。但是,用阿希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話來說,當參與爭論的人是在對“不同的判斷對象”做出反應時,他們在這個問題上的分歧便加劇了,一方對另一方的看法也會變得更加惡毒。
持不同觀點的人可能對截然不同的判斷對象做出反應,認識不到這一點就會加深誤解,延長沖突周期。它會導致爭議各方對彼此的價值觀、信念、同情心或誠意做出無端而又極為惡意的揣測,這只會加劇眼前的沖突。人們通常會建議陷入沖突的個人和團體,站在對方的立場,從對方的角度看待事物。給出這種立場和角度的勸告很容易,但遵循很難。但是,有智慧的人至少可以試著將事實和解釋間的分歧與價值觀和偏好間的分歧予以區分。
對客觀與偏見的知覺偏差
2000年11月7日,許多美國人在睡覺前,都認為艾伯特·戈爾已經當選總統。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們得知喬治· W.布什拿下關鍵州佛羅里達州的25張選票從而領先于戈爾,這足以確保布什當選總統。由于布什在佛羅里達州險勝(得票率不到總票數的一半),因此競選活動中出現了激烈的法律爭辯,導致佛羅里達最高法院下令重新手動計算該州的所有選票。然而第二天,美國最高法院批準中止執行佛羅里達法院的決定。此后幾天,美國最高法院徹底阻止了重新計票,因為大多數人認為,如果允許重新計票繼續進行,這將違反《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護條款。
民主黨人很快做出反應,批評了這一決定,并指出9位大法官中5位支持這一比例正好符合自由派與保守派的分野。正如一位法律學者所言:“我所認識的人中,沒有一個人相信,如果兩黨處境互換,如果是戈爾對共和黨領導下的佛羅里達州最高法院的重新計票決定提出異議……(最高法院的多數派大法官)……會訴諸憲法中一條驚人的新原則,來確保戈爾取得勝利。”13在許多人看來,這件事中尤其令人起疑的是,占多數的保守派法官經常會對司法激進主義持保留意見,他們倡導州權利,狹隘解釋平等保護條款,卻突然愿意在此案中主張聯邦權力。
盡管大多數民主黨人認為,大法官中的多數派的決定會受到意識形態偏差和動機偏差的影響,但當事的5位大法官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堅信自己在公正執法。例如,在做出決定后不久,克拉倫斯·托馬斯大法官對華盛頓特區的一群學生說道,這一決定絲毫沒有受到黨派關系的影響。14安東尼·斯卡利亞大法官對這種看法更加不屑一顧,他告訴衛斯理大學的一名觀眾“隨它去吧”。15
研究表明,布什與戈爾案中,占多數的5位法官在這方面的做法并非例外。李和他以前的學生埃米莉·普羅寧曾向人們詢問他們有多容易受到各種會擾亂人們判斷的偏見的影響。例如,他們告訴受訪者:“人們在看待自己的學業或工作表現時會表現出一種‘自利’傾向。也就是說,他們往往為成功驕傲,卻否認應對失敗負責任;他們認為成功源于其個人素質,如動力或能力,而失敗卻是由外界因素導致的,如不合理的工作要求或不夠充分的指引。”然后,他們對自己及同輩有多容易出現這一判斷偏差和其他17種常見判斷偏差進行了分級評定。
你大概可以預測到他們的答案。正如普通人(尤其是自由黨普通人)對佛羅里達州重新計票案中保守黨多數派的客觀性持懷疑態度一樣,本研究的受訪者認為,同齡人比他們自己更容易受到偏見的影響。16簡而言之,偏見更易見于他人,而不易見于自身。或者說,正如欽定版《圣經》之《馬太福音》第七章第三節所述:“為什么你只看得見兄弟眼中的塵土,卻看不見自己眼中的錯誤?”
