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姐姐，我們去山上摘點花做胭脂膏子吧。”

“姐姐用得什么香，身上好香。”

“好姐姐，別不理我。”

李令蓁面無表情地坐在拔步床的一側，伸出一只手指，把蕭瑯湊近的腦袋摁了回去，“讓你蝶衣姐姐陪你去吧，我去安排你的住處。”

蝶衣是蕭瑯身邊管事的一等大丫鬟，但凡蕭瑯出行，蝶衣都是在旁邊跟著的。

蕭瑯生得好，皮膚白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時露出遺憾的表情，倒讓李令蓁一瞬間有些反思是不是對蕭瑯太過冷漠了。但是她轉瞬清醒，眼神示意旁邊的蝶衣。

蝶衣穿著粉藍色的仆從服侍，身姿曼妙，氣質如蘭，比之小官家的嫡女有過之而無不及，更難得的是機敏聰慧，收到李令蓁的眼神示意，她趕緊上前一步，挽了蕭瑯的一只手，溫聲哄道，“走吧二少爺，我們去外頭采花玩。公主殿下還有事呢。”

蕭瑯很聽蝶衣的話，站起了身，和李令蓁道別，“既如此，我先去了；等我采花回來，姐姐陪我一起制胭脂哦。”

李令蓁扶額頭，閉上了眼睛。“去吧”

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蕭瑯也沒察覺，帶著丫鬟們成群結對地去了，烏糟糟的房間里一下子就清凈了。

留下來的是蕭瑯房里的另一個一等丫鬟，李令蓁看著容貌不輸蝶衣的聞纓，感到一陣無奈，“他現在還是這樣子？”

聞纓垂下眼簾，刻意斂了容貌上的瀲滟之氣，“二少爺一貫如此。先是以為他大了會好些，如今還是喜歡和姐妹們一起玩。”

李令蓁好奇，“二舅舅沒有拘他讀書嗎？”

“四書五經尚未讀完呢。老爺也沒辦法，少爺一讀書就頭疼。”聞纓搖了搖頭。

李令蓁默然。

這蕭國公府的人物關系繁復。老蕭國公統共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這女兒便是當朝太后，兒子則是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分別是太后的長兄和太后的二哥，長兄乃是老蕭國公早亡的妻子所出，二哥則和太后出自同母，也就是如今建在的老國公夫人。

老國公去世后，國公府的爵位降等，給了老國公的長房，也就是如今的蕭國侯，二房老爺因為和太后一母同胞，借了太后的光，被封了承恩侯，蕭瑯是承恩侯這房唯一的嫡孫，原本上頭還有個兄長，養到二十歲，墜馬死了，自此以后蕭瑯便頗受老國公夫人和承恩侯的關注，乃至隔房的蕭國侯也很寵溺他，因為蕭國公府眼下子嗣不豐。

蕭瑯過的是仆婦環繞，有求必應的生活。

若是個內里紈绔的孩子，多少會被他們養歪了。蕭瑯倒是不紈绔，也不愛和那些紈绔子弟出去鬼混，只是從小喜歡和女孩子們在內緯廝混，早先聽說他喜歡吃女孩子嘴上的口脂，和女孩子玩鬧一向沒有分寸。原本以為她年歲大了，知曉了男女大防，這種毛病會好些，如今聽聞纓的形容，倒是越發的執迷不悟了。

書也不愛讀，武也不愛練。

還好他生在一個富貴錦繡的人家。

“帶聞纓去南面收拾屋子吧。”李令蓁住在東廂，這座小院落總共有三個安置人的廂房；蕭瑯身嬌肉貴的，他大抵住不慣西邊的，李令蓁考慮了一下，只能把他安置在南面的廂房。

下首有人應了聲是，聞纓跟著那人去了。

李令蓁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白繡識趣地上前為她按摩肩頸。

她不免有些抱怨，“皇祖母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這話是說給旁邊的福慧嬤嬤聽的，為了從蕭國公府把蕭瑯帶來西山獵場，太后派了身邊的福慧嬤嬤一起跟著過來。

