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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西羌

翌日,行宮的棲遲堂早早就來了一個客人。

秋獵的規矩,女眷都住在行宮,男子則住在獵場外圍的營帳內;但是連續兩天的意外打破了這個規矩,昭寧帝昨晚已經移居到行宮中,現下正與惠妃同住。有了他帶頭,王子皇孫自然也不能委屈了自己,陸續搬進了行宮。

聽說裕王昨晚和夏孟秋一樣,搬到了她們旁邊的棲心堂。

近有近的好處,他一大早就跑過來喝茶了。

李令蓁聽到通報的時候還沒有睡醒,她幾乎是天快亮了才睡下,到現在甚至沒兩個時辰,裕王也是和她們一起回來的,不知道他哪來的精神。

“小皇叔,”李令蓁強打著精神,對廊下站著的裕王打了聲招呼,他的身上不見半點疲憊,還是那副清風朗月的樣子,也不見等待的煩躁,自顧自地賞著雨。

“雨水可以掩蓋罪惡的痕跡,”裕王開了口,單刀直入,“蓁蓁,你之前是在哪里遇見的張懷書的?或者說,忘書?”

他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想必是從夏家兄妹那里聽說了她曾經打聽忘書的事。

等等,她昨晚把張懷書的去向告訴過夏孟秋;難道說,夏孟秋并沒有把這個信息告知裕王?

“夏孟秋還沒有醒?”李令蓁問道。

“元氣大傷,太醫說還要昏睡個兩三天。”裕王說到。

她略微有些心理負擔,看裕王的架勢,和昨晚夏靜姝的態度,想必他們勢要找到張懷書嚴懲不怠;可是夏孟秋和張懷書糾葛多年,還是想要給她留一條生路,過上正常人生活的吧;一旦張懷書被抓回來,獵場組織刺客暗殺的罪名壓下來,斬立決的可能性很大。

“蓁蓁,”裕王凝視著她,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你告訴我張懷書在哪,我告訴你是誰給老三下的醉生夢死。”

“小皇叔,”李令蓁感到驚訝,裕王不僅知道三皇子中毒一事的兇手,也知道她在調查醉生夢死的流出渠道,“你實在是讓人感到驚訝。”

裕王從先帝在時就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不摻和奪嫡之爭,可是他對很多事情其實都了如指掌。

“宮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保的手段。”裕王負手看雨,“每個人都該拔除對自己危險的人物,你是追著青葉公主進入內場的,但是她遇上的是人多勢眾的回鶻王子,你遇上的是落單受傷的夏孟秋;蓁蓁,你不是被無端牽連,而是目標之一。”

“小皇叔,你幾乎說服我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沒有人能拒絕捕殺一個威脅自己安全的人。

李令蓁垂眸淺笑,“你先告訴我,當年的張家案子,是否證據確鑿。”

如果張懷書的確有冤,她會有些不忍心的。

“皇兄雖然熱衷于聲色犬馬的生活,但他并不昏聵,政務上一向嚴謹。”裕王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側面敘述了一下昭寧帝的特點。

李令蓁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在大皇嫂身邊。九月初一,我們剛入行宮那天,我看到了燒傷半邊臉的忘書。”

裕王神色未變,似乎早有心理準備,“醉生夢死是我給靈玉下的,讓你的侍衛從南邊王府回來吧。”

李令蓁看著裕王,揉了揉太陽穴,“小皇叔,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為什么給靈玉下醉生夢死?還有,你從哪里弄來的醉生夢死。”

“關于為什么,這個不能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不是為了害他。”裕王面對她的追問,絲毫沒有作為叔叔的愧疚,“我有釀造的方子,家臣里也有釀造之人,就是這么簡單。”

李令蓁啞口無言,他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這長輩當得也有些太隨意了吧。

今日微雨,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進山打獵,昭寧帝吩咐了行宮夜宴,已派了人通知到了闔宮的主子。睡了一個下午,李令蓁的精神才稍緩了過來,像個安靜木偶似的坐在行宮夜宴上,半點也不想講話。她想了一下,自從回宮以來的大半個月,自己挺多災多難的,蔣溪風畫的那個符掛在宮里的拔步床上,并未帶到行宮來,今晚如果能找到時機的話,想請他再畫一張護身符。

“南華。”何田田就在她隔壁桌,按耐不住好動的性子,拿了自己桌上的一個橘子,推了一把,滾到李令蓁的眼前,引起李令蓁的注意。

李令蓁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緒,側頭看何田田,低聲問道,“怎么了?”

“我要沉冤得雪了。”何田田眉眼之間神采飛揚,也學她壓低了聲音。

“嗯?”

“多虧了那位秦小將軍,當真是年輕有為,慧眼如炬。”

為什么突然夸起了那位玄武軍的小將軍,你不是和段璟兩情相悅嗎?李令蓁眨了眨眼睛,深感世事易變。

酒席中間的歌舞暫歇,被她們提到的秦小將軍緩步上前,拱手上稟,“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昭寧帝擺了擺手,隨侍的宮女們魚貫而出,他集中了注意力,“說來聽聽?”

“程小姐墜馬受傷一事,微臣找到了新的線索。”秦逸目不斜視,直勾勾地看著上首的昭寧帝。

昭寧帝摩挲著手里的玉扳指,喜怒不顯,“什么線索?”

