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強不知道兩人在聊什么，但見成吉思汗表情舒展，變得和氣，推斷紀云峰一定用某種方式打動了他，自己也想幫大哥做些什么，于是站起身，撿起地上全部圖紙，小心整理好放在桌子上，以示尊重。

又聊了片刻，紀云峰拉著鐵強出去，轉身關上了公寓的門，說道：“設計師同意去看看香艷樓，他要梳洗一下，讓咱們在外面等候。”

“大哥，你倆在聊什么？剛才他還不可一世的樣子，怎么突然變溫和了？”

“有才華或者自視甚高的人往往有些傲慢，不要緊，我跟他探討了些設計上的理念，他得到了內心滿足，所以態度有變化。設計師不是政客，腦子里都是藝術，沒有權謀，比較單純，不打緊。”

“設計理念？我的天，大哥，也只有你能懂這些，換做是我，三顧茅廬也未必請得動他。”

“鐵強對不起，剛才我說話沒禮貌，跟你道歉，我近期心情不好，前途一片黯淡，所以有些自暴自棄，沒心情接待顧客，所以......”成吉思汗梳洗完畢，剛要出門就聽見了鐵強說的最后一句話，作為法國紳士，他內心很是慚愧，所以直接道歉，爭取對方的諒解。

這下輪到鐵強不好意思，背后議論人非君子所為，他也立即道歉，用最大的誠意化解尷尬。

三人來到香艷樓，成吉思汗里里外外仔細勘察一遍，問道：“你們想要什么設計風格，這棟房子年久失修，除了基礎骨架，其他恐怕都要重新裝修。”

鐵強沒想到這棟樓比之前才財賭莊那棟還舊，心里泛起了嘀咕，裝修這棟樓還不如在平地上重新蓋一座，這么大的工程，大哥要借多少錢？

紀云峰卻斬釘截鐵：“成吉思汗先生，我要將這棟樓打造成獨一無二的存在，雖然預算緊張，但我一定盡力而為。您中西結合那副設計圖，我非常喜歡，不知道是否能在這里實現。”

“感謝您的認可，但這棟樓基礎構架平庸，改起來工程浩大，我并不推薦。”

“我也知道這棟樓價值很低，但它是我一個大哥留下的，接濟過很多流離失所的百姓，意義非凡，我想建筑再美也是死物，只有賦予了意義才能生出靈魂，我相信成吉思汗先生能理解我的心情。如果您能在這棟樓的基礎上設計出驚艷的作品，我將感激不盡。”

紀云峰的話讓成吉思汗很感動，有靈魂的設計是優秀設計師畢生所求，紀云峰執著于這棟樓曾經的歷史價值，正如自己執著于讓每個人都能享受設計帶來的美，內容不同卻異曲同工，他很久遇不到這樣的知音，打心底感覺暢快。于是保證道：“您放心，我會根據這棟樓的骨架重新設計，一定會讓所有人都喜歡。”

“哈哈哈哈，那我就在這里先謝謝成兄。美是創造出來的，人類從野人狀態發展到今天，總有先驅者帶動審美走向，大眾往往不知道美能有多深邃，這當是設計師的責任。希望這棟樓能給刷新所有人對美的認知，刮起一波建筑改革旋風，哈哈哈......成先生，接下來咱們聊聊細節部分。”紀云峰并不是在給成吉思汗戴高帽，他心里清楚，一旦香艷樓受到顧客喜歡，名震天津城，其他商戶定然會跟進，不惜花大把銀子對店鋪進行改良，即使沒實力跟進，也會知道自己跟香艷樓的差距，競爭門檻自然形成，不論哪種結果都是紀云峰希望看到的。

根據香艷樓的使用需求，經過半天的測量和預估，成吉思汗開出了五萬兩銀子的設計及裝修價格，需要對整體建筑進行改造，室內和室外的設計任務他一力承擔。

紀云峰預計的費用是十萬兩，怎么節省也不會低于八萬兩，成吉思汗明顯不為賺錢，是一心熱愛設計，打算全身心投入。于是紀云峰當即拍板，并未壓價，表現出極大的信任和誠意，直接跟成吉思汗簽訂了合作協議。