因此,獲得智慧的第一步,也是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認識到偏見并不只蒙蔽別人的眼睛。它也會扭曲我們自己的看法。我們對自己的偏見視而不見,并不只是因為我們具有防御心理,或是想要得到自我認可。我們會在第三章進一步討論這個問題,這些因素確實存在,但它們并不是全部。更嚴重的問題是,當我們自我反省時,我們找不到自己在考慮相關事實和爭論過程中的自利痕跡。最終,我們確信,盡管我們的結論符合我們的個人利益,或是團體的最大利益,但這些考量因素在我們評估證據的過程中幾乎沒有任何作用。我們堅信,最客觀的結論就是最符合我們(以及像我們這樣的人)利益的結論。
當我們的觀點與反方觀點之間的差距最明顯時,樸素實在論的影響則最大。我們倆與埃米莉·普羅寧所做的一項簡單研究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我們邀請大量參與者進行調查,調查內容包括他們在各種問題上的立場,如平權法案、死刑、墮胎權,還有他們對多位名人和多家媒體的認可程度。
然后,我們收集了問卷填答,并將它們隨機發給其他參與者。接下來,我們讓參與者評估自己的觀點與自己所拿到的問卷填答間的相似度。最后,我們讓他們評估那個填答的人的觀點和他們自己的觀點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多種“考量因素”。列出的考量因素中有一些被普遍認為是合理而有效的,如“對事實的關注”“對正義的關切”,以及對“長期影響”的適當考量。其他因素則被認為是一些特殊的偏見,如“對同輩認可的渴望”“一廂情愿”和“政治正確性”。
如圖1-1所示,結果清晰而引人注目。這些結果也能為我們日常所見的自由派人士對福克斯新聞的觀點發表怨言,或是保守派人士對其在自由派媒體上的所見所聞發表牢騷提供一些見解。對方的觀點與受訪者的差異越大,就越可能被歸咎為偏見而非理性思考(如圖中的黑條所示)。17

圖1-1 研究結果
注:黑條表示受訪者評估的他人觀點受到有效、合理考量因素影響的程度減去受到偏見影響的程度。白條表示受訪者對自己觀點受合理因素和偏見影響的評估。(數據源于普羅寧、吉洛維奇和羅斯,2004年)
顯而易見,觀點分歧的程度并沒有對參與者對自己的評估產生很大影響,他們認為自己的觀點是出于有效考慮而非偏見(如圖中的白條所示)。即便是有明顯的分歧,他們也不會認為自己的看法不客觀。相反,當分歧最大時,參與者不僅會在評估對方觀點時特別苛刻,而且在評估自己觀點的合理性時又會特別大方。總而言之,我們很難想象,本杰明·富蘭克林的觀點會得到比這個研究更為直接的支持:“大多數人……認為所有真理都站在自己這邊,無論其他人與他們有何不同,那都是錯誤的。”18
你可能會說這很合理,也很自利。是的,確實很合理,或許也很自利。但是人們的這種評估模式直接基于如下事實,即我們認識世界的大多數心理過程,都是在我們沒有意識的情況下自動運行的。同樣,因為樸素實在論,我們認為自己看到的是事物本身,而不是以我們的期望、偏好或總體意識形態過濾或建構后的事物。于是,我們很容易將不同觀點視為有缺陷的心靈和思維的產物。
英國著名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在回顧20世紀的慘痛教訓時寫道:“個人或群體(或部落、州、國家、民族、教會)堅信掌握真理的只有他們自己,尤其是關于如何生存、我們要成為什么樣的人,以及我們將要做什么事的真理。而持有不同觀點的人不僅錯誤,而且邪惡或者瘋狂,需要進行克制或壓制。這一信念所帶來的危害是最大的。堅信自己是唯一正確的人,有一雙發現真理的魔力之眼,一旦他人與自己意見相左,那他們一定是錯的,這是一種可怕而危險的傲慢。”19