“我國東部有一種常綠小灌木,因馬吃了這種植物之后狀似癲狂,像醉了酒又發了酒瘋,故名馬醉木,”秦逸揮了揮手,幾位馬夫被帶了上來,“程小姐墜馬前,她的馬吃下了混有馬醉木的飼料。這幾位可以作證。”

被帶上來的馬夫們都異常乖覺,連口附和著秦逸的說辭。

看這情形,秦逸應該是早先就敲打過這些證人;李令蓁托著腮,旁觀著這出大堂公審。古人常說,旁觀者清,但她作為旁觀者,暫時卻沒看出來秦逸的矛頭指向。

程溪月受傷這件事明面上很簡單,只是因為二皇子想求娶程溪月,惹了愛慕二皇子的武嫣的嫉恨,然后武嫣憤恨不平,心狠手辣,整了這一出。

這并非全然沒發生過,每次的王孫公子選妃階段,總是會鬧出些或大或小的丑聞。

權利與欲望,又有誰不向往呢?

“而馬醉木摻入飼料的罪魁禍首,正是——秦貴人。”秦逸吐出的詞句擲地有聲,李令蓁不動聲色,看向昭寧帝身側的秦貴人

秦貴人借由何田田驚馬沖撞李令蓁一事入宮,但是何田田驚馬并非全然偶然,騎術不佳是一個原因,馬匹自然也是一個原因,那天的那匹汗血寶馬,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馬。

昭寧帝也打量著身側的秦貴人。

大皇子家的鶯姐兒生了病,惠妃前去照看,便沒有出席今晚的宮宴。昭寧帝因此帶了秦貴人坐在上首。

秦貴人的一雙眼睛絲毫不心虛,眼波流轉,“臣妾百口莫辯。”

昭寧帝清了清嗓子,“既然說是她下的馬醉木,可有什么證據。”

這便是色令智昏不到黃河不死心了。李令蓁心里的想法對自家皇伯父未見多尊重,但也不覺得他完全是錯的,判處一個人的罪,得有實打實的證據才是;秦逸叫上來的這群行宮馬夫,只能證明確實有人在馬飼料里夾了馬醉木,但是并不能指向秦貴人。

更何況,車夫們過于明顯的統一口徑,實在是太有串供的嫌疑了。

“自然是有的。”秦逸拍了拍手,外頭又進來一群人。

打頭的正是段璟,他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中年人丟在地上,撕開了他的胸口。

非禮勿視,李令蓁抬扇,略微擋了一下視線。不過該看的都已經看到了,中年人的胸口上有著一個明顯的新月型徽記。

她認識那個徽記,是西羌國的族徽,宮中藏書樓中的列國傳記有載,西羌皇室成員身上都有這樣的徽記。

段璟禮貌地拱了拱手,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此人乃西羌人,藏匿于京郊馬場,與秦貴人里應外合,竊取我國西邊境布防圖。”

“抬起頭來。”昭寧帝皺了眉頭,不著痕跡地離秦貴人遠了些。當皇帝的見多識廣,美女刺客什么的,他在史書上看的不少。

那西羌人抬起頭,臉上并不服氣,反而朗聲大笑,“你這樣一個沉溺于富貴鄉里的皇帝,配不上這么富饒的國家。”

西羌環境惡劣,稻谷難長,全國上下多得是草場,因此西羌人大小就在馬背上長成,相較于玉華國人,風吹日曬確實是不遑多讓的。

他說起富貴鄉,也是存了要激怒昭寧帝的意思。

在場的官員們臉色一變,昭寧帝倒是心性和悅,笑出了聲,“哦?那么誰配得上這個國家,你的主子嗎?”

那西羌人見他沒有動怒,倒有些高看他一分了,反正都死到臨頭了,他也想欣賞敵人恐慌的神情,于是他又笑了幾聲,“可不就是墮落的富貴鄉嗎?在你們聲色犬馬的時候,我西羌大軍早已兵臨城下。”

昭寧帝沒有被他嚇到,面色平靜,從上首走了下來,停在西羌人的面前,挑起了西羌人的下巴,仔細打量了會,“秘氏族人,秘芙是你什么人?”

西羌人顯然沒有預料到昭寧帝提起這個人名,迅速地變了臉色。

昭寧帝笑了笑,松開了捏著他下巴的手,“我那廢太子皇兄尚了西羌女王秘芙,這秘芙算的是是朕的皇嫂,看在秘芙的面子上,留你一命。”

“至于你。”昭寧帝回頭看向上首的秦貴人,笑容溫和,“朕對美人向來寬容,去詔獄走一遭吧。”

李令蓁想到了裕王早上的那句話,昭寧帝雖然有好色荒淫的嫌疑,但是政事上一向嚴防死守。如今這場面正是應上了。

昭寧帝根本不在乎秦貴人是不是刺客,只要她有這個嫌疑,他就能狠下心來把她嚴刑拷打,半點也不會猶豫。

詔獄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監獄,不必經由三司官員審查,全憑皇帝的個人意愿和決策,里頭刑罰殘酷,沒幾個人能全須全尾地從詔獄里出來。

秦貴人還想說什么,昭寧帝不大愛理會,擺了擺手,直接有人堵了秦貴人的嘴,迅速押走了。

根本不需要證據,他是個掌握生殺大權的皇帝。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懷疑了秦貴人,秦貴人就要去詔獄里走一遭,如果在詔獄的刑罰下還能證明她的清白,那養在身邊也顯得心安理得許多。

至于那個被寬恕的西羌人,反而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

“王子,來,再喝幾杯。”昭寧帝回到了上首,舉起酒杯,朝回鶻王子致意。

回鶻王子看了一場好戲,心下對昭寧帝有了新的認知,也收了身上那種桀驁的氣息,只當剛才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見,也不多言,舉杯飲盡。

昭寧帝很滿意他的配合,大笑三聲,又叫席間助興的舞姬們進來了。

李令蓁打了個哈欠,尚且不知一把火將會燒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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