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療法：第一波浪潮

大部分臨床心理學家認為，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行為療法和行為矯正標志著心理干預技術開始變得更加科學。這并不完全公平，精神分析和人本主義此時已經有了一些科學依據。但是既能控制良好，又能測量行為改變的研究方法，的確是行為主義治療師帶來的創新。

我歲數足夠大，有幸目睹了行為療法的興起。我最初在大學里接觸到這種方法，部分原因是斯金納（B. F. Skinner）和其他的行為主義者在如何學習和改變行為方面做出的重要發現，展示了一幅美好世界的迷人畫面。斯金納的烏托邦小說《瓦爾登湖第二》（Walden Two）描繪了一個未來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類生活的環境將會促進更好地合作、更好地養育孩子、更健康的環境，以及更令人滿意的工作場所。我被這種理想深深打動，所以1972年我到行為主義大本營西弗吉尼亞大學接受博士學位培養。

行為主義者工作的核心是展示行為將如何或多或少地根據隨之而來的后果變化。他們將環境、行為和結果之間的關系稱為權變（contingencies）關系。如果籠子里的鴿子在啄一個彩色塑料盤后會得到食物，它就會更加頻繁地啄這個盤子。這是強化原理的一個例子，如今許多育兒方法都運用這一原理，比如前面提到的“計時隔離”法。行為療法還得益于生理學家巴甫洛夫（Ivan Pavlov）提出的經典條件反射理論。該理論解釋了動物是如何將先前的中性刺激（如鈴聲）與緊接著呈現的食物聯系起來的，這樣動物就學會了在鈴聲響起時流口水。

早期行為主義者已經在人類身上應用這些原理，比如他們會將放松和逐步暴露與恐怖情境相結合，希望減少焦慮并出現更多的自然行為。這就是系統脫敏這一有力的心理學新技術的核心。在這種療法中，恐怖癥患者一邊想象能引發焦慮的圖片，一邊通過肌肉放松技術保持放松。在全盛時期，系統脫敏療法成為這個星球上被研究最多的心理療法。通常情況下，這種方法是有效的（現在仍然如此），但今天我們已經很少使用這種技術，因為它最終沒能回答“為什么”這樣是有效的。

研究表明，這種療法的放松部分其實并不重要——僅僅是暴露就夠了，即使這種暴露僅僅是要求當事人想象自己暴露于恐懼源。7如今的心理學家廣泛使用暴露法（通過想象、虛擬現實或者真實地處于恐懼環境中），但通常不再使用放松技術和其他脫敏方法。我們仍然不能確定為什么這樣做也同樣有效，但系統脫敏療法的創建者——已故南非精神病學家約瑟夫·沃爾普（Joseph Wolpe）非常執著地去尋找答案，值得我們高度贊揚。

我將行為主義盛行的時代稱為行為認知療法的第一波浪潮。8在這波浪潮中，通過動物實驗發現的原理在人類身上得到了系統的驗證，許多強大的行為改變方法被創造出來——這些方法至今仍然在被循證科學證明有效的方法列表中。一直以來，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偉大之處在于，它所關注的行為改變的原理具有精度、廣度和深度。但是，當時的行為主義者無法充分解釋人類思維的復雜性以及思維在行為中的作用。這并不是說他們對分析人類的思維和情感不感興趣，與主流觀點相反，當他們說“行為”這個詞時指的是人類的全部行為，包括思維和感受。但是，他們沒有建立一個人類大腦如何工作的好模型。他們沒能很好地解釋像強化、經典條件反射這樣的原理如何造就我們復雜的思維、感受和關心他人的傾向。換句話說，我所知道的行為主義者都是有“心”人，但他們無法真正理解大腦是如何工作的。

行為主義者知道這是個問題，至少斯金納是知道的。1957年，他寫了一本名為《言語行為》（Verbal Behavior）的書，嘗試用行為主義的原理來解釋我們是如何發展出語言的。這本書非常棒，我從一開始就被它吸引了，但很快我開始擔心他的解釋太有限了。在我獲得了學位，開始試著用他的觀點做實驗時，這種擔心就更多了。在學術生涯的早期，我就斷定斯金納的言語發展理論基本上是錯的。斯金納的理論只能解釋言語發展的早期階段，關于人類認知的觀點主要是在早期語言訓練中起作用的，特別是對發育嚴重遲緩的兒童來說。

大多數人放棄行為主義，部分原因在于它無法解釋人類的認知。還有一個原因是，斯金納和其他行為主義者試圖控制思維和行為的做法很危險。事實并非如此，但斯金納的確在無意中助長了人們的這種猜測。因為他寫了一本名為《超越自由與尊嚴》（Beyond Freedom and Dignity）的書，內容是追求極權主義控制方法。對于他的觀點被大眾所忽視這一現象，他在這本書中抱怨說，像自由、尊嚴這類花哨的詞會阻礙我們找到改變行為的方法。其結果是，這一時期的記者在寫到行為矯正時總會將它與精神控制、洗腦，甚至精神外科這類術語聯系起來，盡管行為療法和這些術語從來沒有任何關系。這種情況真是令人痛苦。

我曾和斯金納以及其他早期行為主義治療師共處很多時間，發現他們絕不是冷血的操控者，而是溫暖、關愛他人和給人鼓舞的人。這些人希望以各種積極的方式來應用他們在實驗室里的發現——減少能量消耗（后來這成了我學位論文的主題9）、使工作環境更加人性化、幫助父母養育孩子，或者是幫助病人學會在家中使用腎臟透析機。但是他們的理論和方法還達不到“廣度”的要求。于是，時代文化潮流超越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