正是因為發現別人判斷中的偏見很容易,所以相信他們自己看不到這種偏見很難。這就是為什么那些與我們意見相左的人似乎“不僅錯誤,而且邪惡或者瘋狂”。我們至少會認為,他們是誤入歧途,缺乏客觀性。稱贊前副總統迪克·切尼對同性戀權利極度寬容的自由派人士,以及譴責這一現象的保守派人士,都可能認為,如果他的女兒不是女同性戀者,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就不會那么寬容。保守派傾向于認為,如果他的觀點沒有受到女兒性取向的影響,那么他就不會犯那么大的錯誤,他們想知道為什么他無法意識到這種“明顯”的偏見。自由派想知道為什么他對這件事的寬容沒有延伸到遭受歧視的其他人群。
同樣,自由派也對南希·里根提出了質疑,認為如果她的丈夫沒有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話,她也不會如此公開倡導政府支持干細胞研究。他們想知道為何她不明白自己的立場與丈夫對政府干預的反對格格不入。自由派對莎拉·佩林會在強調減少政府支出,同時增加殘障兒童項目的聯邦支出的綱領下參加競選也感到奇怪,直到他們知道她自己也有一個殘障的孩子。對于曾在監獄里過夜的保守派人士,或是曾遭遇過搶劫或想要開家餐館卻被衛生檢查員騷擾的左派人士來說,情況也是一樣——經歷會影響他們的觀念。
我們是不是在說,這些人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個人經歷會影響其判斷——并不是這樣,至少并不總是這樣。樸素實在論的影響更加微妙。人們有時很愿意承認自己的經歷影響了其判斷。但他們堅信自己的特殊經歷遠非造成偏見的原因,而是啟迪智慧的源泉。
因此,人們時常聽到這樣的話:“你無法真正明白干細胞研究的重要性,除非親眼看見阿爾茨海默病對人的毀滅性影響”“你無法明白戰勝同性戀恐懼癥的必要性,除非感知過它給同性戀朋友或其家庭成員所帶來的負擔”“如果你經歷過我在職業生涯中所遇到的不明顯或不太明顯的種族主義,你就會理解我們采用平權法案的原因”,或者“如果你想經營一家小型企業,你就不會這么輕視保守派對政府商業管制的顧慮”。
為了探究這種想法,我們倆和我們之前的一名學生喬伊斯·埃林格合作,告訴一些康奈爾大學的學生,該大學正在審查學校涉及平權法案的政策,而作為審查的部分工作,學校組建了學生委員會,來為所有擬議變更事項提供意見。20然后,我們讓每位受訪者評估委員會中白人或少數族裔學生提出的意見,有多大可能會因為其種族而更明智或有偏見,并在從“學生的種族可能會降低他清晰看待問題的能力”到“學生的種族可能會提高他清晰看待問題的能力”的連續量表上打分。
結果簡單明了。受訪者中的少數族裔和白人受訪者都認為,另一組人的種族會影響他們清晰看待問題的能力。但是,兩組人都不認為自己的種族會影響自己的判斷,而少數族裔學生則認為他們的種族能讓自己對眼前問題有更特別而重要的洞察。
當我們詢問大學校隊運動員和校內運動者不太情緒化的問題時,也發現了相同的反應模式:全新式運動設施是應該只對校隊運動員開放,還是應該對整個校園開放。兩組人都認為,另一組的觀點比自己的觀點更加自利,并且他們自己的身份(無論是不是校隊運動員)都能讓自己擁有更加開明、更加合理的觀點。
因此,人們不僅更容易認為自己受偏見的影響比其他人(尤其是站在爭議性問題另一端的人)小,一般還認為,影響他人判斷力的事物對自己來說卻是智慧的源泉。相比之下,智者會看到每件事都有兩面:使某些事物顯而易見的有利視角,可能會掩蓋另一些從其他視角來看顯而易見的考量因素。
公正與平衡有何變化
2012年,在衛冕世界棒球聯賽冠軍的圣路易紅雀隊和即將成為世界冠軍的舊金山巨人隊之間的全美聯賽冠軍爭奪戰中,巨人隊的球迷們大聲指責一位名叫喬·巴克的福克斯體育解說員,認為該解說員對他們的球隊有偏見。原因顯而易見:巴克曾為紅雀隊做了16年的現場解說。而他的父親是傳奇人物杰克·巴克,播報了紅雀隊近半個世紀的賽事。面對派系關系的投訴,巴克辯護道:“如果知道這件事能讓人們好受一點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在圣路易也有此遭遇,人們說我反對紅雀隊。”21他繼續說道:“無論是誰參加世界棒球大賽,人們都會控訴我心懷偏見。多年以來,人們一直指控我暗中支持阿納海姆、費城、波士頓和紐約。現實就是這樣。”22