送走了成吉思汗，鐵強疑惑道：“大哥，五萬兩怕是不夠，我還以為需要二十萬兩，如果是五萬兩根本不用借款，咱古董店的收入加上青幫賬目上的錢，已是錯錯有余。”

“款還是要借，日后慢慢還，咱們手里的錢不能都花掉，眾多兄弟要吃飯，不能一日斷了錢。除去五萬兩裝修費，還有內部設施費用，軟裝飾也不能忽視。香艷樓必須處處彰顯品味，引領行業新風尚。”

“大哥，這兵荒馬亂的，咱這么搞是不是有點逆水行舟？你不是常跟我們說要順勢而為嗎？”

“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這句話是前人的總結，意思很明了，社會富足安定時，百姓不愁吃穿，有時間和精力培養精神文化，豐富業余生活，古玩字畫作為精神文化的代表，自然受到追捧，可當亂世民不聊生時，能換來武器和糧食的黃金才最可貴，活命比什么古玩都重要。現在是亂世嗎？是也不是，要看怎么講。過去的朝代更迭都發生在國家內部，期間的過程不論多痛苦，都有跡可循，不過是前朝替舊朝，社會治理和禮儀文化按照新朝制度執行便可，老百姓只要有飯吃，不會計較誰來當皇帝。但你再看看現在，皇帝下臺，權利掌控在北洋軍手里，原來的貴族、大臣依舊朱門酒肉臭，洋人滿街走，地主、鄉紳、幫會組成了革命軍，普通百姓也可以加入，千萬緒、亂得緊。茶館、煙館、賭莊和酒家，總是人滿為患，哪個不需要預定？這樣幾千年未遇的大變局，勢能的流淌方向也變得模糊......我和父親推演過，國家會經歷一段無比痛苦的黑暗歲月，是所有人的共業，但在此之前有一段空檔期，動蕩稍平穩，咱們利用的就是這空檔期，能維持多久我也不敢說，但愿我的決定沒有錯。”

“大哥，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這段空檔期極其特殊，盛世與亂世共存，古董和黃金并舉，對達官貴人來說就是盛世，對窮苦百姓來說就是亂世，國家整體資源還沒到全部耗盡的程度，做生意需要通盤來看。”

“不錯嘛鐵強，就是這個意思。善于思考是好事，久而久之看問題就會越來越透徹。”

“跟著大哥就能透徹，嘻嘻嘻！”

“傻小子......去叫小翠來，幫咱們謀劃一下，香艷樓建成后讓她來幫忙吧，做陪酒女不是長久的職業，張謙又不方便重用她，不如來香艷樓，做經理，跟李樂堂、何震兩位副會長配合，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紀云峰了解鐵強的心思，沒人想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去做陪酒女，可小翠性格堅毅，自尊心很強，不愿意到古董店上班，白白接受別人的好處，想靠自己的努力站穩腳跟，為弟弟妹妹們撐起一片天。來香艷樓卻不同，全新的經營模式，是否能盈利全看管理者的能力，相當于除了弟弟妹妹，小翠還肩負著青幫兄弟的存亡問題，得失成敗系于她一身，這樣的責任和信任，不由得她拒絕。

“大哥，小翠她、她能行嗎？這么重的擔子，她、她要是不接受，她......”

“快去吧，怎么不相信自己愛人的實力？放心吧，她一定會來。”

“不論如何，都謝謝大哥為我們考慮，當初你支持我去香福樓上班也是這樣的心情嗎？時過境遷我才稍稍能理解大哥的想法，我擔心小翠就像那時二哥擔心我一樣，終是不如大哥這樣通達。”

“傻弟弟，別煽情了，快去找小翠，日后大家有的忙，趕鴨子上架，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哈哈哈。”

“嗯！”

成吉思汗給出的工期是三個月，如果進度快，七十天便能完工。紀云峰派鐵勇和鐵強做監理，時刻觀察開工進度，并且協助成吉思汗解決出現的各類問題。加上古董店的生意，大家忙得焦頭爛額，越來越不夠人手，紀云峰決定去京城接沈玉茹和香兒回來。