李令蓁不明白太后把這個金貴的表弟弄過來做什么，蕭瑯的長兄死于落馬，一干長輩們早就吩咐了下人們一定要看緊蕭瑯，必不讓他靠近危險的馬匹，既然上不了馬，那來獵場豈不是個笑話？

福慧嬤嬤也知道讓蕭瑯來獵場實在荒繆，便解釋道，“殿下，太后的意思是，有所成就的男子往往不善言辭，哄不了女孩子開心；但是蕭少爺講話好聽，慣會討人喜歡的，國公夫人那邊也沒有意見，您考慮考慮蕭少爺？”

“考慮什么？”李令蓁有些怔忪。

福慧嬤嬤也不直說，只看著她笑得滿臉褶子。李令蓁反應過來，哭笑不得，“皇祖母這是在想什么呢？我一點也不喜歡蕭瑯這樣的啊。”

“這事說來倒是個巧合。那天圣上有意令公主和親的消息傳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娘娘心里急躁，恰好蕭國公夫人在宮中閑話家常，便提到了蕭瑯；太后娘娘一想，如果是蕭瑯，上頭必然沒有婆母作奸，再加上蕭瑯自小疼惜姐姐妹妹，婚后必然會對妻子好，國公府又是烈火烹油般的富貴。因此決定把蕭瑯送過來，讓您斟酌斟酌。”福慧嬤嬤仔仔細細地傳達了太后想表達的意思。

李令蓁只覺得頭疼，“皇祖母這也過于用心良苦了吧。”

誠然蕭瑯身上的這些好處都是存在的，但是李令蓁并不喜歡這樣一事無成的成年男子。

蕭瑯身邊伺候的丫鬟數比她一國公主還多，講話再好聽也不能讓妻子一輩子忍受這種生活作風啊。

李令蓁覺得自己無福消受蕭瑯的嘴甜。

因而她委婉地向福慧嬤嬤表示了自己的拒絕，“您挑個好點的天氣，把這心肝寶貝送回蕭國公府吧。我實在是見不得他的做派。”

福慧嬤嬤笑著應了，轉述起太后的另一句話，“娘娘還說，您看不上蕭瑯也無妨，只是這婚事千萬抓緊，不管是夏孟秋還是誰，您盡快給太后娘娘個人選。若實在沒有滿意的，先隨便定下一個也行，以后換掉就是了。”

“……”

太后這是要力保她不是和親人選，但又不想直白地拒絕昭寧帝讓昭寧帝下不來臺，所以想要趕緊給她訂下婚事，把和親的火苗徹底掐滅。

面對這福慧嬤嬤洞情達世的眼神，李令蓁只得敷衍地點了點頭。

八字還沒好多撇呢，夏孟秋的心另有所屬，她從哪里再選一個看得上的訂婚對象。

“嬤嬤舟車勞頓，不如......”不如先下去休息。

李令蓁話音未落，原本被安排去收拾行李的聞纓跑了進來，“殿下不好了，回鶻的青葉公主要打死我們家少爺呢，您快去看看！”

福慧嬤嬤聞言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李令蓁忙起身扶了她一把，當機立斷，“嬤嬤別急，我這就去看看。”

這個蕭瑯，被放出來還真是不太行啊。

李令蓁到場時已經圍了一圈人了，大多是住在行宮的女眷，旁邊的女孩子們見她過來，特意給她空出了一條道。

這里是西山行宮的花園，今日下雨，大家都沒有進山打獵，因枯坐在屋內無趣，又不少人都選擇了來賞花；剛才蕭瑯說要采花做胭脂，便也是來了這個花園。

蕭瑯坐在地上，一臉委屈，眼淚不要錢似的流，蝶衣半跪在蕭瑯身側，拍著蕭瑯的背安撫。蕭瑯的對面，站著怒氣沖沖的青葉公主，她的手里拿著鞭子；結合蕭瑯身上的痕跡，大概是青葉公主打了蕭瑯一鞭。

李令蓁感覺自己猜到了事情的起因，大概率是蕭瑯的風流病犯了，冒犯了青葉公主。

對面是來示好談和的鄰國公主，這邊是不知事故的表弟，李令蓁覺得頭很大，“青葉公主，消消氣，我這表弟言行無狀，為他氣壞了身子不值當，倒不如打罵了他消消氣。”