當然,對派系偏見的指控不僅限于體育界。如果你一直關注時事,那么你可能有過以下經歷:在一次總統辯論中,你看到自己支持的候選人頻繁拋出亮點,而他的對手則嚴重失誤,接連回避問題,對未回避的問題的回答總是模棱兩可。你會預測隨后的發言人將會認可你的候選人的表現。或者,也許你有著不同的不盡如人意的經歷:你的候選人的表現沒有達到你的期望。他沒有對對手所提出的歪曲事實、花言巧語和直接謊言做出有力回應。你會希望辯論后的評論員,或者至少那些沒有意識形態傾向的評論員能夠讓事情簡單明了,并且提醒觀眾們注意辯論中的“真實”情況。
無論哪種情況,我們都認為你最終聽到的聲音會讓你感到非常沮喪和失望。評論員似乎在竭盡全力保持某種表面上的平衡,他們并沒有完全相信你的候選人有力的論點和反駁,而且忽略了對方在關鍵問題上的回避。確實,評論員們似乎將對手那令人高度質疑的觀點與你的候選人更加合理的主張放在同等地位。簡而言之,他們沒有以事物本身的樣子去看待它們。
這種經歷不僅限于辯論。如果你同大多數人一樣,你可能會認為,媒體一般都會過度批評你所支持的黨派和候選人,而對你所反對的黨派和候選人則輕言細語。你會覺得媒體對社會問題的報道令人沮喪,因為站在你這邊的人似乎在“按照事物本身進行陳述”,而另一邊的人只不過編織了一系列的謊言、歪曲的事實和半真半假的陳述。
我們相信,現在你會意識到這種經歷來自樸素實在論。如果我們相信感知機制能夠清楚地勾勒出事物的本質,那么我們會認為其他人對事物的不同解釋都是不靠譜的。如果事物的一面全是黑色,而另一面全是白色,那么如果第三方聲稱自己看到了大片灰色,黑白雙方都會感到沮喪。
為了深入探究這一現象,李和他的同事羅伯特·瓦朗內以及馬克·勒珀做了一項研究,研究開展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漫長而悲慘的沖突史上,一件極其恐怖的事件的余波中:1982年,基督教長槍黨槍手對貝魯特郊區營地的難民進行了大屠殺。23研究的問題是,在不同的選民看來,媒體對大屠殺的報道在多大程度上是公正的,尤其是對可能參與大屠殺的以色列政府的討論是否公正,該政府與長槍黨有著某些聯系(長槍黨正在和各個團體爭奪權力)。研究參與者是斯坦福大學的學生,有些學生在情感上支持以色列,有些則支持巴勒斯坦。兩組具有黨派傾向的學生都觀看了主要新聞網絡的報道片段,然后他們都被問到自己看見了什么。
不出所料,兩組學生都認為報道明顯帶有偏見,它傾向于另一方。實際上,他們的回答完全沒有重疊!在“該報道對以色列多有利”這一問題上,68個支持以色列的參與者沒有一個人評分高于27個支持巴勒斯坦的參與者。而且,兩組學生都認為,看過這個報道的無黨派觀眾會更加支持對方的觀點。
因為人們往往不會將自己對事件的看法視為“看法”,而是看作對正在發生事件的真實評價,所以任何想要公正描述事件的人都將被視為持有偏見,從而與感知者的利益相敵對。這是公眾如此輕視第四權力——新聞媒體的原因之一。美國的右翼分子咒罵“垃圾”媒體,而左翼分子則抱怨雖然主要新聞媒體采取了己方觀點,卻又將極右翼的觀點視為中立觀點,并對其進行了相同分量的報道,給予其同等對待,這是盲目的中立。兩組學生都認為,媒體對對方的“迎合”是公然的不誠實,而與己方觀點一致的媒體則頭腦清晰。
這種對第三方的敵對態度還影響著爭議方對沖突調解員的反應。這些沖突調解員可能是想要幫爭議雙方減少內部糾紛的善意朋友,可能是解決法律爭端的專業調解員,也可能是想要避免或緩和國際沖突的高級外交官。尤其是當大家的情緒達到高潮之時,有智慧的人必定也會同樣沮喪。但是,經過一番思考之后,他會意識到并指出:意見相左的雙方可能具有類似的感受和信念,這并不是因為他們不誠實,而是因為他們也是樸素實在論者。
用黃金法則處理分歧和問題