香艷樓開工不到兩周，原來樓梯的外觀改頭換面，為了達到最佳效果，成吉思汗每天拿著圖紙圍著施工隊轉。因為干活的工人全是本地人，不懂法語，有些建筑學名詞成吉思汗翻譯不出，經常拽著鐵勇比劃，很著急，有時鐵勇也無能為力，就拿來紙筆畫圖，后來兩人發現，畫圖不但能將要表達的位置標記清楚，還能將改良方案以圖畫的形勢闡述。于是鐵勇讓工人們有任何問題都畫圖給成吉思汗，打破交流難題后，施工越來越快。

成吉思汗是個年輕帥氣的法國大男孩，白皮膚、藍眼珠，身材高挑，加上鐵勇和鐵強健碩的身材和俊美的臉龐，吸引很多過路女性的圍觀。

香艷樓斜對面的金芝玉露是有名的青樓，里面的女子每天疲憊不堪的應付嫖客，雖拿著對方的銀子，卻用很鄙視的眼光看待這些人，早將真心扔進了大海里。白天閑來無事，這些女人喜歡趴在窗邊眺望遠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許仍期待一份屬于自己的愛情出現。久而久之，大家都將注意力集中在街對面成吉思汗等三人身上，她們無法抵抗專注做事的男人散發出的魅力，而且三人從不到金芝玉露消費，甚至有姐妹打賭他們撐不過一周，定會來青樓休閑，結果全部賭輸，三人似乎不是這個世界的男人，對妖嬈女子完全不感興趣。

金芝玉露的頭牌孔雀從不出賣身體，她美艷絕倫，身材纖細且豐腴，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只賣藝不賣身，她每天都戴著薄紗待客，是老鴇王媽媽搞的噱頭，故意吊著男人胃口。孔雀本名叫周三妹，在家排行老三，上面還有兩個姐姐，她年齡小，最受家人照顧。因為鬧饑荒，父母親人紛紛離她而去，最后只剩她自己，不得不在外流浪。周三妹樣貌可人、聰明伶俐，曾被走街賣藝的人收留，一路逃難到天津。后來自愿賣身到青樓，親自跟王媽媽談條件，說自己可以在兩年內幫金芝玉露拿到花魁，但不能輕易接客，必須她愿意才可以，如果不愿意誰也無法強迫。如果拿不到花魁，任由王媽媽安排，絕不會在這里白吃白喝。王媽媽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孩，知道是個值得培養的好苗子，因此答應了周三妹的的要求。

有些人天生適合做某些事，而且自己知道應該這么做，即使是青樓這樣的地方，也不妨礙達到人生巔峰，周三妹就是這樣的人。她跟著各位老師學習，很快從熟練邁向精通，她每天很少睡覺，將全部時間都用在磨礪技藝上，連王媽媽都怕她累壞身子，不想之前的投入打了水漂。沒過幾個月，老師們都表示已經傾囊相授、教無可教，仍無法滿足周三妹孜孜不倦的求知欲，王媽媽無奈只能請更高級的老師來教授，看著周三妹技藝出眾，樣貌日漸嬌媚，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樂不可支。果然，兩年后，周三妹不負眾望，輕松拿下花魁，來參加評選的還有些社會名流，對周三妹的技藝贊不絕口，想幫她贖身，收她做徒弟，都被婉言拒絕。周三妹很會討好人，她當著王媽媽的面大談知恩圖報，表示金芝玉露就是自己的家，不想跟任何人走，讓王媽媽的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一時風頭無兩。

周三妹心里十分清楚，青樓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王媽媽不可能為了承諾而拒絕銀子，可是被貴人領走又當如何？依舊是做別人的玩物，沒權沒背景的她毫無反抗能力，做了別人的小妾，結果只會更慘。她雖然年紀小，但經歷的風雨多，心智超乎尋常的成熟。她根本沒想活到老死，哪天不開心就會了結生命，無所顧忌，因此更想活得灑脫一點，沒必要受委屈。

周三妹喜歡把自己打扮的土里土氣出門，頭發蓬亂，素面朝天，以免帶著面紗引人關注，反而行動不便。她受各位姐妹委托，出來看看成吉思汗等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來到街對面。