青葉公主聞言，看了一眼地上的蕭瑯，變得更加生氣了，“我打罵他？我只不過下意識地打了他一鞭子，他就坐在地上哭得像我打斷了他的腿似的，”

“……”青葉公主氣的原來是這個，李令蓁有被噎到，“聞纓，快把他扶起來。”

聞纓上前半跪下，同蝶衣一起哄著蕭瑯。

“青葉，你這是在干什么。”回鶻王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中，一雙不善的眸子掃視四周。他接到了仆從回話，說自家妹妹在行宮的花園里遇到了登徒子，如今一看這場面，到有點像自家妹妹欺負了人家。

青葉公主見他過了，忙站在了他身邊，抱怨道，“我在花園里好好賞花，這個人一上來就說讓我給他摸摸胳膊，我氣不過，打了他一鞭，哪知道好好一個男子，能矯揉成這樣。”

原來是這樣，李令蓁默默看了青葉公主一眼。這青葉公主人如其名，慣愛穿青綠色的衣服，她人又生的白，青綠色衣裙愈發襯得她膚白貌美。

蕭瑯本來就是見了漂亮女孩走不動道的性格，李令蓁只是沒想到他竟敢冒犯陌生人。

可見素日里有多無法無天。

回鶻王子也打量著蕭瑯的做派，初時皺眉，然后逐漸斂了眼神中的殺意，最后甚至嗤笑出了聲，“這么軟弱的登徒子還是第一次見。”

蕭瑯也不覺得被侮辱，只一個勁的哭。

一眾圍觀的閨秀們俱捏著帕子捂嘴，偷偷地笑著。李令蓁眼神平靜，冷冷地掃過圍著的眾人，眾人心領神會，也都噤了聲。

“今日之事是我表弟的過錯，王子公主見諒，稍后我會派人送上歉禮。”李令蓁說道。

回鶻王子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公主客氣了，我妹妹也有錯，打傷了舍表弟，該致歉的是我們才是。”

他的眼神像打量一個獵物，李令蓁感到不適，但她沒有錯開眼神，直視回鶻王子的雙眼，形式化地笑著，“既如此，我便先帶表弟回去治傷了。”

“等等，”回鶻王子瞇起了眼睛，視線從李令蓁身上又轉到了蕭瑯身上，提出了一個無理的要求，“本王出使匆忙，身邊也沒帶一個知冷知熱的婢女，我瞧著小公子身邊伺候的婢女不錯，不知能否借用幾天。”

蝶衣和聞纓俱是身子一僵，連帶著蕭瑯，三雙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先開口的是蕭瑯，“只是借用幾天嗎？”

“對，借用幾天。”回鶻王子笑著強調。

“那…我習慣她們兩的伺候了，不可能兩個一起借你，要不你挑一個吧。”蕭瑯斟酌道。蝶衣不可置信地看著蕭瑯，眼里瑩潤出一股子濕意。

李令蓁也覺得不可置信，這個表弟蕭瑯竟然能懦弱至此，她欲要開口回絕了回鶻王子的請求。

卻不想聞纓撤開了蕭瑯的右半胳膊，跪在里回鶻王子的面前，“奴婢聞纓，愿意伺候王子，請王子不要嫌棄。”

蝶衣也松開了蕭瑯，呆呆地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看著聞纓出神發愣。

“好啊，你起來跟我走吧。”回鶻王子笑瞇瞇的，看得出來心情很是和悅，“公主，我先走了。”

李令蓁心里恨蕭瑯不成鋼，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提醒他，“王子千萬記得，要把聞纓全須全尾地送回來。”

回鶻王子已經轉過身去，聞言也沒有回頭，只擺了擺手，大概是示意聽見了。

青葉公主也沒好氣地走了。

李令蓁走進，踢了一腳蕭瑯，“趕緊起來給我回去。”順便提醒呆滯的蝶衣，“扶他回去。”

蝶衣回過神來，忙扶了蕭瑯起身，一場鬧劇就此收場，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