通常,人們的腦海中會有一種記分卡,記錄自己(至少是在自己的腦中)“贏得”或者“輸掉”爭論的頻率。在那張計分卡上,第一個數字可能很大,而第二個數字可能很小。從樸素實在論的角度來看待一場爭論,無論這場爭論有關個人還是有關公共領域,結果都會與看見“我們的”候選人和“他們的”候選人之間的辯論類似。我們認為自己的觀點有效,而對方的觀點無效,或者我們滿懷真誠,而對方則高筑防線或是想要占據上風,并沒有進行坦誠的交流。
樸素實在論還鼓勵人們相信,我們能夠說服那些與我們意見相左卻具理性的人,只要對方愿意坐下來談談(或者說,坐下來傾聽)。人們很容易有這種想法,即一旦闡明了事實,只有不講理的人才會無法理解。事實上那些真誠地希望與對方和解的善意者,也會帶著這種樂觀的假設,心懷這樣的想法。他們沒有認真考慮過這樣的討論也存在改變他們自己觀點的可能性,可以說幾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對樸素實在論的理解還告訴我們,有些涉及寬容和善意的常識必須改變。例如,遵守“以己所好待人”的黃金法則可能并沒有那么明智。正如頭腦聰慧的偉大劇作家喬治·蕭伯納所言,盲目應用該法則會有風險,因為“眾人的喜好可能并不相同”。24對樸素實在論的影響力和普遍性有所了解,會催生一種更加謙遜且相反的想法,即猶太圣賢希勒爾說的:“己之所憎,勿待之以鄰——此即托拉猶太律法(Torah)之全義,余下皆為評述。”不以為奇的是,常被稱作智慧化身的哲學家孔子也給出了同樣的建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了解眾人之力何時大于一己之力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各種預測市場出現了,如經濟時政博彩網站Intrade、艾奧瓦電子市場和好萊塢證券交易所,這證明了聚合意見的價值——可以預測股市動向、誰將獲得奧斯卡金像獎以及誰將成為下一任總統。有研究表明,大眾的預測幾乎涉及一切不確定因素,如房間里的溫度、罐子里的軟心糖豆的數量或是諾貝爾和平獎的可能得主。綜合這些預測,就會得到一個數值,這個數值往往比絕大多數個人的預測更加準確,而上面所提到的預測市場也因此得以開發。25進行預測或估算,或是成本、風險和收益評估時,最好征求一下他人的意見。
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即便只采納一個旁人的意見,也足以使估算和預測的結果明顯更好。但是人們會好好利用這種聚合意見的優勢嗎?在分享有關該主題的研究結果之前,請大家想想以下幾個問題:假設有人要你和一位朋友預測金門大橋的長度、即將上市的房屋價格,或是在戰役中犧牲的士兵人數,你會對朋友的預測給予多大的權重,尤其是當朋友的預測與你的有很大出入之時?你會直接求取兩個預測結果的平均值,還是會考慮哪個結果正確的可能性更大(多半是你自己的結果),然后給予其更大的權重?
如果兩個預測值比較接近,那么可能兩者都高于或低于正確答案。這種情況下,如果對預測值求平均值,產生的誤差就會與每個預測值的平均誤差本質上完全相同。但是,如果兩個預測值相距甚遠,那它們很可能處于準確值的兩端。這種情況下,取其平均值將會縮小單個預測值的平均誤差。這是數學上的必然。如果你們兩位偏離準確值的程度相同,方向相反,那么取平均后你倆都會得到準確值。即使最初你們其中一位距離準確值較近,而另一位較遠,以致取平均后較近方的準確性有所降低,而較遠方的準確性大幅提高,雙方的誤差平均值也會有所下降(當然,如果你贊同其中一方的數值更加準確,對其給予更多的權重,那么雙方的準確度都會提升。但是由于樸素實在論的存在,這種認同很難達成)。
如果將人們進行配對,讓他們來做這種預測,情況會怎樣?我們相信,我們對于樸素實在論的討論可以讓你更好地預測答案。雙方都傾向于認為自己的預測受到偏見的影響和誤差都比對方小。這讓他們不愿意給予對方的預測太大的權重,尤其是當對方的預測與自己的預測有很大出入時。但是,這又正是平均值最有可能提高準確性的時候!
為了檢驗這一預測,明確其結果,李和同事瓦爾達·利伯曼、茱莉亞·明森以及克里斯·布萊恩一起進行了一系列實驗,他們將參與者進行了配對,讓他們預測各種未知的事件。26其中有些研究是在以色列進行的,預測對象包括觀點(他們的同學中有多少人認為以色列應該在與敘利亞簽訂的和平條約中放棄戈蘭高地),或人口統計情況(以色列德魯茲人的人口)。其他的研究則是在美國進行的,參與者包括一些專業人士(交際舞者預測他們能從評委那里獲得多少分,或是律師和法學學生預測侵權案中原告會獲得多少賠償)。
在每一項研究中,參與者首先要做出第一輪個人預測。然后,在了解彼此的預測之后,給出第二輪預測——按照自己的意愿對搭檔的預測進行或多或少的采納。最后,研究人員請兩名搭檔給出雙方都認可的共同預測作為第三輪預測。研究人員為每輪預測的準確性提供了經濟獎勵。
當然,所有參與者都不知道正確答案。在某些情況下,參與者可能有充分的理由認為自己的預測更加準確,或是其搭檔的預測更加準確。但是,大多數情況下,參與者都不可能有理由認為一個人的預測比另一個人更準確。然而,通常情況下,參與者給予自己初始預測的權重遠遠高于搭檔的初始預測。實際上,他們毫不考慮搭檔預測的次數占據了三分之一以上。為此,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們的表現始終比直接選取自己和搭檔預測的平均值作為預測結果來得差(他們求取平均值的情況大約只占10%)。此外,當搭檔雙方被迫就同一預測達成一致時,預測結果就會越來越準確。
這個測試結果應該很明晰:當信息對等,專業知識一樣時,我們總是認為自己的預測比別人更加準確,為此我們也付出了代價。而有智慧的人會進行合作推理,縮小分歧,當結果存疑時,他們會進行折中處理,以此來降低盲目自信的代價。
超越樸素實在論
如果避開樸素實在論的不利后果,情況會是什么樣的?這不是要人們不再通過自己的期望、需求和經歷三棱鏡來觀察事物,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有可能做到的是,人們或許會認為自己的觀點并不比別人的觀點更有效。確實,它可能沒那么有效。關于這一認識,歷史上曾有一個典型案例,當時的美國正在經歷其歷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之一。內戰結束十年后,在紀念亞伯拉罕·林肯的自由紀念碑落成典禮上,廢奴斗士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對這位殉職的總統做出如下評價:
從真正廢除奴隸制度的角度看,林肯先生似乎遲鈍、無情、麻木、冷漠。
長期以來,道格拉斯對林肯總統在廢除奴隸制時所采取的步調深感不耐煩,考慮到這一點,這番評價也就可以理解了。但隨后他又表現出了可以拋開成見的非凡能力,補充道:
如果從國家層面看待他,或者把他作為一位可以咨詢意見的政治家來看待,他顯得頭腦敏捷、心懷熱情、力求變革、堅定不移……總的來說,想想眼前任務的艱巨程度,看看實現結果所需的必要手段,從頭到尾審視一下整個過程,世界上唯有亞伯拉罕·林肯帶著無限的智慧完成了這一使命。
如果我們要更清楚地了解周圍的世界,那么道格拉斯在那個春日所做的事情就是我們所有人都必須努力做到的事情:我們必須明白,我們對世界的看法只不過是由自己的立場、以往經歷和特殊知識所建構的。道格拉斯所悼念的人也有類似的胸襟。關于政治對手,林肯有句名言:“我不喜歡這個人,所以我必須更好地了解他。”這種豁達的言行揭示了一個重要的真理:一般來說,當我們剛開始接觸一個人時,常常與其言行不合,而一旦我們對其看待事物的方式更加了解,我們的厭惡往往就會煙消云散。
當然,要更好地了解另一個人,不僅要了解他如何看待這個世界,還要了解他所面臨的實際環境因素和受到的制約,這一點很重要。當這個人的舉動看起來出乎意料、不合常理時尤其如此。下一章我們會接著討論這個問題。
[1] 卡漢和同事的論文,以及本章這一部分的標題,暗指了阿爾伯特·哈斯托夫和哈德利·坎特里爾早先的一項研究(“他們看到了一場比賽”),研究發現在普林斯頓與達特茅斯橄欖球賽中,那些支持普林斯頓或達特茅斯的人對場上的行為有著類似的不同看法。3
[2] 錯誤共識效應并不意味著人們總是相信自己占多數。蛇的主人和跳傘者不相信他們的喜好大多數人會喜歡。但他們確實傾向于相信與那些寧愿養狗或選擇在閑暇時間打高爾夫球的人相比,更多的人喜歡蛇,或喜歡從飛行狀態良好的飛機上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